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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冷寂,面對著無數學子的譏笑。
姜星火神色自若,他只是問道:「所以,諸位說來說去,便是覺得,『天理』就是『太極』,不同的清濁之氣、正邪之氣等等構成了不同的人和事物,基於『氣』的不同,也就賦予了不同人和事物各種分殊的『太極』,而『太極』雖然有所分殊,在根本上還能歸於一個『太極』,一個『天理』,理氣之分由此界定,是也不是?」
眾人聞言,神色都有些茫然。
不然呢?
理學的開創者與奠基人們,也就是「北宋五子」。
周敦頤為理學的開山鼻祖,《太極圖說》為理學初期的代表作,剛才提到的邵雍則是為北宋先天象數學的創立者,建立了理學的宇宙觀,張載則發展了『氣一元論』,把理氣的關係搞清楚了。
到了二程徹底奠定了理學的基礎,建立了系統的以『理』為核心的學說體系,南宋的朱熹則是集大成者。
而不管是北宋五子還是朱熹,一代代理學宗師,前赴後繼持續了數百年,對於理學的探索,已經接近了某種極限了。
打個不恰當的比方,論證「理」,就有點類似於姜星火前世的哥德巴赫猜想,到了朱熹以後,就相當於陳式定理的「1+2」。
終極秘密就在眼前,可任誰也無法再進一步了。
所以,上述闡述的這些,雖然不算全面,但也可以說是,程朱理學對於「天理」、「太極」的最終解釋了。
還要怎麼樣呢?
如果誰能進一步解釋出來「天理」、「太極」,那麼毫無疑問,這個人在儒學界,或者說是理學界的地位,將會比肩北宋五子與朱熹,成為能配祀孔廟的一代儒宗。
可眼下的人群里顯然沒有這種人,所以.也就到此為止了。
等等!
王教授忽然想到了什麼。
他用某種驚詫的目光看向了人群前孑然獨立的姜星火。
這位國師,剛才可是說了,問題是「格物格出來的天理,究竟是什麼」。
如果他們能答出來那就帶著去叩闕,如果答不出來,就要聽姜星火的答案大家服不服。
大家當然按照程朱理學給的參考答案,答出了「天理究竟是什麼」,可大家也都知道,這個「天理」還是形而上的,是無法確切定義的這是廢話,由於「理一分殊」的前提,萬事萬物都有一理,怎麼一個個去定義?
對著竹子格七天,格出竹子的天理了,然後再去對著月亮格七天,格出月亮的天理?
可是,既然大家都知道「天理」的研究,已經到此為止無法寸進半步了,這位國師不知道嗎?
或者說,他不可能不知道,又問什麼要問出這個問題呢?
——難道,他有了新的、更進一步的答案?
夜風中,王教授打了個哆嗦,他把這個恐怖的想法拋出了腦海。
這位國師今年也就二十多歲,打娘胎里學理學,到現在能研究明白前人數百年的積累就差不多的,探索出新的道路,根本就是想都不用想的事情。
王教授胡思亂想之際,看著茫茫然的眾人,姜星火卻已開口。
「現在,輪到我來說了。」
一直躲在角落裡的監生楚大恆心頭一顫,想起那位大人交代給他的話,幾乎便要出聲阻止這位頗有神妙色彩的國師,然而卻被另兩人從身後拉住,強行拖曳走了。
「你們幹嘛?」
「別問那麼多,快走!」
姜星火的辯經已然開始,眾人聚精會神地聽著,並沒有注意到角落裡發生的事情。
「天理者,太極也。」
「數百年來,卻無一人能說清楚,太極作為宇宙至理,蘊含在萬物萬事身上的微妙存在,究竟是如何運作的。」
月光落下,映在姜星火的身上,仿佛為他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紗霧。
「可我能說清楚。」
「我的學問,能解理學所不能解之惑。」
「太極是如何運作的?」
「格物該如何格出天理?」
「心性論的格心,又該如何使人心天命之性的天理清如明鏡?」
隨著姜星火一個個問題拋出來,現場極多的飽學之士,呼吸都略微粗重了起來
這些都是理學懸而未解數百年的終極問題。
他們本以為,有生之年,也無法看到這些終極問題的答案,只能抱著遺憾,把對這些道統根本問題的思考帶進棺材裡。
可如今,這位國師,竟然說,他能解!
而且不是一個!
是幾乎所有理學如今懸而未解的問題!
如果這話是真的,那麼此人足以徹底完善理學在理論體系上的所有缺憾,成為理學繼朱熹之後的有一座高峰。
甚至,
可以封子、封聖!
順著河邊往前挪到了又一棵柳樹的宋禮宋大人,此時也屏息凝神了起來,用某種不可思議地眼神看向了姜星火。
這位國師不會真是傳說中的仙人吧?
畢竟,不管是周敦頤、邵雍還是張載,窮其一生,都在研究『理』、『宇宙』、『氣』等理學某一方面的終極問題。
而這種頂級天才,一輩子能研究出來一個終極問題,就已經足夠青史留名了。
任何天才,只要還是人,在宋禮的認知里,都不可能一下子研究明白三個終極問題。
所以能一次解開三個終極問題的,只有仙人。
姜星火不曉得眾人心中的猜度,只是淡淡說道。
「這些問題,我的學問,都能講清楚。」
「你們,聽否?」
監生們沉默了片刻,最終用實際行動做出了回答。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帶的頭,但所有人,都漸漸坐在了地上,或盤膝,或跪坐。
這是辯經的正式禮節。
孔子歸魯,開壇講學,弟子三千,坐而論道。
燈火贏夜,宮牆城頭上,無數達官貴人見證了不可思議的一幕。
原本熱鬧非凡的宮城,此刻安靜到詭異。
仿佛就連不遠處御花園中那爭奇鬥豔的花草樹木,也失去了顏色。
所有的勛臣、命婦,他們看向前方的時候,目光充斥了一絲.欽佩。
只因為,此刻,在那長街之上,一位青衫文士,俯首面對數千人,神情平淡自然,侃侃而談。
只用言語,便令原本幾乎無可挽回,必須動用刀兵,以流血的方式才能制止的衝突,徹底平息了下來。
「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魏國公徐輝祖看著太平街喃喃道。
「大哥,你在說什麼?」
徐妙錦聽得迷迷糊糊,忍不住問道。
「沒事!」
徐輝祖笑容苦澀道。
「喔。」
徐妙錦點了點頭,心裡卻是疑惑萬分,她總覺得今日大哥好像很不對勁似的。
只是,這個時候,皇帝和很多公侯伯爵都在旁邊,皇后姐姐也在,她又怎麼敢追根究底呢?
徐妙錦扭頭看向了那個今日有著一面之緣的身影,又不由地想起了皇后姐姐對他的評價。
這是幾百年都難得一見的風華人物,他的本事,遠勝於世間任何一人。
直到此時,徐妙錦方才信了幾分,皇后姐姐似乎並沒有誇大其詞。
——————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理學何解?」
「先言,一生二。」
姜星火先拋出了一個基礎話題,事實上,程朱理學本就與道家或者說,儒家也好,道家也罷,跟《易經》是分不開的。
「朱子曰:天下之理一也,豈容有二。」
「便是說,一其實就是二,無極與太極相伴相生,無極、太極難道能夠兩分嗎?根源上,不會再有一個根源,初始中,不會再有一個初始。」
「無極而太極,太極本無極,無極太極本為一體,此為正解。」
行家一開口,就知有沒有。
國子監的監生和教師們,聞言紛紛頷首。
這便是說,程朱理學裡,朱熹認為不言無極,則太極同於一物,而不足為萬化之根,不言太極,則無極淪為空寂,而不能為萬化之根。
無極並非為太極之上一物,無極與太極實則為一。
而這個「一」,同時也是「二」。
以無極言之,是防止將太極視作形而下者,以太極言之,是防止將無極視作在萬物之外別為一物。
直到這裡,姜星火的辯經,還是走的程朱理學正路。
然而姜星火接下來的話語,幾乎瞬間燃炸了整個現場。
「一生二既然已解,何謂二生三?」
「《太極圖說》云:自無極而太極,太極動而生陽,動極而靜,靜而生陰,靜極復動,一動一靜,互為其根,分陰分陽,兩儀立焉。」
「陰與陽,便是二,陰與陽如何生三?」
「動靜也,運動也。」
「萬事萬物,都有陰陽,相互運動,方可生三。」
「何謂陰陽?」
「我之所解——矛盾也!」
「這便是說,萬事萬物,都有太極,都有陰陽,都有矛盾。」
「矛盾者,事物之本源也,變化之關隘也,人世間若無矛盾,則不存在世間萬物,若無運動變化,則無發展,無發展,何談二生三?二不得生三,如何復生萬物?」
姜星火顧盼自然,道。
「今夜,我便授伱們矛盾之法,以解二如何生三,以解為何數百年來,無人能窮得太極,更進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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