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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天界寺,原名大龍翔集慶寺。
始建於元泰定二年,朱元璋立國後,改為「大天界寺」,承擔了修纂《元史》和培訓朝貢使者禮節的工作。
洪武二十一年毀於火災,於是遷到了聚寶門外的鳳山重建。
大天界寺規制宏敞、殿宇巍峨,有金剛殿、天王殿、正佛殿、鐘樓、毗盧閣等眾多建築,在大明的佛教界也擁有超凡地位。
為了管理天下僧道,朱元璋在禮部之下設僧錄司,管理天下僧寺,僧錄司就設在天界寺。換言之,天界寺就是替皇家代行佛教管理的機關。
而如今天底下地位最為尊崇的僧人是誰?
當然是被朝野上下譽為「黑衣宰相」的道衍大師。
在大隊甲士的護送下,滿心疑惑的朱棣抵達了大天界寺,走下馬車。
此時已經是下午時分,夏日陽光透過樹葉間隙灑落在地面,帶來溫暖舒適的光芒。
朱棣站在路邊,抬頭仰望。
大天界寺坐落在鳳山上,由數千台階直通峰頂,此刻他所處的位置,距離最近的一座佛殿還有八百餘級階梯。
周圍雲霧飄渺,鳥語花香,仿若仙境一般。
但對朱棣來說,這種景象更像是夢幻泡影。
自從朱棣今天進入詔獄以來,就沒怎麼好好靜下來思考,因為姜星火所講內容的不斷衝擊,他的腦袋裡一直在想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導致他身體有些疲乏。
此時,來到了大天界寺的朱棣反而伸了個懶腰,沿著青石小徑向上走去。
鐘樓塔林下,一襲黑色袈裟的老僧親自相迎。
「大師。」朱棣點頭示意道。
道衍仔細打量了朱棣一番,旋即笑道:「陛下這是有心事啊,大天界寺風景秀美,不如老衲陪陛下去高處吹吹風,散散心。」
「也好。」
鐘樓上,朱棣與道衍對坐。
道衍神情悠然地煮著茶,幾近沸騰的茶水發出咕嚕嚕的聲響,他用勺子輕舀後,將滾燙的茶湯倒入杯中。
「這茶可是新鮮採摘的,古樹上今年就這二兩六錢。」道衍將熱氣騰騰的茶推給朱棣。
朱棣端起杯子,嗅了嗅清冽的茶香,讚嘆道:「果真香氣撲鼻。」
接著,他淺啜了一口,感覺口腔中瀰漫開濃郁的芳香,回味無窮,忍不住連喝三四口。
待他放下茶杯後,只見茶水已空蕩蕩,只剩下一個微不可查的淺漾。
道衍微微頷首,笑道:「陛下,你現在應該平靜下來了吧?」
朱棣點頭:「確實是這樣,朕的心緒已經平復許多了。」
說罷,朱棣將今天在詔獄裡遇到的事情和盤托出,以及姜星火所講的「和平削藩供養宗室」會導致的兩點後遺症。
剛聽完第一點後遺症,也就是朱元璋留下的三條救命線。
只見這面色蠟黃形如病虎的道衍,三角眼一睜,便是殺機畢露。
「此人既不可控,陛下何不殺之?」
朱棣搖頭:「姜星火的刑期只有七天了,朕若是想殺他,今日殺或是七日後殺,並無區別。」
「唉!」
道衍嘆息一聲:「陛下是被這姜星火的言語,一時間動搖心智了。」
「姜星火不足以動搖朕的心智......只是朕一想到先帝,心裡便難受得緊。」
朱棣沉默地又飲了一杯茶水,復又問道:「大師,你說朕會是個像姜星火說的那般,能跟唐太宗並肩而論的皇帝嗎?」
面色蠟黃的道衍,用手拎著袈裟大袖,給茶壺注滿水。
隨後,道衍慢條斯理地捋著鬍鬚,緩緩說道:「陛下絕非昏庸暴虐的傀儡帝王,更不是愚昧無知的廢物皇帝。」
聽到道衍沒有正面回答自己,朱棣苦澀一笑,「但願如此。」
「其實,陛下也不必妄自菲薄。」道衍繼續道,「陛下以北平行都司一地起兵,對抗建文傾國之力而勝之,難度並不遜於大唐創業。能不能跟唐太宗在史書上並列,還要看日後,畢竟唐太宗治理江山可是井井有條。」
頓了頓,道衍話鋒一轉:「況且,陛下還有老衲輔佐,老衲會竭盡全力輔助陛下成就一番千秋功業的。」
朱棣深深看了他一眼,復又繼續講述姜星火所說的第二點後遺症。
「第二點後遺症,通過棋盤擺米,很快就能懂了?」
道衍喚來小沙彌,把棋盤和米拿了過來,與朱棣親手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擺上。
很快,棋盤布好,由米粒構成的棋局逐漸展開。
只擺了九個格子,道衍目光凝視著眼前的「棋局」,陷入了深思。
半晌後,道衍忽然長嘆一聲:「老衲明白了。」
朱棣疑惑地問道:「大師明白什麼了?」
「姜星火說得對。」
「通過增加俸祿和平削藩的策略,並不可行。」
「這個姜星火,確實是位大才!」
隨後,道衍指著棋盤細細解釋了一番,當朱棣聽到道衍推算說,大明宗室繁衍到第九代,就會達到上百萬人之多時。
朱棣同樣看著擺滿了棋盤的米粒,心中的震驚如同掀起了驚濤駭浪一般,持著兵刃征戰半生未曾顫抖過的雙手,此時竟然也不由自主地抖了起來,不得不掩在袖中。
朱棣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
如果朱棣對第一點後遺症不認可,認為自己能掃清北方異族永絕後患。
那第二點後遺症,他卻不得不承認!
就算他不給諸藩加錢,就算是按現在的宗室俸祿計算,只需要八九代人,宗室俸祿就會徹底壓垮大明財政!
大明一年歲入,不養官,不養兵,都不夠養這些上百萬頭跟豬一樣不事生產的宗室!
也就是說,如果姜星火不點出這一點,朱棣以增加宗室俸祿的方式和平削藩,那麼大明的國運,確實會短一截!
朱棣沉聲問道:「大師,你可有解決之道?」
「阿彌陀佛。」
道衍雙手合十,認真道:「老衲現在並無更好的解決之道,請陛下容老衲深思半日,無論如何,老衲都會在陛下明日前往詔獄前,將自己的想法稟報於陛下。」
「便如大師所言。」
等朱棣離去後,道衍才緩緩吐出一口濁氣,眸中泛起異彩,喃喃道。
「這個世上竟有這等大才,經歷詭異,目的不明......有趣,有趣。」
頓了頓,道衍繼續道:「罷了,若是真有謫仙臨世,也少不得老衲親自去會會。」
道衍又獨自站了良久,看到山下朱棣的玉輅遠去,方才輕輕念誦起《楞伽經》來,聲音沙啞而滄桑。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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