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師的擁抱如同以往一樣溫暖。
但又不止停留在溫暖。
也許還有一絲滾燙的意志,順著心臟的跳動而流動,再通過熾熱的呼吸傳給她。
「沒別的深意,」衛師的話吹在葉昔的耳邊,「就是喜歡你而已。」
葉昔的瞳孔微微放大了。
可她竟然沒有太驚訝。
衛師說,喜歡她。
難怪啊,這便都解釋得通了。
那些反常的行為,莫名的憤怒,還有與對她的忽然改變的自稱,十幾年了,衛師以前從來沒有這樣過。
原來是因為...
「我...很高興。」她說。
衛師發出一聲低笑。
他似乎知道她要說什麼,並沒有得到回應應有的高興,而是柔聲道:「要發好人卡了?」
「不是。」她說。
衛師這才鬆開了她,退後半步,臉上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你該不會也喜歡我吧?」
「嗯,」她應了,「我也喜歡你的。」
衛師更加詫異:「你可不要跟我說什麼是家人的喜歡。」
葉昔搖了搖頭,仰起頭認真地看著他:「我的心又不是木頭做的。以前,我只是沒有明白。」
「真的?」
「真的,」葉昔重重地嘆了一口氣,「你陪伴了我這麼多年,保護了我這麼多年,我太習慣了,習慣成為騎士的公主,習慣得忘記了騎士是一個男人,而公主也是一個女人。我相信你,依賴你,仰慕你,只是從來沒有往那個方向去想過。而今天,」
她上前一步,撫上了衛師的
臉頰,眼裡帶著濃濃的不舍:「今天,我終於明白,那些信任、依賴和愉悅,都是我喜歡你的證明。」
衛師按住了她的手,將她的手心用力壓進皮膚。
「可惜,」她嘆下一口更重的哀嘆,「已經來不及了。」
腳步聲響起,葉昔看向聲響發出的方向。
不遠處的樓梯上,元昱踏著破敗的梯級信步上樓,悠閒中透著滿足,一點兒煩惱也無。
葉昔轉回臉,面對著她腦海中的衛師,輕聲對這份感覺告別:「阿師,我很抱歉。在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錯過便是錯過,沒有機會重來。我喜歡你,我也謝謝你喜歡我,但我們之間,喜歡也好,遺憾也好,這一輩子,你都不會知道了。」
空氣中,衛師的笑容僵在臉上,仿佛才意識到自己的歸宿。他先是失去聲音,隨即影像逐漸變得稀薄,最後被一陣風颳走,如同生鏽的粉塵,消失得無影無蹤。
葉昔彎了彎嘴角,將遺憾也讓風都帶走。
「找到你了。」元昱終於走上了陽台,他半倚靠在門欄上,手插在兜里,閒閒笑著,眼睛裡有她。
葉昔朝他奔過去,一把撲進懷裡。
剛到粵北不久,葉昔就接到了元昱的信息,說他也跟來了。
葉昔約定和他在葉家別墅見面。
她沒打算對元昱保密。
「怎麼了?一個人在天台。」元昱勾下頭看她。
「同過去說再見。」
元昱四下掃視一遍,周圍的破敗令他一個不相干的
人也感到可惜。
斷壁殘垣確實容易讓人沮喪,他撫了撫葉昔的脊背,柔聲安慰道:「不破不立。讓以往成為以往,你就向前看吧。前面,我陪著你。」
「好。」
/
兩人從露台相攜走下樓,葉昔向元昱介紹她以往的家。
說著說著,就提到了現在的情況:
「我以前住在這棟樓里,另外那棟小樓是我父親為我母親所準備。」
「她不常回來,但也將那棟小樓打理得很好。」
「現在那棟樓連同前面的花園,產權還在別人手上,暫時不屬於我。」
她在花園的門口停下,看著那一棟比主樓小了一圈的副樓,良久沒有說話。
元昱想了想,還是問了:「你母親,是個怎麼樣的人?」
葉昔抿了抿唇,真不知道從何說起。
她埋頭向前走,很快來到懸崖邊。
山崖之下,是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山澗之間偶有溪流,看上去十分清涼。
副樓便是立於這片綠意和清涼之上,給人帶來一些生命的活力。
「她是一個,很浪漫的人。」想了很久,葉昔選了這個詞。
她看向元昱,向他介紹自己的母親:「我母親叫王瑾瑜,取自『川澤納污,瑾瑜匿瑕』,我外公對這個名字寄予了『胸懷寬廣大度,品德高尚純潔』的期望。」
「但我母親心中只有她自己的小世界,也只希望做一個被愛滋養的自私鬼。」
「她一生所尋找的,是高山雪雲間月一般純潔的愛情,而非柴米
油鹽醬醋茶堆成的生活。」
葉昔頓了頓,還是道:「但我父親只能給她,比那好一點兒的生活。」
元昱秒懂:「他們不合適。」
「嗯。」
「所以他們分開了?」
「對上一輩的人來說,分開並不是一個體面的選項。」
元昱幾乎是立刻代入了謝清月:「她找了個理由,將過錯推到你父親身上?」
「找理由不是她的風格,她只是想做就去做了。」
元昱眨了眨眼睛,好一會兒才說話,很有些陰陽怪氣:「那是挺浪漫的。」
葉昔想笑,可她笑不出來。
元昱盯著她看了一陣,忽然道:「你應該向你母親學習。」
「學王瑾瑜?」這倒是個新奇的觀點。
「嗯,」元昱靠近她,伸出手摟住她的肩膀,「你總是給我一種感覺,像是左肩背著大山,右肩也背著大山。大山很沉,你走得很累;可是偏偏你放不下,因為一旦放了一邊,就會失去平衡,被另一邊壓垮。」
他轉過身子,將額頭抵在她的鬢角,聲音輕柔得能撫慰心靈:「所以我想,如果你願意像她一樣,學著當一個被愛滋養的自私鬼多好?你可以把這些太行山王屋山都交給我,我很願意為你移山。」
葉昔愣住,心中既感激,又害怕。
她沒想到元昱竟然能看出來。
沒錯,她是放不開。
初時,是韻兒的下半生幸福對上追求幸福的選擇;而後,是他作為元承和長子的身份和她不得不報的父輩之
仇;而現在,則是她對他坦白一切和一切坦白之後可能產生的後果。
一在左,一在右,她身上每時每刻都有這樣或那樣的一對大山,讓她被拉扯、被擠壓、被剖成兩半,讓她永遠無法逃離這種分裂的狀況所帶來的痛苦。
究其原因,是她不懂自私嗎?
也許她是自私的,只是還不夠徹底。
面對元昱的邀請,葉昔做了決定。
「你可拉倒吧,」她伸手揪住了元昱的一邊臉蛋,「讓你早上起個床都困難,哪還能指望昱總幫我分擔工作?這些『愚公移山』的工作,我還是自己干吧。」
元昱被捏了臉,「哎喲喲」地叫著,沒再多問,許是被她成功糊弄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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