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紹卿道:「此紙乃是由青陽山中的毛竹製成,因而我們叫他青陽紙。」
「青陽紙?」劉禕之失聲道,「你是說,這是你們守捉司自己造的紙?你之前一直說要造紙,真成了?」
「真就成了。」
裴紹卿笑道:「就是這青陽紙。」
「成本多少?」劉禕之道,「比貢紙貴還是賤?」
裴紹卿伸出一個巴掌,道:「竹紙的成本,目前大概是這個數。」
「需要五貫?」劉禕之道,「這倒也難怪,如此優質的紙貴些也是可以理解,不過這樣的話,刊印經史子集就不能用。」
裴紹卿微笑不語,只是搖頭。
「什麼意思?」劉禕之道,「難不成只要五百錢?」
只要五百錢,這價錢跟普通麻紙也差不多,這就讓人驚喜了。
然而讓劉禕之更意外的是,裴紹卿聽了之後居然還是笑而不語,繼續搖頭。
劉禕之便吃驚的瞪大眼睛,低聲道:「紹卿,別跟我說這青陽紙只需五十錢?」
「說對了,就只需五十錢。」裴紹卿嘿然道,「一刀這樣的青陽紙,只需五十錢!」
「怎麼可能?」劉禕之難以置信的叫起來。
「意外不意外?」裴紹卿道,「驚喜不驚喜?」
好半天后,劉禕之才終於冷靜下來,沉聲道:「這麼說,你們守捉司刊印一套經史子集真只要十餘貫?」
「真只要十餘貫。」裴紹卿道,「我騙誰也不能騙你。」
「你這傢伙可真夠壞的。」劉禕之道,「十幾貫成本,居然敢賣四百貫!」
「老劉你這話就不客觀。」裴紹卿道,「同樣的事情,如果交由別人做,抄錄一套經史子集五百貫都算是少的,對吧?」
「這倒是。」劉禕之點頭道。
「交由秘書監或者弘文院抄錄,一千貫都不一定夠。」
「這不就結了嗎?」裴紹卿道,「所以我們賣四百貫,一點都不過分,至於說實際成本多少,利潤又有多大,與他人何干?」
「我們憑本事賺錢,難道有錯?」
劉禕之想了想說道:「你這麼說倒也在理。」
「是吧,這個就叫智慧財產權。」裴紹卿道,「智慧財產權最值錢。」
劉禕之又道:「我沒猜錯的話,這應該是劉閣老和你設的局吧?」
「你這不是明知故問麼?」裴紹卿點頭道,「我這麼做的目的,就是為了從世家高門身上狠狠刮一層油!」
「不過此事還需你幫忙。」
說此一頓,又如此這般的說了。
劉禕之聽完瞠目結舌道:「你這也太損了吧?這不坑人麼?」
「坑啥呀?」裴紹卿道,「這些世家高門仗著壟斷了書籍,把持朝政多年,並利用手中權力不知道攥取了多少利益,現在也是時候吐出些錢財,來反饋給寒門子弟了。」
「倒也是。」劉禕之點點頭說道,「世家高門手握巨額財富,是應該出點錢。」
「來來來,喝茶。」裴紹卿又道,「茶要趁熱,涼了就不好喝了。」
劉禕之也不客氣,幾口就喝完茶,又道:「再取兩包茶葉來。」
「行。」裴紹卿道,「你老劉開口,誰敢不給?」
當下又命崔二郎取過來兩包茶葉。
劉禕之欣然笑納。
……
劉禕之前腳剛走,駱賓王后腳就到了。
進來一看就只有一個人,駱賓王就問:「裴兄弟,你怎麼沒叫老楊和老盧?」
「駱兄請坐。」裴紹卿肅手請駱賓王入座,又道,「因為今天這事只能找駱兄你,而不能找楊兄以及盧兄,所以我就只請了你一人前來。」
「這是為何?」駱賓王道,「為何只能找我。」
裴紹卿道:「因為盧兄出身范陽盧氏,楊兄就更用說了,乃京兆楊氏出身,所以他們兩個一定會極力反對我要做的事。」
駱賓王頓時間心頭一動,跟門第有關?
王楊盧駱,常被時人稱之為大唐四傑。
但是其實,駱賓王是四人之中的異類。
因為王勃、楊炯和盧照鄰都是世家子弟,唯獨駱賓王是寒門出身,而且還是真正意義上的寒門,而不是某個世家高門的旁支什麼的。
所以說駱賓王的起點要比王楊盧低得多,宦海之路也走得更艱辛。
停頓了下,裴紹卿又道:「所以這個事情,小弟只能找駱兄你幫忙。」
「好說。」駱賓王點點頭,又道,「裴兄弟,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麼事?」
裴紹卿不答反問道:「駱兄,你是大唐四傑之一,工於文章,詩才過人,長安城中每逢有詩會之時,都會邀你前去是吧?」
駱賓王便害了一聲,又說道:「邀請裴兄弟你去的不是更多?」
「小弟怎麼跟駱兄你們相比。」裴紹卿擺擺手說,「你們全都是真才實學,我卻只是背了一肚子天界的詩詞而已,這些詩詞又不是我自己作的。」
「可那畢竟是天界的詩詞啊。」駱賓王艷羨不已道。
大唐尚詩文,世家高門尤其喜歡附庸風雅,所以經常會藉故來舉辦詩會。
比如某個世家建成一個園子,某個高門的老太君過壽,又或者做了個夢,便遍請長安城內的才子或公認的文章高手前來。
而且還會給一筆不菲的程儀。
如果詩作得好,還額外有賞。
而長安城內的詩人以及文章高手也很樂意參加這樣的詩會,一來可揚名,二來還可以獲得一筆不菲的外快,何樂而不為?
駱賓王就是靠著參加詩會發家致富的。
所以就格外羨慕裴紹卿的一肚子天詩。
這一肚子天詩要是都歸了他,不知道能賺多少的程儀回來。
讓人氣憤的是,裴紹卿卻對這一肚子天詩棄如鄙履,對世家高門的邀請,一概回絕,一次也不肯前去參加,著實的可氣。
「天詩又如何,又不是我的。」
裴紹卿擺擺手,又道:「總之,小弟有一事拜託駱兄。」
見裴紹卿鄭重的樣子,駱賓王也變得嚴肅起來,問道:「到底何事?」
「是這麼回事。」裴紹卿將劉仁軌出資刊印一千套經史子集贈送給國子監中寒門子弟的事情原委從頭說了。
「竟有這等事?」
駱賓王感慨道:「可惜,我當年沒遇上這等好事。」
駱賓王心忖道,當年我要是能有一整套經史子集,考中進士科就跟玩似的,又何至於淪落到做道王府幕僚?
「好事是好事。」
裴紹卿又說道:「但也勢必會觸動世家高門的神經。」
「所以他們會封鎖消息,是嗎?」駱賓王自動腦補,「裴兄弟你放心,小兄一定會竭盡所能到處宣揚此事。」
「害,不是這。」
裴紹卿擺手道:「這種事,封鎖消息是不可能封鎖的,也封鎖不住的。」
「那又是何事?」駱賓王茫然了,「那麼裴兄弟你想要小兄做什麼呢?」
「小弟知道駱兄你口才了得,能把人罵死,死人罵活。」裴紹卿心說,你的一篇為徐敬業討武曌檄那可是流傳千年不衰!
又道:「希望你參加詩會之時,竭盡所能渲染這件事情。」
「說得越嚴重越好,最好能讓長安的世家高門全都相信,」
「他們要是再不做點什麼事情,世家高門的解額就會被寒門子弟盡占,再然後要不了二十年時間,朝堂上就儘是寒門子弟!」
「啊?」駱賓王勃然色變道,「裴兄弟,寒門子弟又何辜?」
「駱兄,你要相信我。」裴紹卿肅然道,「我也是寒門出身,無論害誰,我也是不可能害寒門子弟的!」
「好吧,我信你這回。」
駱賓王猶豫片刻還是重重點頭。
「好,就知道駱兄你不會讓我失望。」
裴紹卿點點頭,又道:「哦對了,英國公府今後儘量少去。」
「嗯?」駱賓王神情一凜,問道,「裴兄弟,你是聽到什麼風聲了嗎?」
「你個你別問,問就是不知道。」裴紹卿道,「總之就是離李敬業遠些。」
「行。」駱賓王點點頭,又道,「那這次英國公府的詩會邀請,我去還是不去?」
「這個當然去,參加詩會而已。」裴紹卿道,「正好可以販賣一波焦慮,一定要讓參加詩會的世家焦慮起來!」
……
英國公府新近落成一座自雨亭。
因而李敬業遍邀長安城內的才子及文章高手,齊聚新落成的自雨亭賦詩填詞,以慶賀自雨亭落成。
接到邀請的還有平康坊的姑娘以及一眾世交。
世交包括韋氏、杜氏、楊氏等京兆世家代表,以及元萬頃等朝中官員。
大唐的世家高門大體上可以分為兩個大陣營,一個是以裴氏、崔氏、王氏、杜氏、楊氏等為代表的老牌關隴或者山東士族,而另一個則是以凌煙閣二十四功臣為代表的新貴,這兩個陣營可以說是涇渭分明,又或者說是格格不入。
但是這中間也有例外,比如長孫氏,其實屬於關隴老牌世族,卻擠身到凌煙閣二十四功臣加入了新貴陣營。
杜如晦的情形,也跟長孫無忌類似。
又比如英國公,身為凌煙閣二十四功臣之一,屬於新貴陣營,卻偏偏與裴氏、崔氏、王氏等老牌世族交好。
比如此次詩會,英國公府就只請了老牌世族,新貴陣營一個都沒有請。
入夜,亭外燈火亮起,雨水自亭檐淋漓而下,涼風帶著水霧飄入亭中,帶來絲絲沁人心脾的涼意,當真好生愜意。
駱賓王牢記著自己的使命。
看到時機差不多,便說道:「諸位可曾聽說,朝中已然發生一件大事?」
一聽說朝中發生大事,眾人的注意力便立刻被吸引到駱賓王身上,李敬業也揮手示意正在彈琵琶的胡姬退下休息。
太府卿韋弘敏便說道:「駱學士所說的大事,是劉閣老乞骸骨吧?」
「劉閣老乞骸骨了嗎?」
「太后不能同意吧?」
「劉閣老年事已高,也該回鄉頤養天年了。」
「不行啊,眼下正值多事之秋,朝堂離不開劉閣老哪。」
聽到這話,亭中的官員、才子以及姑娘便竊竊私語起來。
「非也,我所說的大事,並非劉閣老致仕。」駱賓王一擺手說道,「劉閣老功績雖高,但大唐朝政也並非是離開他就不轉了。」
「我說的大事,乃是經史子集。」
「劉閣老刊印了一千套經史子集,」
「免費贈送給國子監中的寒門子弟!」
這一席話,猶如一滴水滴進了油鍋中。
在場的官員、世家代表以及姑娘一下就炸了。
「此事當真?」鄭氏家主大聲道,「不可能吧?」
又有杜氏家主問韋弘敏:「韋少府,此事是真是假?」
「真有此事。」韋弘敏嘆息了一聲,又道,「劉閣老確實個人出錢,托守捉司刊印了一千套的經史子集,也確實要免費贈送給國子監的寒門子弟。」
「不知道諸公想過沒有,劉閣老此舉實是非同小可。」
駱賓王道:「世家子弟因為打小錦衣玉食,鮮少能下苦功夫讀書,而寒門子弟因為出身貧寒別無出路,唯有下死力氣讀書方能有機會出人投地,所以在同等條件下,世家子弟是無論如何也讀不過寒門子弟的。」
「那麼諸位不妨想一想。」
「下一科,將會有多少寒門子弟考中進士或明經科?」
「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朝堂之下又會有多少寒門出身的官員甚至宰相?」
「那麼這些官員或者宰相當政之後,會不會全力以赴扶持更多寒門學子?」
「不管你們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屬於我們寒門子弟的時代已經來臨了!屬於世家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三十年,最多五十年!」
「天下將再無世家高門!」
亭中又是嗡的一聲炸開了。
因為在場的世家家主覺得,駱賓王說的好有道理。
一直以來,他們這些世家高門之所以能長盛不衰,靠的就是壟斷了書籍,壟斷了整個官場的晉身之階。
而一旦這個壟斷遭到打破,
再加上太后極力推崇科舉,
那麼屬於世家的時代就真要一去不返。
不行,不惜一切代價,也要阻止這種事情的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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