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逐鹿(一下)
「宋納言最近一直忙於替主公調撥糧草輜重。所以還沒來得及在此表上附署!」孔德紹不想說宋正本反對勸進。換了個委婉的提法回應。事實上。宋正本早已看過這份勸進表。非但不肯附署。並且還冷笑著說大夥自欺欺人。戰敗就是戰敗。汲取教訓下次打回來就是。非要弄什麼立國、正名之類的花樣。與鄉間跳大神的巫婆還有什麼差別。
子不語怪力亂神。祖訓雖然如此。但孔德紹卻以為只要達到目的無所謂手段。能鼓舞軍心。振作士氣就可。偶爾藉助一下巫婆神漢的辦法不失為一條從權之計。況且當年漢高祖和漢光武得天下時。也沒少故弄虛玄。一個砍了白蛇。一個大造圖讖。只不過最後他們都成功了。所以虛玄就成了天命。而那些失敗者。則被貶為裝神弄鬼。
「宋納言是個直人。」竇建德何等的睿智。聽完孔德紹的話。立刻就明白宋正本反對大夥這麼做。笑著搖了搖頭。低聲補充道:「可惜他有時未免太較真了些。根本不懂得什麼叫事急從權。」
「宋納言所持的是正道。乃人臣之本。而臣下所勸主公行的。是王道。」孔德紹聽話聽音兒。順著竇建德的口吻說道。他不想給竇建德留下什麼傾軋同僚的印象。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先前的功績和交往在。竇家軍之內現在無人能輕易取代宋正本的位置。但他只要一步步向上走就夠了。總有一天可以與對方比肩。
「嗯。」竇建德沉吟著嘆氣。什麼時候跟宋正本起了隔閡。他自己也弄不清楚。可能是從打自己堅持北伐那一刻起吧。或者更遠之前。本來無話不能談的君臣。現在見了面卻三句話不合就要爭執起來。這也許正應了孔德紹的提法。正道與王道終有差別。道不同難以為謀。
「要不。臣改日去勸勸宋納言。」孔德紹知道如何替主分憂。看到竇建德臉上浮起了陰雲。立刻換了種口氣試探。
「算了。他願意做個直臣。孤容讓一些便是。」竇建德苦笑著擺手。「這份勸進表。孤留下了。明天晨議時會拿出來公示。相信沒幾個人會反對。對了。如果立國的話。將以何名。」
「臣記得主公領軍北上之初。河間大戶百姓曾經獻上玄圭一對。當年大禹治水。就曾得到過同樣的物件。今日父老獻玄圭與主公。正應了昔日之運數。所以。如果主公立國。當稱之為夏。」
「夏國。」竇建德低聲沉吟。「嗯。不錯的名字。比長樂二字大氣得多。也有味道得多。」
長樂兩個字。本來就是應付一時的。孔德紹心中暗諷。嘴上卻說得愈發有條理。「昔日大隋天子尚在。更多更快章節請到。主公當然只能求平安喜樂。而如今大隋已失其鹿。天下英雄共逐之。主公自然要順應時勢。換一個堂堂正正的名號。」
這些話。聽起來又順耳。又令人覺得揚眉吐氣。竇建德很快就忘記了宋正本帶來的懊惱。點點頭。笑著道。「不錯。孤當晉位為夏王。只是…….」
「臣有一個遠房族人。擅長訓練鳥獸。弄個白鳥來朝不成問題。」孔德紹會錯了意。大聲向竇建德薦賢。
「隨便弄弄。適可而止吧。」對於祥瑞之說。竇建德以前一直很是不屑。所以並不打算弄得太離譜。「孤剛才是想問。如果立國為夏。都城定在哪裡較為妥當。」
「鬼神之術。自然不是為了欺騙主公這等英雄豪傑。而是讓愚夫愚婦歸心的一種必要手段。」孔德紹笑了笑。低聲向竇建德解釋。「至於定都選址…….」他猶豫了片刻。繼續補充道:「既然做都城。就得考慮長遠些。除了風水好之外。還要選交通便利。民間殷實。最好是像洛陽。長安那樣易守難攻的地方。附和這三個條件的地址。放眼河北也沒幾個。」
「一一數來給孤聽聽。」竇建德沒想到定都還有這麼多講究。立刻被勾起了興趣。先前他選擇聊城。只是為了圖那邊有現成的行宮。可以直接住進去。不必擾民。現在不成了。既然要放手爭奪天下。就得做長遠打算。不能像老百姓過日子一樣。今天剛換了房子。明天就搬家。
正琢磨著其中道理。又聽孔德紹低聲說道:「臣等私下比較了一番。目前適合做為都城的地方有如下幾個。第一。是北邊的樂壽……「
沒等他把話說完。竇建德立刻搖頭打斷。「不行。不行。樂壽雖然夾在兩條大河之間。卻不是什麼好地方。當年高士達和劉霸道就戰死在那一帶。想起來就令人覺得晦氣。」
當初做長樂王時。主公可是自己想在樂壽修建宮城過。孔德紹心中暗笑。嘴上也不將竇建德說法戳破。猶豫了片刻。繼續說道:「既然樂壽不入主公之眼。就只好退而求其次了。從易守難攻角度看。武城、永年、邯鄲和安陽都可以作為備選。後兩地是昔日趙國和魏國的都城。自古便有王氣充盈之說。」
「嗯。」竇建德揉著自己的太陽穴。有些舉棋不定。他之所以放棄了樂壽。是因為那裡臨近博陵。李仲堅和羅藝兩個是否會南侵的問題還沒有定論之前。樂壽無論如何是不能選的。萬一剛剛宣布定都。幽州虎賁就兵臨城下了。自己到時候就丟人丟大了。
考慮到人口因素。武城和安陽兩地就不能入選。雖然武城前面靠著高雞泊。後背就是大運河。西邊還有漳水。三道天然的護城河環繞。但武城那地方經歷多年匪患。早已被搶得破爛不堪。自己定都在那裡。不知道要花多大力氣去收拾。弄不好還得組織移民。惹得天怒人怨。白白授人攻擊自己的口實。
安陽的情況和武城差不多。守在林慮山腳邊上。當年被王德仁等賊輪番洗劫。幾乎搶成了白地。剩下的。就只有邯鄲和永年可選了。可那兩地又都是程小九的地盤。自己現在實力本來就有些壓他不住。又搬到他家裡去。吃喝全靠他供給。不是純等候著被他取代麼。
想來想去。竇建德也沒從中選出一個合適的定都地址。苦笑著看了孔德紹一眼。低聲問道:「還有其他地方麼。比如說武陽、青陽等地。」
「武陽城距離瓦崗軍徐茂公部過近。最近聊城又陷於劉黑闥之手。主公定都於此。必然受到瓦崗軍兩面夾擊。」孔德紹搖了搖頭。低聲指出將武陽城定為國都的缺陷所在。「至於青陽。四下里幾乎是一馬平川……」
「嗯。你說得對。你先回去休息吧。關於都城選址的問題。孤先想想。等明日把立國的事情定下來。再交與群臣商討也不晚。」竇建德打了個哈欠。很是無奈地說道。
已經快四更天了。按道理。既然竇建德已經決定把此事押後。孔德紹應該立刻告退才是。但他卻失去了自覺性。小心翼翼看了竇建德一眼。低聲強調。「事情宜早不宜遲。我軍新敗。急需做些事情來提高士氣。哪怕只是轉移注意力也好。免得人心浮動。」
竇建德見他猶猶豫豫那幅模樣。猜測他可能聽到什麼風言風語了。放下勸進表。走到對方身邊問道:「怎麼。有人這麼快就想改換門庭了。哪個王八蛋這麼機靈。你說來讓我開開眼界。」
「也不是想更換門庭。只是最近流行一種說法。」孔德紹很是猶豫。不確定自己該不該做那個小人。
「什麼說法。」竇建德冷笑著追問。牆倒眾人推。這是綠林道素來的習慣。但自己現在還遠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居然有人現在就迫不及待了。呵呵。真是稀罕。
「臣聽人。臣聽人說…..」孔德紹依舊很猶豫。不過為了大夥將來的前程。他覺得還是有必要更竇建德提醒一下。免得有些話傳播太久。亂了軍心。「臣聽說。在出兵之前。很多將領就不看好這次北伐。」
「是這樣的。不光是將領。宋納言和方大夫也反對過。當時你也在場。聽過他們的想法。」
「不止是這些。」孔德紹把心一橫。大聲啟奏道。「臣還聽聞軍中傳言。說這種仗打起來很沒意思。左右死的都是河北鄉親。而大夥當日之所以造反。不過是為了活下去。活得像人樣一點兒。」
「嗯。」竇建德的聲音立刻變得尖銳起來。呼吸聲也隨即沉重。「荒唐。你不爭。別人就讓你活下去麼。還不是坐著等人殺。這話是誰說的。你查到這話的源頭了麼。」
「臣沒去查。」孔德紹低下頭。目光只敢看自己的靴子尖兒。「臣以為。話出自誰口不重要。重要的是。主公必須及早將這種言論打壓下去。否則。勢必影響到我軍爭天下的大計。」
「呵呵。。」竇建德連聲冷笑。「孔侍郎不是沒有追查。是不想枉做小人吧。行了。孤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孤自己來想辦法杜絕這種無稽之談。」
「主公息怒。臣……臣告退。」孔德紹沒料到自己一句話引來這麼大的麻煩。本想補救一下。一時卻又不知道該怎樣補救才好。只得做了一揖。匆匆地走出門去。
天已經有些冷了。夜風順著脖領子往背上灌。他身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不是因為寒風。而是因為竇建德剛才那幾聲冷笑。那笑聲就像刀子般。徑直刺到了他的心底。
「我今天該說那些話麼。」孔德紹捫心自問。他很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一時多嘴。而給別人製造了難以想像的麻煩。「但竇王爺對屬下向來仁義。說話的人又跟他關係那麼鐵。應該沒有事兒吧。」他不斷地安慰著自己。腳步逐漸加快。把自己的身影融進呼嘯北風中。
冬天來了。走在風裡的人才知道其中冷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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