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于焰這時才姍姍來遲,不知從哪裡拎來個鳥籠,示意僕從獻給太后,輕言軟語。
「為了等這小東西,來遲了。沒誤什麼事吧?」
人都坐回了花廳里,酒菜涼透,無人用膳,氣氛凝滯低壓,便是他那個太后表姐,臉色也不好看,哪裡像是宴飲,根本就像是奔喪。
「這是在做什麼?三司會審?」
李桑若這時無心跟淳于焰計較什麼,眼帘斂了斂。
「賜座。」
淳于焰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看那小鳥兒瞪著圓溜溜的眼睛在籠子裡撲騰,甩動著漂亮的鳥羽,渾然不知人間險惡的樣子,懶洋洋挽唇淺笑,優雅地坐下來。
一室的人,噤若寒蟬。
淳于焰沒有看到馮十二。
得知方才發生的事情,他輕涼涼便笑了。
又是毒。
淳于焰問旁側的大鴻臚邵澄,「太后殿下懷疑是誰?」
邵澄有點尷尬,「回世子,下官不知。」
淳于焰嘴角一扯,輕撫臉頰的面具,「早知有這熱鬧,該早些來。」
邵澄沒抬眼,世子身上滿是剛沐浴過的清香,一身錦袍奢侈華貴,說什麼為了等著給太后拿鳥,誰知是做什麼去了?-
園子裡的人,川流不息。宮女、士兵,寺人,侍衛,不時有消息傳進來,偶爾引發一陣討論,大多數時候,人們都很沉默。
濮陽漪去廂房看馮蘊的時候,她正躺臥在那張錦被上,半闔著眼睛,慵懶而眠,好像渾然不知外面的人,已經為她忙亂瘋了。
「小祖宗,你倒是睡得著的。」
馮蘊抬了抬眼,不經意的動作,卻盡顯妖嬈。
「不睡我又能如何?」
「驚弓之鳥,不該怕得要死嗎?」
馮蘊拉了拉衣襟,坐過來想向濮陽漪行禮。
她衣裙鬆散,頭髮也有些亂了,臉頰緋紅,雪頸和鎖骨上的痕跡顯露出來,濮陽漪看得眼睛都燙了。
「別別別,你躺著別起來。」她自顧自坐下,「幸虧我是女子,我要是男子,看到你也定是斯文掃地,禽獸不如…」
馮蘊捋了捋那頭黑髮,順著從肩膀上垂散下來,模樣更顯柔順。
「讓縣君看笑話了。」
「唉。」濮陽漪看著她也有些欲言又止,「小時候在宮裡,常聽人說起這些骯髒事。我阿母說,這天底下,唯女子最是容不得女子。尤其是宮裡的,她們很是學了些諂媚男子的本事,一門心思討好男子,從同類嘴裡奪食」
馮蘊溫柔地笑。
她不說話,只是看著濮陽漪。
二人對望片刻,濮陽漪從她的眼睛裡看到自己的模樣。
「我多話了。」
「縣君性情中人。」
「那回頭把你大兄交代給我?」
「」
夜色四合。
黑暗掩映下的耳房裡,有僕女低低的嗚咽。
就似卡在喉嚨里,聽上去沙嘎至極。
「方總管,不是說沒有人會來追究嗎」
方福才眼睛頗冷,「學會閉嘴,才能保命。」
仆女眼淚掛在睫毛上,隨著聲音顫抖。
「盤問起來,婢子當如何說起?」
方福才道:「就按雜家交代的說。」
兩個仆女頭垂得低低的,緊張得整個人都繃了起來。
方福才看在眼裡,目光無比陰冷。
「不要害怕。即使有個三長兩短,你們的家人,雜家也會好好看顧著」
仆女方才只是害怕,這個時候,已是驚恐。
說什麼會照拂她們的家人。
其實是拿她們家人的性命來威脅
警告她們不可胡說八道。
兩個仆女面若死灰,「婢子明白了。」
園子裡的仆女小廝和隨從侍衛都要接受盤查。
看著她們被帶去花廳,一副手腳不知如何擺放的樣子,方福才默默垂眸跟上,心裡也在打鼓。
恍惚中,他想起今日去春酲館接人的時候,馮蘊對他說的那些話。
她說:「方公公是個通透的妙人,辦起事來乾淨利索。怪不得能得太后殿下賞識,只怕家中親眷和後世子孫都要跟著公公享福了。」
他一個閹貨,哪裡來的後世子孫?
那時他以為馮夫人只是隨口說的恭維話。
原來不是。
她說的是反話。
算計好了他們的算計,甘願入局,以計攻計。
要是此事把他牽扯出來,方家人都要跟著遭殃了
他和太后都太小看馮十二娘了。
以為她靠的是臉,不知原有心計。
她就像是一根筍。
剝去一層還有一層,不剝到底,誰也不知肚子裡裝的是什麼貨。
可惜,他醒悟晚了。
-
兩個仆女被押到花廳,跪下便開始哭,照方福才教的話,說無辜,一問三不知。
「仆女見馮夫人面善和氣,這才熱絡了幾分,將夫人帶到更衣房,渾不知香里有毒」
「仆女也是,倒茶時不小心灑在韋司主身上,哪會知曉酒里有毒」
「殿下明鑑,仆女絕無害將軍夫人的心啊」
兩個仆女不住磕頭。
滿堂無聲。
李桑若不動聲色地掃向裴獗。
「繡音和梅音在我跟前侍候有些日子了,品行端正,哀家量她們也干不出這等髒事來」
裴獗一言不發,獨坐不動,孤傲而冷漠。
方福才遲疑一下,上前揖拜。
「殿下,小人有個想法。」
李桑若哦聲,平了平浮躁的氣息,「說來聽聽。」
方福才道:「小人端給馮夫人的是殿下珍藏的好酒,更衣室里點的是殿下喜愛的甘露香,原是存的好心。只怕是有人要給殿下下藥,陰差陽錯,讓馮夫人和韋司主代為受過了」
李桑若眼皮微跳。
還是得方福才。
她壓著情緒,看向眾臣臉上的驚疑,故作不解地問:
「你是說,有人想害哀家?」
方福才垂下眼,「正是如此。」
「豈有此理。」李桑若沉下臉,「在哀家跟前,何人會如此大膽?」
周遭寂靜。
方福才遲疑一下才道:「會不會是宋壽安?」
要不是這個時候非得找那麼一個人出來,方福才是絕非不會提及宋壽安名字的。
但此刻,再沒有比宋壽安更好用的替罪羊了。
方福才看著太后變臉,嘆道:「諸公有所不知,宋壽安貪墨濫殺,徇私瀆職,借大內緹騎司之名,在信州橫行霸道,甚至試圖輕薄馮夫人。太后殿下一怒之下,褫了他烏紗,正在查辦。」
又拱了拱手,義正詞嚴地對李桑若道:
「這廝以前在大內行走,積了些淫威,在太后身邊安插有自己的眼線,這才能在園子裡渾水摸魚,藉機報復太后,報復大將軍和馮夫人,以及韋司主」
果然天衣無縫。
只要壞人是宋壽安,便合情合理了。
「宋壽安人在大牢,便可指揮如此縝密的投毒案,方公公總管內宮卻如此無能,第一個就該杖斃。」
方福才尬笑,「是小人無能。小人也只是推測合理推測。」
裴獗眼皮微抬,「不如,把宋壽安提到堂上,當面對質?」
李桑若心頭陡然一緊,「無須問他。一個罪奴,量他翻不出什麼風浪來。」
裴獗沒有看她,也沒有往死里逼她。
高大的身軀微微一轉,面向兩個仆女,目光隱含殺氣。
「說實話,尚有一絲生機。」
閻王將軍名聲在外,不冷不熱,也足以讓仆女膽戰心驚。
「仆女說的全是實話,望,望將軍明察。」
「龐貴。」裴獗嘴角抿起,聲音異常冷冽。
「聽說大內緹騎司,審訊錄供,最是得心應手?」
龐貴賊精,一聽便拱手應道:「回大將軍話,普通姦犯小人,一個時辰。嘴嚴一點的,兩個時辰,五大三粗的壯漢厚實嘴緊,但也熬不過三日,連他爹娘的房事,也能一一交代了。」
這話說得粗俗,卻不好笑。
緹騎司乾的那些事,在座都有耳聞。
這便是李宗訓組緹騎司掣肘眾臣的目的,可遠在中京的李宗訓,大概想不到自己的女兒會幹出這等蠢事。
龐貴聲音未落,兩個仆女已變了臉色。
她們在嘉福殿行走,了解緹騎司是什麼地方。
當即便嚇癱了。
「將軍,將軍饒命,仆女說的都是真話,仆女冤枉啊」
殿裡哀嚎陣陣。
龐貴很清楚這時該怎麼做。
「是不是真話,到緹騎司走一遭就明白了。」他走過去拿人,末了又咬牙切齒,用極小的聲音道:「禍害我們司主,我看皮子是有多癢」
仆女嚇得瑟瑟發抖,求助的目光最終看向方福才。
「方總管,救命,方總管救救我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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