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寇們不計傷亡的攻勢只持續了半刻鐘,但這半刻鐘的時間對老將軍馮孝慈而言卻像數十年一樣漫長。敵人這一手肯定是蓄謀已久的,他知道,否則前後兩支流寇的間隔不會這麼短,這麼巧。不會配合得如此流暢,如此自然。流暢到負責警戒的遊騎兵只能倉促地發出一聲警報,自然到他根本來不及做出任何調整!
好在老將軍身經百戰,臨敵經驗非常豐富。快速瞭望了一下戰場情況後,他便開始著手調整部署。「後軍弟兄向帥旗靠攏,用弓箭尋機殲敵。右軍弟兄在後軍之外變為圓陣,密集防守!」
畢竟是大隋最早建立的十二府兵之一,右武侯的將士們經歷了最初的慌亂後,迅速在主帥的命令下改變作戰策略。他們以朴刀和皮盾為牆,以長矛和鐵槊為柵欄,彼此掩護著向中央靠攏。隊形越來越密集,密集得像一隻縮捲起來的刺蝟。隨著新的臨戰陣列慢慢成形,綠林好漢們處心積慮創造出來的局部優勢很快被抵消了。他們在郝老刀的帶領下瘋狂地撕扯著鋼鐵刺蝟的外殼,但每次拔下一根硬刺,都要付出三倍以上的代價。
戰鬥經驗和裝備的欠缺,已經不可能只憑著勇氣來彌補,發覺自己一方的士氣越來越低,郝老刀怒不可遏,「他娘的,沒吃飽飯啊。別給老子丟人了,趕緊扯呼!」
「風緊,風緊!」
「扯呼,扯呼!」
左右親信扯開嗓子,將郝老刀的最新指示傳達出去。「扯呼,扯呼!」「風緊!風緊!」大小嘍囉們立刻精神一振,齊聲叫喊著,拔腿就逃。根本不忌憚將自己毫無防護的背後暴露給官軍。
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府兵們先是被土匪的突然戰術改變嚇了一跳,然後迅速明白對方在撈了個大便宜之後,又撒丫子跑路了。氣得破口大罵,抓起長弓、短弓就是一陣攢射。怎奈自己一方隊形過於密集,內圈弟兄只有通過拋射才能不傷到外圍袍澤。而沒等羽箭從半空落下,嘍囉們已經連滾帶爬地撤出了致命射程之外。個別人大腿、**上插了兩三根鵰翎,卻一瘸一拐地像只兔子般蹦跳著逃命。左一兜,右一轉,頃刻間在小雪中失去了蹤影。
「大帥,追不追?」鷹揚郎將趙亦達不敢再自作主張,擠到老將軍馮孝慈身邊求教。敵軍的戰術完全不合常理,很難預料到他們下一步究竟要幹什麼。如果是兩支正規軍交手,雙方將領絕對不敢這麼幹。這簡直是拿主將的名譽和弟兄們的性命在做賭注,無論輸了贏了,都未必見得光彩。
「等等,等等遊騎兵的信號!」馮孝慈掃了一眼遍地是屍體的戰場,皺著眉頭回應。他不敢再小瞧程名振,對方能使出如此疲懶招數,定然是建立在其對大隋府兵和江湖豪傑兩方作戰特點都深入了解的基礎之上。如果剛才程小賊轉身逃命時官軍原地保持不動,賊人的第二波攻勢就根本撈不到任何便宜。而就是這樣一個小小失誤,導致近千名官軍戰死。眼下戰場情況未明,萬一程賊還準備了第三波攻勢,右武侯再度分兵,可就正中他的下懷了。
正猶豫間,彤雲下又傳來幾聲低沉的號角。緊跟著,遠方薄雪上出現了一條黑線,一萬多名手持各色兵器的江湖豪傑吶喊著向官軍沖了過來。
「保持陣型,先用羽箭招呼他們!」同樣的伎倆再使第二次,也太瞧不起右武侯了!看到敵軍來襲,馮孝慈迅速做出決定。目前他身邊還有三千多弟兄,敵軍的人數幾乎是自己人的五倍。但在裝備和作戰技能方面,官軍擁有對方無法比擬的優勢。三棱破甲錐在百步之內可以穿透兩層牛皮。而土匪們用柘木或竹板製造的單彎弓,射出的羽箭卻很難穿透官軍的鎧甲。
仿佛心有靈犀般,八當家盧方元與老將軍馮孝慈打起了同樣的主意。站在圓陣百步以外,他將隊伍拉成了一個雙層半環狀。前排由朴刀手舉盾遮擋住伴著雪花飄落下來的箭雨,後排弟兄則抓起各種各樣的彎弓,齊齊地將羽箭向官軍射去。
雙方同時採用了曲射戰術,羽箭在雪花之中來回穿梭。剎那間,黑黑白白,甚為壯觀。但落下之後,殺傷效果卻十分差強人意。官軍射出的鵰翎攻擊力大,卻被土匪們用漫長的陣型和厚重的盾牌抵消掉了全部優勢。土匪們射出的羽箭穿透力弱,卻因為人數眾多,目標又集中在一個固定範圍而威力倍增。才三輪對射過後,馮孝慈的帥旗就被扎得百孔千瘡。護身的軟甲上也插了幾根用竹枝和鐵皮做成的「土箭」,雖然沒扎進肉里,卻顫顫巍巍,要多噁心人有多噁心人。
「砸,砸,砸死他們!噁心死他們!」八當家盧方元好像早就知道自己這招不靈光,連命令聲都帶著起鬨的味道。其麾下的土匪更是一群潑皮無賴,居然一邊射著箭,還一邊戲謔地唱起了俚歌,「燒火燒野田,野鴨飛上天。童男娶寡婦,壯女笑殺人。」
「高高山頭樹,風吹葉落去。一去數千里,何當還故處…….」
那俚歌在軍中也有流傳,唱起來非常齊整,絕不像土匪們這般南腔北調。偏偏這南腔北調的歌聲極其打擊人的精神,又射了五輪過後,官軍們胳膊沒乏,心先乏了。瞄準時有一搭沒一搭,射出的鵰翎也有近半沒等到達指定範圍便被風吹落在地上。
「大帥,這樣下去咱們肯定吃虧!」跟在馮孝慈身邊隨時聽候命令的周文湊上前,小心翼翼地向老將軍提醒。由於報仇之心過於急切,他在軍中的人緣混得極差。很多話本來有道理,經他的嘴一說,反而讓大夥都產生了牴觸情緒。
「吃什麼虧,他們被射死的人肯定比咱們多!」鷹揚郎將趙亦達看周文最不順眼,代替馮孝慈大聲呵斥。
「可…….」周文有心再說幾句,告訴馮孝慈土匪們的目的肯定不僅僅是為了起鬨。看到眾位將軍鐵青的臉色,猶豫了一下,自覺閉上了嘴巴。
「你說得有道理!」正失望間,馮孝慈的鼓勵無異於雪中送炭。老將軍將目光從遠方收回,慘笑著道,「他們是為了亂我軍心,疲我士卒。就這麼大會兒功夫,老夫派出去的遊騎兵已經被他們砍得差不多了!」
眾將領聞聲,齊齊抬頭遠望。這才驚詫地發現,在戰場的外圍,有百餘名土匪騎著戰馬,正在肆無忌憚地堵截追殺右武侯的游騎。若論單打獨鬥,每名遊騎兵至少能幹翻三個土匪。可土匪們卻是有備而來,十幾人對付一個。毫無準備的遊騎兵們被砍得只有四散逃命的份兒!
「無恥!」
「不要臉!」
除了大罵對方無恥之外,將領們簡直不能找到任何準確的詞彙來形容土匪們的戰術。對方完全是仗著人多在欺負官軍,從開始程名振的那次主動出擊,到現在盧方元這記「明射主陣,暗殺游騎」的陰招,每一次都出動的人數都是官軍的三倍到五倍。隨著戰局的發展,官軍的人數越來越少,而土匪們卻仿佛野地裡邊的韭菜般,一茬接著一茬。
張家軍的無恥招數顯然遠遠不止是這些,右武侯的遊騎兵們剛剛被驅散,正北方雪霧後又隱隱出現了幾條黑線。每條黑線大概都由一萬多人組成,提刀的提刀,持棒的持棒,沒有什麼和手兵器可拿了,便舉著鐮刀、鋤頭、樹枝、竹竿。幾乎每個人都衣衫不整,但每一個人都鬥志昂揚。
放在單打獨鬥場合,這是典型的車輪戰術。兩軍交手,這種戰術卻很難說是高明還是愚蠢。如果在敵我雙方剛一接觸的剎那,馮孝慈果斷髮起反擊,並且全軍追著程名振廝殺。流寇們的戰術便會成為典型的「添油」打法,無論上來多少人,都會被右武侯弟兄打得潰不成軍。
然而,馮孝慈卻沒把握住機會。
他沒想到程名振於兩軍剛剛接觸的瞬間,會不惜一切代價發起強攻。更沒想到程名振在場面大占優勢的情況下,居然轉身逃跑。至於對手後續發起的幾波攻擊,在老將軍眼裡反而不太重要了。在分兵追殺程名振的命令發出的剎那,今天的戰鬥結果已經被決定。
流寇勝!
右武侯完敗!
身邊的弟兄已經不足三千,士氣低迷,身心俱疲。連續涌過來的賊兵數量卻超過了四萬。這種情況下,馮孝慈知道自己該怎麼做,雖然這道命令對他而言無異於奇恥大辱。
「右軍後軍交替掩護,收兵回營!」咬著牙,身經百戰的老將軍大聲命令。一道黑色的血跡順著他的嘴角淌了下來,淅淅瀝瀝染紅了頦下白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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