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依舊乾燥炙熱,太陽掛在天上如同火球。
坐在書房裡,任汝德臉上的汗水順著額頭往下淌,身上的儒袍全濕透了。
馮蘊讓小滿為他倒了涼茶,微笑道:「先生先飲一杯,再慢慢說。」
任汝德也不客氣,點點頭將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遠恨綿綿在夏季里喝著極是舒服,他整個人好似都涼爽了許多。
任汝德舒服地嘆口氣,「還是回花溪村舒坦,這一趟出門,真是累得脫了一層皮。」
馮蘊道:「任先生辛苦。」
任汝德淡淡一笑,朝馮蘊拱了拱手,「好在幸不辱命,還真讓任某找到了一條煤道」
把事情交給任汝德,馮蘊就沒有擔心過他辦不成。
這位任先生自稱交遊廣闊,真是半點不假。
他為馮蘊引薦過塗家塢堡的塗堡主,又幫馮蘊把孔雲娥從台城弄到安渡,樁樁件件的事情,都讓馮蘊從中得到了極大的利益。
她相信任汝德,這次也會幫她辦成。
因為上輩子和這輩子,任汝德的目的就只有一個——爭取她的信任和好感,從而讓她和裴獗離心,背叛裴獗,回歸南齊蕭呈的懷抱。
在目標沒有達成以前,任汝德就會不停向她示好。
那麼,馮蘊就可以佯裝不知,繼續利用他為自己做事,以便利益最大化。
不過,為了表示對任汝德的尊重,她臉上還是故意流露出了一絲驚喜。
「當真?」
「任某絕無虛言。」
「任先生,請受我一拜。」
馮蘊雙手作揖,莊重拜下,語氣里滿是敬佩,「鄴城懼怕西京報復,封鎖極嚴,這麼短的時間,任先生便能找到門路,實在是令小女子拜服。」
好話聽一千遍,仍然新鮮又開懷。
任汝德捋著鬍鬚,臉上笑容更濃了幾分。
「楚州刺史鄭壽山的小舅子,當年服用五石散,容若枯木,弱至暈厥在道旁。恰巧任某雲遊楚州,救他一命,結了個善緣」
馮蘊問:「任先生此去楚州,與他聯絡上了?」
任汝德點頭,盯著馮蘊的眼睛,聲音低了幾分。
「鄴城那頭不是問題,鄭壽山的小舅子巴不得賺點錢養他那幾房小妾,鄭壽山又極是懼內,小舅子在姐夫面前說話,還是管用的。何況,鄴城正缺此物?任某眼下擔心的,是西京」
馮蘊淡淡一笑,「西京有何擔心的?」
任汝德嘆道:「這次為幫娘子打通煤道,任某託了不少昔日老友。然則,無人敢應。鄴城和西京已不通商,西京更是將通商者以通敵罪論,連滎陽惠王元滔和宣平侯的買賣,都被查了。惠王元滔如今正被朝廷追查呢,宣平侯要不是在刺史府病傻了,只怕也難逃一劫」
他說到這裡,停下來飲一口茶,慢慢斂住表情。
「敢問娘子,此事雍懷王可知情?」
雍懷王要是知情,那就是縱容馮蘊,知法犯法。
雍懷王要是不知情,那就是馮蘊膽大妄為,頂風作案
怎麼回答都不對,馮蘊輕輕笑了一下。
「這個任先生就不用管了,大王那邊,有我周旋。」
任汝德的目光從馮蘊臉上掃過去,憂色道:「沒有大王首肯,任某心裡不太踏實。」
馮蘊一笑,「我都不怕,任先生怕什麼?天塌下來,不還有我頂著?」
「非也非也。」
任汝德微微鬆口氣,擔心地看著馮蘊,一句話說得竟有些語重心長。
「有些話,本不當任某來說,但任某年長娘子許多,就當是一個為老不尊的長者忠言吧。說得不對,還望娘子見諒。」
馮蘊莞爾,收回放在茶盞上的手,不動聲色地說道:「任先生跟我客氣什麼?你我是齊人,是老鄉,這等隱密我都告放你了,還有什麼是聽不得的?」
這話任汝德極是受用。
他道:「夫妻間若有隱瞞,易生嫌隙,任某是怕,此事為大王知曉,會引來無窮後患」
馮蘊點點頭。
「我知先生是為我好。但我與大王之間」
她拖著嗓音,眉頭微微蹙起,狀若思考,心下卻滿是興奮。
任汝德終於想起他說客的職責,準備離間她和裴獗了?
「我和大王雖是夫妻,但也不便事事言明。」
她停頓一下。
提到裴獗,語氣與方才大為不同。
「先生也看見了,長門是我的長門,不是大王的。」
她不點明什麼,給任汝德一個意會和胡思亂想的機會。
任汝德一副心下瞭然的表情,意味深長地道:
「女郎到底不是長在晉地的人。半路來降,與大王多少會隔上一層。想要交心,屬實不易。」
挑撥得無聲無息。
厲害。
馮蘊認同地點點頭,接著就用一句話,將任汝德的幻想打碎。
「誰讓我心悅於他呢?既已悅之,便當從之。不嫁也嫁了,不如意也只能如此」
她輕蹙眉,朱唇抿,好似當真為情所困,本就是一個國色天香的美人,這般做作之態,更顯嬌艷明麗,看得任汝德直嘆氣。
「娘子不用心急,來日方長,總有消除芥蒂,敞開心扉那一天。」
沒有想到,他居然成了裴獗的說客。
蕭呈要是知道,領他銀錢的食客,干別的差事,不得吐血三升?
馮蘊微微抿一下嘴,眼睛裡不由帶了笑意。
「會的,我也相信會有那一天。只是當前,煤道的事,還得任先生多多費心。」
任汝德知道她擔心的是什麼,拍著胸膛保證。
「娘子放心,鄭壽山的小舅子念我恩情,知道我在花溪講學,能在工坊里搞到煤球和石墨,半點都不會疑心,十分穩妥。」
馮蘊再次謝過。
又敲定了一些具體細則,她寫在紙上,交給任汝德。
「有勞先生。」
任汝德接過來,突然有些激動。
馮十二娘是當真的信任他。
如此信任他啊。
他思忖一下,嘆了口氣道:「此去楚州,任某還探得一事,本不欲多言,但娘子如此信重,任某不敢辜負,還是要張這個嘴,做討人厭了。」
馮蘊淡淡道:「可是鄴城那邊有不利於我的言行?任先生但說無妨。」
她相信李桑若恨她入骨。
在她的地盤上,世人嘴裡的馮蘊,肯定是一個妖魔化的馮蘊,不是她自己。
因此她不介意。
不料,任汝德卻是搖頭,冷不丁道:
「此事與刺史君府上有關。」
馮蘊故作吃驚的樣子,看著任汝德。
「還請先生賜教。」
任汝德微眯雙眼,小聲道:「此事不可為外人道」
「明白。」
「宣平侯與鄴城朝廷素有往來,楊三娘子去刺史府鬧事,本是鄴城的指派」
馮蘊心下早已明白,金戈也提醒過她,就算楊令香至今不肯交代,也脫不了宣平侯和鄴城的關係。
但她還是保持著震驚的表情。
畢竟這是任汝德親自出口的秘密。
「如此說來,那賀公子的玉佩,還有那張偽裝的紙條,皆是鄴城所為?」
任汝德重重點頭。
「很大可能,宣平侯只是個中人,就如我之於娘子一樣。」
馮蘊笑了笑。
「我和任先生不一樣。他們蠅營狗苟,我們光明磊落。」
任汝德尷尬地笑,「那是,那是。」
-
任汝德從長門回到住處,拿出信紙,便即刻向蕭呈報信。
平常是例行公事,寫些看似細枝末節,其實沒有什麼作用的東西,今日卻寫得尤為認真。
「十二娘不疑我,信任如常。」
「敘話時見十二娘面有憂色,細問之下,得知煤道一事,裴並不知情,十二娘對他多有隱瞞,恐是想自謀生路。二人之間,始終離心,離德只在早晚。」
他寫得行雲流水,下筆比哪一次都要來得快,末了,又添一筆。
「陛下當徐徐圖之,勿爭朝夕。」
寫完,等墨汁晾乾,他交給金戈,長長嘆一口氣。
「在花溪的日子如此舒坦,要真有一日回台城,我還真捨不得。」
金戈沉默。
任汝德突然轉過臉來,盯著他。
「你呢?可有樂不思蜀?」
金戈讓他的目光盯得嚇一跳,垂下眸子。
「我孤家寡人,在哪裡都是一樣。」
任汝德從鼻翼里重重哼出一聲,眼風撩向他,似笑非笑。
「還不肯老實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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