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老哥倆推杯換盞喝了個痛快,直到天完全黑下來,才醉熏熏散席。//www。qΒ\\玉面羅剎杜鵑在父親的駐地等到半夜,本以為杜疤瘌能仗著老臉從張金稱那邊求得些許幫助,最後卻只等到了一隻不省人事的醉貓,不由氣得暗自垂淚。對著老父麻木的面孔哭了小半個時辰,扯了張毯子給對方蓋好,嘆了口氣,徑自去了。
得不到後援支持,又不願意嫁給八當家劉肇安,她只好把全部希望寄托在程名振的武藝上了。因此第二天一大早起來,連營中日常事務也不處理,徑直打馬趕赴湖畔小屋。
離著湖畔還很遠,便聽見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喝彩聲。杜鵑心裡納悶,用馬鞭攔住一個匆匆趕路的小嘍囉,低聲問道:「誰在那邊喧譁,拿咱們錦字營當集市麼?是不是「豹」字營那邊有人過來搗亂,你們怎麼不攔住他?」
「七,七當家!」那嘍囉被問得一愣,抬起頭,才發現問話的是頂頭上司,結結巴巴地回答道:「小,小的也不太,不太清楚。好像,好像是程爺在那邊練槍。弟兄們沒見過那麼好的槍法,所以,所以都趕去開眼!」
聽人夸程名振槍法好,杜鵑比被人直接拍馬屁還要開心。顧不上女人家的矜持,笑了笑,低聲叮囑,「頭前給我帶路,別驚動其他人。讓我也順便開開眼!」
「好,好咧!」見七當家非但不怪自己胡鬧,反而肯於大夥一塊開心,小嘍囉臉上登時綻滿了獻媚的笑容。撒開雙腿一溜小跑,很快就把杜鵑帶到了蘆葦叢中的一塊新開出來的空地上。
時令已是中秋,湖水只剩下往日的三分之二多。湖畔上,有大量的蘆葦等待收割。搖搖曳曳,風景甚為可人。但杜鵑沒心思看風景,一到湖畔,她的目光便被人群中那個矯健的身影吸引了過去,很久很久難以移開。
經歷了兩個多月靜養,程名振身上的外傷已經恢復得七七八八。長時間不為生活而奔忙,導致他的臉色愈發白淨。再配上蓮嫂巧手縫製的葛褲麻靴,軟靠胡袖,整個人看上去猶如玉樹臨風。而手中長槍上那一大團紅纓就像春天的山花般,**辣地牽扯著人的視線。
「好,程爺好功夫!」嘍囉們平時很少有熱鬧看,不斷扯著嗓子為程名振喝彩。在他們眼裡,對方手中的長槍簡直使得出神入化。什麼迎門一探,什麼金雞三點頭,什麼梅花七蕊,傳說中的絕世槍術幾乎都被程名振一個不落的使了出來。耍到興頭處,少年人的身影幾乎和搶影融為一體,只見得一團團白雪包著一朵朵紅梅,要多花哨有多花哨,要多好看有多好看。
同樣的一團槍花,看在杜鵑眼裡卻別有滋味。有道是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她師父郝老刀雖然不是藝出名門,但論起跟人交手的經驗和對武學見識,整個巨鹿澤卻無人能及。杜鵑曾經清楚地聽師父講過,真正的將門之後必然用槊,使刀的和使斧子的十有**是野路子,至於白蠟杆子纓槍,那玩意只是走江湖賣藝才用。真正在戰場上,沒有一個將領會拿纓槍跟人拼命。(注1)
其中道理很簡單,正所謂窮文富武,丈八長槊製造不易,造價奇高,小戶人家根本用不起。而練武之人消耗的飯量、肉食都是遠超常人,請師父的開銷更不是普通人家所能承受。所以買不起槊的人家,基本上也沒實力請到什麼名師。久而久之,幾百年傳承發展下來,看一個武藝是否高超,看看兵器也就估計個差不多了。
而現在,程名振手裡拿的正是一桿賣藝人常用白蠟杆花槍。雖然抖得槍纓亂顫,但槍技中的穩、准、疾、狠四個要素卻一個不沾。拿出來糊弄糊弄小嘍囉們還湊合,真的與八當家劉肇安交手,恐怕三個回合都過不了,就得被人放翻在地上。
沒料到自己一直當做寶般的男人居然是個外強中乾的大草包,杜鵑的眼淚禁不住又在眶中打轉。但當眾拆穿程名振的騙局,無異於自己抽自己耳光。她鼓不起那個勇氣,只好偷偷地撥轉馬頭,慢慢向營地外邊走。
蓮嫂也一直在人群外看熱鬧,女人家心細,發現杜鵑剛來了片刻就轉身離開,覺得有幾分不妙,趕緊悄悄地追了過來。「七當家,你怎麼不多看一會兒。程兄弟身子骨恢復得不錯,估計再有一個月,便可以像從前一樣結實了!」
「那有什麼用?」杜鵑唯恐被蓮嫂看出自己剛剛哭過,頭也不回地答應。「他先前受了那麼重的傷,沒半年時間怎可能完全養好。姓劉的又素來不知道容讓,一旦傷了他,叫我,叫我……」
說到這兒,她忍不住連連搖頭。所有希望都幾乎幻滅了,程名振根本不可能是劉肇安的對手。整個巨鹿澤的人都知道二人的賭注是什麼,到時候讓自己一個女孩子家如何下得了台?
「七當家認為程兄弟一定會輸?」蓮嫂楞了一下,低聲驚呼。她不懂武藝,但從杜鵑的表現上卻猜了個**不離十。「程兄弟的槍法那麼,那麼好看。劉當家可,可是從來使不出如此好看的花槍!」
杜鵑抽了抽鼻子,沒有做更多的解釋。沙場相博,講究的是招式實用有效,好看起不到任何作用。想到自己就要不得不嫁給劉肇安,她就覺得頭上的天幾乎都塌了下來。那個人是標準的登徒浪子,這兩年澤中的女人不知道被他騙了多少。哪個不是到手後幾天就扔,對誰曾經有始有終過?
「那,那怎麼辦?」知道了事實真相,蓮嫂也一下子傻了眼。本來,隨著程名振的身體康復,她對少年人的信心越來越濃,沒想到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時,竟是如此的乾脆利落。「他,他怎能這樣不知道輕重?他,他不是那樣的人啊!」
「不管怎樣,反正我不會讓姓劉的順了心!」杜鵑咬著牙抹了抹眼睛,恨恨地說道。如果嫁給姓劉的,還不如戰死殺場。反正程名振從開始就沒把自己當回事兒,是自己一廂情願地想跟著他廝守到天荒地老。而他跟劉肇安比試只為了爭一口閒氣,壓根兒沒把輸贏放在心裡頭!
又回頭看了一眼依舊熱鬧著的人群,蓮嫂氣得兩眼直冒煙。這個程小九,白瞎了自己這麼多天伺候他的精力。可他真的如表現出來的那樣不堪一擊麼?聯想到程名振近日來跟幾位探視者虛與委蛇的情景,蓮嫂心中無端又湧起一股信心,上前追了幾步,低聲向杜鵑說道:「他,他會不會是故意裝出來的。咱們這人多嘴雜,肯定有人替姓劉的探聽他的虛實!程兄弟心眼子多,八成是故意向姓劉的示弱!」
話音落下,杜鵑的目光登時便是一亮。但很快,她的眼神又暗淡了下去,搖搖頭,低聲道:「他出招時腳步虛浮,下盤一點兒都不穩。招式可以裝,步伐卻是裝不了的。要是底子打得好,怎麼會一步三晃?」
「可他分明陣斬了敵軍大將!」蓮嫂依舊不甘心,小聲替程名振分辨。
「亂軍之中,很容易湊巧!」杜鵑嘆了口氣,搖著頭評價。她萬分希望程名振是在故意示弱,藉以迷惑八當家劉肇安。但她實在無法掩飾內心的憂慮和虛弱。畢竟,她的終身就寄托在這場比試上,不像某些人,輸贏都是無所謂。
「那,那……」蓮嫂又是一陣子語塞。「那你自己走了吧,比武之後,立刻趁亂離開!」心中猛然靈光一閃,她設身處地的替杜鵑謀劃道,「讓姓劉的找不到你,他自然不能逼你成親。況且當初比武,你又沒答應誰贏就嫁給誰,他們兩個是你什麼人啊?憑什麼拿你當彩頭!」
正所謂一句話驚醒夢中人。聽蓮嫂說完,杜鵑的心情陡然變得輕鬆,「對啊,他們是我什麼人啊,憑什麼拿我當彩頭!」她皺著眉,低聲輕笑,卻有兩行清淚再憋不住,順著腮邊滾滾而落。
「看你,這幾月哭得次數比前邊兩年加起來都多!」蓮嫂從懷中掏出手帕,遞給杜鵑擦眼睛,「難受什麼?他如果心裡真的有你,你不見了,他自然會到處找你。如果他心裡真的沒有你……」輕輕嘆了口氣,她幽然道,「你就當自己做了個夢吧。人總得活著向前看,不能總沉在夢裡邊!」
「嗯!」杜鵑輕輕點頭,臉上的笑容愈發淒涼。如果他真的是個表面光鮮的牛糞團兒,自己就當做了個夢吧。雖然,人這輩子,同樣的夢可能只有一次。
唯一的一次!
注1:南北朝和隋末是槊和陌刀稱雄的時代,長槍真正成為戰場主流是在北宋。所以郝老刀輕視長槍也很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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