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萬兵馬不是個小數目,要想瞞過官府眼睛悄無聲息的調動幾乎沒有可能。/www、qΒ\好在日前那個沒有責任心的大隋皇帝陛下被突厥人困在雁門郡了,從朝廷到地方的官員們亂成了一鍋粥。更好在張須陀麾下的兵馬太少,分出人來追趕的話就要放棄對瓦崗山的壓迫。所以王德仁一行走得倒是輕鬆,幾乎毫無阻攔地渡過了黃河,然後取道向北,沿武陽郡和汲郡之間的無人地帶開向博望山。
雖然只跟瓦崗寨所處的東郡隔了一條黃河,眼前的景物卻完全呈現另外一種風貌。比起河南群山間的灰暗與壓抑來,河北的鄉野更空曠,土地更平坦,頭頂上的天空也更純淨。別人的感受也許不同,至少在王德仁眼裡,前方的一切亮麗了許多。他不用再提心弔膽的算計是不是給人做了嫁衣;也不用再瞻前顧後地考慮到底選擇聽從徐茂公的建議,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李密的命令;更不用把手時刻握在刀柄上,以免突然被拿下,手中隊伍眨眼間全變成別人的部屬,自己只剩下一具沒有腦袋的屍體。
以後的路全是他的,走對走錯全由自己負責。沒經歷瓦崗山一行之前,他總覺得這樣很失落,就像一個孤魂野鬼。有了瓦崗山上的一番經歷後,他終於發現那個封侯拜將的夢不是人人都能做的。自己這輩子也就是個當山大王的材料。誰是真命天子,誰能最後坐上龍庭,最好跟自己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哪天太平盛世來臨了,自己就把手下解散,帶著搶來的金銀財寶找個不認識自己的地方去當富家翁。,天不收,地不管,才是真正的快樂逍遙。
但不是現在,現在還不到他金盆洗手的時機。亂世還沒有結束,躲到哪裡也不如躲在自家弟兄們中間安全。更關鍵的一點是,眼下他還需要花費很多力氣才能重新完全掌控手中這支軍隊。李密安排來的王伯當和房彥藻都不是好打發的。至於徐茂公安排過來的那個姓謝的,更是個精明剔透的主兒。這三人中任何一個應對不甚,都可能給他惹來殺身之禍。眼下軍中唯一不讓他提心弔膽的便是巨鹿澤的王二毛,那孩子聽說可以回家後高興得差點沒蹦起來。一路上好像唯獨他沒有心事,兩隻眼睛裡冒的全是快樂的光芒。
簡單到無所顧忌的快樂。幾乎是一塵不染,讓人看見後就忍不住心生羨慕。天知道王二毛那傢伙是怎麼將單純的心思保持到現在的。王德仁記得自己也曾有過同樣的心情,但那是他沒拿起刀之前。自從他因為交不起稅錢將掌管的厘卡的衙役一刀捅穿後,無憂無慮的日子便不再屬於他了。麾下人少時怕官府征剿。麾下人多時怕弟兄們不忠誠。呼嘯山林時想著做一個開國元勛,封妻蔭子,真的有了做開國元勛的機會時,又唯恐成為別人晉身的踏腳石……
不止是他一個人對王二毛心生羨慕。看得出來,在房彥藻、王伯當等人的眼裡,同樣充滿了記憶的溫馨。他們都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而王二毛人在江湖,心卻不屬於江湖。他心裡還裝著家人、朋友和自己的兄弟。
急著回家的人總嫌隊伍行進速度慢。一下瓦崗山,王二毛就不停地催促大夥抓緊時間趕路。他們在地方官員和郡兵惶恐的注視下繞過澶淵,將奔騰的黃河與漫天烽煙遠遠地甩在身後。過了頓丘之後,隊伍再度慢了下來。為了安撫王二毛的情緒,房彥藻笑著跟他解釋道:「不能再向前了,走得太快,不但你的好兄弟程名振會誤解咱們的來意。魏郡和武陽的官兵都會被嚇毛。一旦他們驚詫過度聯起手來,大夥難免會遭遇一場惡戰。眼下咱們人生地不熟,倉促開戰肯定吃虧。不如先尋個地方落腳,然後再慢慢跟程九當家聯絡!」
「武陽郡除了魏徵之外,其他人都不足為懼!」王二毛打過一次勝仗,心中的優越感很強。「魏郡的官兵也就那麼回事。去年我們在滏陽城圍殲馮孝慈的時候,只隔著一百多里路,魏郡太守連半個援兵都沒敢派。如今咱們兩萬多兵馬找上門來,不主動找他麻煩,他已經躲在院子裡燒高香了。哪有膽子離開郡城,開到野外來跟咱們撕扯!」
「王兄弟思鄉心切,自然是兩腳輕便。弟兄們可不成了。在瓦崗山就接連打了半個多月的仗,渡過黃河後又一直沒休息過!」王德仁也不想繼續前進了,笑著替房彥藻幫腔。
再往北走便是內黃,在內黃和博望山之間,地形頗為險惡,恰巧是一處合適的駐兵之所。按照李密和徐茂公事先的約定,王德仁的隊伍要像一根楔子般打在這裡,同時威懾武陽、汲、魏三郡。所以,謝映登也同意王德仁的說法,拍了拍王二毛的肩膀,笑著道:「反正一路上沒人敢攔阻,不如你帶著本部弟兄先回程寨主那裡。一來解了兄弟二人的久別之苦,這二來麼?有你在前邊打個招呼,我們登門拜訪時也不顯得過於冒昧!」
王二毛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裂開嘴邊,笑著說道:「也好,我跟小九哥好些日子沒見了,真不知道他變成了什麼樣子。我先過去,讓他準備好酒菜。隨時恭迎大夥蒞臨!」
「還蒞臨呢,到時候你小子別翻臉不認人,拿大棒子趕我走就好!」謝映登跟王二毛處得很熟,化掌為拳,重重捶了他一下,笑著奚落。
「哪能呢,不歡迎別人,還會不歡迎你小謝!」王二毛地四下看了看,笑呵呵地回應。他在瓦崗山的日子,大部分時間都跟內營眾豪傑,也就是單雄信、徐茂公、程知節等人泡在一起。對李密及其招募來的那些三山五嶽的「英雄好漢」很不感冒。謝映登聽出他話裡有話,眨眨眼,心領神會。房彥藻卻沒這份自覺,見王二毛準備跟大隊分離,趕緊湊上前,笑著建議,「不如我跟伯當也一塊兒去吧。德仁這邊,有謝兄弟幫襯足夠。好久沒跟程當家見過了,也不知道他還能不能認得我!」
「怎麼敢認不得你呢?」王二毛又笑了笑,淡淡地回敬。他想用言語將房彥藻擠兌走,以免這個心裡吐紅芯子的傢伙去程名振那裡生事。無奈王德仁卻巴不得房彥藻儘快離開,搶先一步,大聲提議:「嗯,光王兄弟一個人回去,也顯得咱們瓦崗山太沒誠意了。怎麼著,房總管也該親自出馬才對。如果怕路上不安全,伯當和映登也可以一塊跟去,你們四個人結伴,整個河北估計沒人能攔得住!」
房彥藻怎肯輕易讓王德仁如願,笑著擺了擺手,心平氣和地說道:「還是讓映登在這裡幫襯你吧。你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多一個人幫忙就多一份把握。萬一遇到什麼麻煩,憑映登的那身好武藝,還能硬闖回瓦崗山搬救兵。否則,把你一個人丟在這兒,即便我等放心,密公知道後也過意不去!」
一堆大小狐狸各懷肚腸,你一句我一句,嘴巴上說得客氣,心中打得卻全是見不得光的主意。此刻的王二毛早已不是當初那個沒見過什麼世面的王二毛,心裡對眾人的鬼花樣清清楚楚,臉上的笑容卻依舊看起來人畜無害。「那你們商量吧,我頭前帶路就是。要不然就聽我的,咱們乾脆直接殺到平恩,與小九哥合兵一處,把武安和武陽兩郡都給拿下來!」
這個建議更是行不通,武安郡的鄉村山頭大半已經落入程名振之手,根本不用別人幫忙去拿。至於武陽郡,那是跟李密早有勾結之地,能威逼其一同造反的話,還是撕破臉好。再者說了,雙方合兵一處,即便程名振不怕瓦崗軍吞併自己,王德仁還怕被程名振算計了呢。所以沒等王二毛的話音落下,其他幾人一同搖頭,「還是別那麼著急吧,至少先讓程寨主有個準備……」
「咱們也別耽誤功夫了,我留下陪著德仁,映登和房總管跟二毛兄弟一道走!」關鍵時刻,王伯當大聲建議。
他加入瓦崗山之前,曾經在內黃一帶活動過,對附近地形地貌非常熟悉。所以主動留下幫助王德仁落腳,也合情合理,並且於對方不無益處。王德仁知道自己推搪不掉,權衡了一下輕重,笑著答應了。房彥藻仔細考慮之後,也覺得這個方案更為妥當,點點頭,鄭重說道:「那就拜託伯當了。你們兩個能不能在此地站穩腳跟,對瓦崗軍來說事關重大。眼下昏君喪命在即,九鼎失主。我等提早做一天準備,將來就多一分……」
話沒等說完,王二毛和謝映登兩個已經策動了坐騎。幾百名本來就屬於巨鹿澤的騎兵呼哨一聲,齊齊跟了上去。房彥藻被馬蹄帶起的塵土嗆得無法呼吸,只好停止了關於雄圖大業的表述,捂住鼻孔跟上了隊伍。一行兵馬風馳電掣,卷過被荒無人煙的曠野。把瓦崗軍的戰旗,高高地擎在了隊伍的正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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