「陛下!」
「學生有話要說!」
看他站都站不穩的樣子,朱棣眉頭微蹙,想讓人將他扶下去,但考慮到在場還有這麼多新科進士,便打消了這個想法。
「說。」他沉聲道。
俗話說,酒壯慫人膽,酒醉之後,會說出什麼樣的話,這誰也無法預料。
若是于謙接下來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他這個皇帝要如何下台?
難不成斬了于謙嗎?
那樣的話,造成的影響可就大了。
想到此處,朱棣狠狠瞪一眼楊軒沒事拉著他喝這麼多酒幹嘛,你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嗎?
我就是想幫他完成一下心愿,看看一個新科進士敢不敢當著你的面諫言楊軒對著朱棣笑著眨了眨眼。
朱棣:(╬??皿??)
朱棣和楊軒的交流其實很快,多年來的默契,只需一個眼神,就知道對方想說什麼。
而在場的禮部官員,還有新科進士,好像都預感到了大事不妙。
他們的目光都在于謙身上,心中祈禱著于謙千萬不要說什麼大逆不道的話。
「陛下。」終於,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于謙開口了。
「學生聽聞,陛下又要發動北伐?」
「沒錯。」朱棣道。
「難道陛下不知道五十萬大軍出征要花費多少嗎?」
「如此勞民傷財之舉,請陛下收回成命。」
「學生還聽聞,陛下要御駕親征。」
「恕學生妄言,陛下此舉乃是不顧江山社稷之安危。」
「陛下您要知道,您是大明的定海神針,若出意外,天下大亂。」
「百姓好不容易過上幾天好日子,請陛下以江山社稷為重。」
朱棣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但他還是壓制著。
他現在好像有些明白楊軒為什麼看重于謙了,感情這小子是個愣頭青啊!
「你喝多了,來人,扶他下去休息!」
話音落下,就有兩名侍從上來攙扶于謙。
哪料于謙直接掙脫,大聲道:「陛下,學生還沒有說完!」
「韃靼入侵,我大明自然不能無動於衷,但發兵五十萬,未免有好大喜功,勞民傷財之嫌!」
「前幾次北伐,皆耗資甚巨。」
「學生實在不忍心看著如今的盛世破滅。」
「所以懇請陛下,收斂好戰之心,與民更始,施恩於天下!」
這些話,仿佛是用盡了于謙所有的力氣,說完他就直接倒在了地上。
看到這一幕,楊軒臉色一變,趕忙沖了出來,仔細檢查了一下。
還好,只是睡著了。
而在場的其他人,卻是呆呆的不敢言語。
看向地上的于謙時,心中也不由升起敬佩。
勇士!
此人是勇士啊!
竟敢當著陛下的面,說陛下勞民傷財,好大喜功。
尤其是和于謙同為浙//江出身的新科進士,臉色煞白,額頭上浮現密密麻麻的冷汗。
完了,陛下不會遷怒我們吧?
他們相視一眼,一顆心沉了下來。
此刻的朱棣呢,他的臉色變了又變,心中想了很多對于謙的處理辦法。
有好幾次都想砍了他。
要知道他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但他更清楚,于謙不能殺。
他是皇帝,難道要計較一個新科進士的酒後胡言嗎?
傳出去,他還要不要臉了?
再說了,于謙說的這些,出發點是好的。
傳出去也會得到很多人的支持。
今天這個虧,他不吃也得吃。
他再次看向正在扶著于謙的楊軒,心中一陣惱怒。
這廝實在是太可惡了。
「于謙醉了,酒後胡言,朕不會計較。」
「來人,把他扶下去吧!」
朱棣的意思很明顯,他不會遷怒任何人,也不會降罪于謙。
眾新科進士,尤其是和于謙同鄉的新科進士,齊齊鬆了口氣。
剛剛陛下的樣子好可怕!
「陛下聖明!」
眾人齊聲道。
「你們繼續,朕先走了!」
朱棣收回目光,生著悶氣,走了。
「恭送陛下!」
朱棣沒有回頭,很快就消失在了眾人眼前。
頓時,眾人感覺氣氛都為之一輕。
目光也再次投向了于謙身上,很是複雜。
這傢伙運氣可真夠好的,這都沒事。
而且他們也看出來了,長平侯對這個傢伙很重視。
楊軒將于謙交給侍從,又叮囑了一番,這才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禮部尚書金純的位置是在楊軒的正對面。
雖然朱棣這個皇帝提前離開了,但他還不能走,楊軒這個侯爺還在呢。
於是他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楊軒聊著。
好不容易等到楊軒吃飽喝足,金純鬆了口氣。
這廝也太能吃了!
作為一部尚書,他自然是很忙的,送走楊軒,他也要去忙了。
瓊林宴後面,由正三品的侍郎來主持足夠了。
兩人走到外面,金純就要告辭離開,卻被楊軒給叫住。
「金尚書,留步!」
「侯爺還有事?」金純停下腳步,回過頭。
他和楊軒的交集並不多,楊軒行為處事的方法他很不認同,而且剛剛在宴上,楊軒那種毫無形象的樣子,也讓金純心裡有很多槽想吐。
聽說他還是宋濂大儒的學生呢,怎麼一點禮儀都不懂?
當然,他也不會蠢到說這些得罪人的話。
雖然楊軒這個人很不著調,缺點也很多,但他身上的那些功勞,卻是實打實的。
基於此,金純對楊軒談不上厭惡,但也沒有多少好感。
畢竟,楊軒當廷斬殺數十名文官的場面還猶在眼前。
「金尚書覺得於廷益此人如何?」
楊軒開口問道。
「是個可造之材!」金純說道,緊接著又在心裡補充:就是太年輕了,鋒芒畢露。
「我也覺得如此。」
「就是官場複雜,他還需要磨練一番才行。」
楊軒點點頭,道。
「今日醉酒諫言,想必陛下已經記住他了。」
聞言,金純不由多看了楊軒一眼。
他怎麼覺得,今天這事好像是楊軒故意搞出來的。
「陛下聖明,並未計較。」
「不過還要看看陛下對他的安排。」
金純朝著御書房的方向拱了拱手,道。
按照慣例,新科進士中的一甲進士,都會進入翰林院,狀元被授予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一職。
這個官職的主要職責是掌修國史,掌修實錄、記載皇帝言行、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的文稿。
別看這個職位不高,也無關國計民生,但要是想往上爬當大官,那麼這段經歷就可以打下堅實的基礎。
所以,接下來可以從朱棣對于謙的安排中猜測于謙未來的仕途如何。
「金尚書作為此次科舉的主考官,於廷益怎麼說也是你的門生,若陛下故意冷落他,甚至把他發配出京師。」
「那麼金尚書是否會拉他一把?」
楊軒笑著問道。
「這就不勞侯爺費心了。」金純淡淡說道。
于謙若真的被發配出京師,主要責任也是在楊軒身上。
若不是他拉著于謙喝酒,于謙也不可能觸怒陛下。
當然,他也不想看著這麼一個可造之材被浪費掉。
等于謙在外面歷練個幾年,他就會想辦法把他調回京師。
聽著金純的話,觀察著他的表情,楊軒好像猜到了他的想法。
如此,他倒也不用再費心了。
有金純還有鐵鉉在,起碼不會走上歪路。
加上還有自己兜底,問題不大。
楊軒知道自己是什麼樣的人,別人學不來。
和金純分開,楊軒便徑直來到了御書房。
剛剛搞的朱棣差點下不來台,他得趕緊安撫一下。
「哼,你還有臉來,剛剛當著那麼多新科進士的面,我差點下不來台。」
「這都是你幹的好事!」朱棣看到楊軒進來,輕哼一聲。
「你多大點事兒嘛,你看你,還生氣了!」楊軒說道。
「我不該生氣嗎?」聽到楊軒的話,朱棣更生氣了。
「我的錯,我的錯,我向你道歉。」楊軒趕緊投降。
「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我就是想問問你,對于于謙,你打算怎麼安排?」
他又問。
「讓他隨軍出征!」
「他不是說朕好大喜功,勞民傷財嘛,那朕這次就讓他看看,朕為什麼要打仗。」
朱棣立馬就作出了安排,顯然是在剛剛楊軒來之前,他就已經考慮好了。
他也不是聽不進去意見,但于謙說那些話,顯然是書生之見。
考慮到于謙是個可造之材,又從小在南方長大,朱棣這次就是想帶著他,讓他看看,他以前從未看過的。
「這樣安排,也不錯。」
楊軒想了想,沒有再說什麼。
隨後,就出征事宜,跟朱棣說了起來。
殿試已經結束,距離大軍出征也沒有多久了。
五十萬大軍已經集結在了京師,糧草輜重等後勤物資,也早已籌備齊全。
萬事俱備,只待朱棣一聲令下,五十萬大軍就可出征。
這天,天氣晴朗,溫度適宜,朱棣打算檢閱軍隊,然後順勢出征。
文武百官全都來到了城外,看著排列整齊,滿眼殺氣的明軍將士,心中也是忍不住升起一股豪氣。
朱棣騎著戰馬,從將士們的面前走過。
將士們全神貫注,目光跟隨朱棣移動,他們要把這道身影刻在自己的腦海中。
他們都知道,又要跟著皇帝去打韃子了。
沒有人害怕,反而心中充滿激動。
遠處楊軒看著這一幕,面容嚴肅。
朱棣這個皇帝之所以當得這麼穩,是因為大明的軍心在他身上。
而在三千營的後勤隊伍中,有一個細皮嫩肉的士卒,穿著皮甲,靜靜的看著這肅殺的明軍。
他的心中很不平靜。
就在這時,前方的明軍齊聲吼了起來。
「大明萬年!」
「陛下萬歲!」
年輕士卒也跟著吼了起來,因為他身邊的人也都跟著吼了起來。
一直吼了好幾遍才結束。
他很想問問旁邊的人,這樣吼不累嗎?
但看到他們滿臉漲紅,也就壓下了心中的想法。
決定再多看看。
這個細皮嫩肉的年輕士卒正是于謙。
他酒醒之後,就被朱棣給安排到了三千營養馬。
他從其他人的口中知道了他幹了什麼事,所以對於朱棣的這個安排,他沒有什麼意見。
畢竟他幹的事兒,換個人可能就被皇帝給砍了。
而且他的狀元也還在,身邊的人都知道他是這一屆科舉的狀元。
他不明白皇帝為什麼這麼做。
按理說,他在皇帝面前大放厥詞,斥責皇帝,好大喜功,勞民傷財,就算沒有被砍了,這狀元也不該繼續在他身上。
到底是為什麼?他想不明白。
大軍終於開始出征了,隊伍綿長,一眼望不到頭。
大軍出居庸關,宣府,開始北上。
剛剛開春,草原上的氣溫並不高,夜晚接近零度。
不過由於準備充足,倒也沒出什麼意外。
楊軒躺在運糧車上,翹著二郎腿,一隻手臂枕在腦後,另一隻手拿著裝著酒的水囊,小口抿著。
好不愜意。
若非這是去打仗,不知道的,還以為楊軒是出來旅遊的呢!
隊伍兩邊,青草已經開始發芽,使空氣清新。
望眼望去,綠意盎然,令人的心情也愉悅。
現在大軍還處於漠南,水草豐盛。
等再走些日子,周圍的環境就開始變得荒涼,到處都是戈壁。
于謙是第一次來草原,和大多第一次來草原的人一樣,處處充滿好奇。
可看的多了,也就覺得沒什麼意思。
「侯爺,我們就這麼一直行軍嗎?」
「什麼時候才能遇到敵軍?」
于謙騎著一匹馬,跟在楊軒的身邊。
看到其手中的酒,下意識吞起口水。
他也想喝。
「急什麼,這還早的很呢!」
楊軒眼皮抬也不抬,隨口回答。
這個問題,于謙已經問了好幾次了,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這樣。
這跟他想像的不一樣啊!
「行軍打仗,行軍在前,打仗在後,現在咱們還在行軍階段。」
「等找到敵軍主力之後,再一決勝負。」
楊軒緩緩開口。
「那若是找不到敵軍主力呢?」
于謙問。
「那就白跑一趟唄!」
于謙與其一滯,五十萬大軍出征,白跑一趟的話,回去怎麼面對百姓?
「這就是打仗,是不是跟你以往所了解到的不一樣?」楊軒又問。
「嗯,確實不一樣!」于謙沒有否認。
他以前對戰爭的了解,基本上都是通過書本,或詩詞歌賦。
經歷後才發現,這並沒有詩人寫的那麼浪漫。
反而充滿了枯燥、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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