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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姜星火在奉天殿內看到許久未見的永樂帝朱棣時,對方正躺在搖椅上乘涼。
殿內除了用來承重的大柱子以外,還有幾根柱子是鏤空的金柱,專門用來夏天放冰吸熱的,因此,整個大殿裡,溫度倒是比外面低了很多,讓姜星火感到一陣清涼。
前世貓咪的「空調房」便是類似的原理,看來這還是個放大版的。
朱棣穿著寬鬆的燕居常服,雙目微閉,似乎陷入了瞌睡狀態。
他身邊的朱高熾,正在很嚴肅地給他念著奏摺,有宮女在後面扇扇子,汗水卻止不住地從胖胖的臉頰上流淌下來。
「父皇,戶部右侍郎王禮卒了。」
「喔。」
朱棣眼睛都不睜一下,似乎並不將大兒子手中的奏摺放在心上,王禮也不是突然暴斃,自然早就選好了接替他的官員。
「夏尚書去了江南,左侍郎孫瑜(前北平布政司左參議,朱高熾嫡系)在為國理財這方面經驗還不足,升通政司左參議李文郁為戶部右侍郎吧。」
朱高熾又拿出了下一份奏摺,把剛才的奏摺摞到了腳邊,由於他是坐在錦墩上,一份又一份的奏摺,都已經堆到他小腿的位置了。
「還有嗎?撿重要的說。」
朱高熾聽到了姜星火和朱高煦的腳步聲,不過此時也顧不得許多了,他連忙放下手中的奏摺,翻出了另一份。
「遼東總兵官、保定侯孟善有奏:太僕寺少卿祝孟獻往朝鮮通過邊境貿易,交易了上千匹戰馬,如今奏摺和朝鮮使團一起到了南京,但是戰馬不用走海路,還在遼東滯留,不知該如何處置?」
朱棣哪能聽不出來孟善的意思,沉吟了片刻,說道:「遼東三萬衛剛被蒙古人襲擊,這批戰馬就補充給遼東吧,朝鮮那邊使團是誰領頭?所為何事?」
朱高熾看著奏摺念道:「使臣是朝鮮判恭安府事李貴齡,主要是兩件事,一是朝鮮國王的金印,以前洪武朝的時候是金印龜紐,後來偽帝建文給更換了,請求大明賜回原來的;二是朝鮮國王李芳遠說他的父兄都生病了,令李貴齡帶了五十匹上好棉布來南京買些龍腦、沉香、蘇合、香油等物以及藥材。」
聽完後,朱棣輕哼了聲,沒好氣道:「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朱高熾這才停了下來,擦了把額頭的冷汗,恭敬地彎腰施禮:「兒臣告退。」
兄弟兩人不留痕跡地對視了一眼,待到朱高熾走出大殿,那些扇風的宮女也隨之退去,朱棣的腿有舊傷,冰塊製冷倒還好,可卻不太能受風,因此偌大的大殿內頓時變得安靜起來,只剩下朱棣和姜星火、朱高煦。
片刻過後,朱棣緩緩睜開了眼睛,目光落在旁邊錦墩側擺放的一摞厚厚的奏摺上。
「耍的小心思以為朕看不出嗎……」
朱棣喃喃自語,去年短暫的勤政時間結束後,顯然對於看這種東西毫無興趣,他從搖椅上站了起來。
「國師黑了,也瘦了。」
「不負陛下所託。」姜星火隨意地點了點頭道。
幾個月不見,朱棣的改變還是挺大的,從整個人的心理狀態上,已經完全適應了由藩王到皇帝的轉變,在姜星火看來,這位帝王的氣質,比之前更加的深邃、內斂,也更加的威嚴,就像一座即將噴發卻還在沉默的活火山,只要稍有動作,便會引爆整個大地,震懾九州。
不過對他而言沒啥用,姜星火才不在乎這些,他連死都不怕,怎麼可能怕封建帝王的「王霸之氣」?
「見過陛下。」
「參見父皇!」
朱高煦這憨憨倒是知趣,走到近前,跪伏在地,畢恭畢敬道。
說罷後,他叩首於地。
顯然,剛才朱高熾給朱棣念奏摺的事情,讓離開朱棣幾個月的他,感到了某種危機感。
「好,起身吧。」
朱棣露出一絲笑意:「朕本想讓禮部派人去接你凱旋,哪想到你的性子急躁,直接跟著國師火急火燎地跑回來了。」
朱高煦本想替姜星火問問京中情況的話語,頓時被噎了回去,他意識到,自己沒打請示就扔下稅卒衛跑回來,只是為了顧著姜星火周全,卻在程序上出了問題.國朝將領,無令不得離開軍隊駐地,他接到了往北直隸開平去備秋(防備蒙古人秋天南下劫掠)的聖旨,算是有令,但是五軍都督府和兵部移交稅卒衛軍權的行文還沒到,真要較真起來,還是有些說法的。
「父皇謬讚了,平叛白蓮教倒也算不得什麼硬仗,俺只是心中掛念母后,才迫切歸來,倒是如今天熱,聽說前陣子父皇有點熱傷風,您還是多注意休息。」朱高煦靈機一動,換了個說法道。
「朕沒事,都坐吧,別站著了。」朱棣擺手道。
朱高煦鬆了口氣,點頭答應後,又拎過來一個錦墩自己坐了,姜星火則在朱高熾方才坐的錦墩上坐下。
姜星火剛要跟朱棣說說江南的情況和他剛才在五軍都督的事情,朱棣卻直接把朝鮮方面的奏摺扔給了姜星火,說道:「國師看看,能不能看出來什麼門道。」
朱棣既然這麼做,一定是有些意圖在裡面的,姜星火倒也不急於一時了,他翻了翻奏摺,卻不成想,一看奏摺,裡面真是疑點滿滿。
「朝鮮沒了濟州島,戰馬數量還這麼多?一次就能交易上千匹不對,價格不對,還有進貢水牛是做什麼,給江南用的?」
今年年初的時候,為了攻略日本做準備,在大明的威嚇之下,朝鮮國王李芳遠不得已把濟州島割讓給了大明,按理說,沒了這個重要養馬地,朝鮮應該不至於出手這麼闊綽才是。
戰馬在這個時代可是不折不扣的戰略物資,幾十匹都是大買賣,更何況是上千匹。
「俺記得這李芳遠認識父皇?」
朱棣沒有直接解釋,而是點了點頭說道:「朕與李芳遠上次見面,還是洪武二十七年的時候,那時候朕是燕王,李芳遠是朝鮮五王子,他是來代表李成桂給大明賠罪的,帶了二十匹好馬進貢,走到遼東就都被女真人給劫了,到了北平見了朕,哭的跟個淚人似地,還是朕借了他四十匹良馬,方才讓他平安無恙.這個人情,他李芳遠得還吶。」
姜星火倒是沒想到兩人還有這段過往,如果僅僅是還人情,這段故事聽起來倒是挺講義氣的,可事實真是如此嗎?
姜星火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奏摺:「陛下怕是沒說完吧。」
「國師果然聰明!」
朱棣突然哈哈大笑了起來,道:「話是此話,原因卻非是這般,實話說了吧,這是朕聽了國師關於女真的預測,打算想個法子削弱朝鮮的軍力女真人就是大明養的一條狗,用來對付朝鮮的,若是能直接削弱朝鮮,女真人自然失去了利用價值。」
經過朱棣的一番解釋,姜星火方才明白過來這封看似不起眼的奏摺里,所蘊含的深意。
高麗作為元朝的征東行省的時候,整個朝鮮半島都成了元朝的養馬場,元朝甚至把來自中亞的優良戰馬送到高麗進行大規模的繁殖和養育,因此繼承了高麗家底的朝鮮王國,在明初這個時期,有著極為龐大的戰馬儲備,甚至可以輕鬆地出動數萬騎兵,這也是朝鮮敢偷偷摸摸向北推邊界線的底氣所在。
而朱棣為了削弱朝鮮的軍力,採取了兩種手段,一種是以市價三分之一的價格強制朝鮮交易戰馬,名為貿易榷市,實際上就是強搶,這交易做了就是自我閹割國力軍力,不做就是給大明開戰的藉口,李芳遠也無奈得很;另一種則是強迫朝鮮進貢水牛,大明本身沒有那麼缺水牛而是更缺黃牛,一般情況下即便是缺什麼,也不會一下子要其他宗藩體系內的國家進貢幾萬頭,那吃相太難看,大明還是要臉的.之所以如此,是因為朝鮮軍隊除了騎兵頗有實力,弓箭兵也很厲害,而水牛角和水牛筋是製作弓箭的優質材料,這相當於直接撅了原材料的根。
沒了弓和馬,朝鮮軍隊自然就戰力大減了。
至於李芳遠的父兄生病了,好吧,恐怕是李芳遠的心病才對。
李芳遠跟朱棣一樣,是篡位上位的,不同的是李芳遠的父兄還活著,朱棣的父兄早都死光了.明面上李芳遠是給父兄求藥,實際上,是在結合能否按照洪武朝舊制賜給金印龜紐一事,來一起試探明朝的態度,到底承不承認他這個篡位者的合法性。
朱棣輕飄飄地說道:「朕打算賜李芳遠和他的王后,金印、誥命、冕服、九章、圭玉、珮玉、妃珠翠七翟冠、霞帔、金墜、經籍、八思巴文銀幣等物,藥材都讓太醫院送,那五十匹棉布朕也不要他的了,一併送回去,每年給朕交易一千匹戰馬,每隔數年進貢一批水牛就好了,國師以為處置的是否妥當?」
這便是給了李芳遠面子,讓他失了里子的意思了。
大明的賞賜不是那麼好拿的,尤其是這一大串儀式用品,得用戰馬和水牛來換。
姜星火思索片刻,答道:
「其他都還妥當,不過姜某以為,朝鮮與安南一南一北,安南三百多萬人口,朝鮮六百多萬人口,加起來就是一千萬人口的市場,這五十匹棉布倒是個由頭.朝鮮人對大明低價買戰馬,定是憤懣極大的,不妨乾脆與其簽訂一份若干年的《貿易條約》約定價格,用棉布進行自由貿易。」
朱棣聞言怔了怔,問道:
「能直接占便宜,幹嘛要自由貿易?」
朱棣當然在獄中就聽過了姜星火自由貿易和比較優勢理論,但是現在顯然還是陷入到了某種「撥算盤」的誤區之中。
姜星火乾脆問道:「朝鮮人的棉布,一匹布需要多少錢銀子?戰馬賣到日本,又是什麼價格?」
朱棣久在北方,對於這些關鍵物資的交易價格還是大概清楚的,他答道。
「一匹棉布跟日本一樣要1.7-2錢/匹,戰馬在日本怎麼也得翻倍賣個四五十兩,不過朝鮮一向警惕日本,從來都不往日本賣馬。」
朱棣剛剛說完,便是醒悟到了什麼:「國師的意思是,大明跟朝鮮、日本分開貿易?大明用棉布從朝鮮買戰馬,再把戰馬高價賣到日本去,而濟州島既然在大明手裡,大明的水師能隔絕整個海上通道,朝鮮便是後悔也沒了門路,這相當於是大明獨占的貿易!」
「便是如此了。」
姜星火點了點頭:「現在江南棉紡織業的手工工場區,水力大紡車已經大規模地投產了,棉布在源源不斷地製造出來,而且只需要1錢/匹的價格,未來甚至會壓低到0.8-0.9錢,而貿易約定的價格,是要根據朝鮮國內的物價來定的,而且得讓朝鮮人覺得自己占了大便宜,譬如1.3-1.4錢/匹,這樣比朝鮮國內便宜的多才好貿易,若是賣的比朝鮮國內還貴,人家自然是不願意貿易的。」
「而且,這樣閹割朝鮮王國的軍力,比強買強賣來的快得多,畢竟強買強賣最多一年也就一千匹,而自由貿易就算事後李芳遠意識到了這一點,只要《貿易條約》一簽訂,他是攔不住下面人的,朝鮮王國的控制能力遠比大明弱的多,到時候就有源源不斷的戰馬通過貿易交易到大明,如此一來,大明低價賣出了棉布,賣的時候有的賺,等把戰馬買回來,不論是自用,還是高價出口到日本(前文提到,日本武士該時期極為喜歡騎射),還能翻倍賺一筆。」
什麼叫雙贏啊?
雙贏的意思,就是大明贏兩次。
「當然了,自由貿易進行的久了,畢竟是跨國的,也是會有摩擦的,甚至可以說只要自由貿易的模式,在安南和朝鮮身上開始了,那麼這種貿易摩擦,以後會永遠地伴隨著大明,大明軍力越強大,貿易摩擦定然越劇烈,這是正相關的關係。」
「這是為何?」
不僅朱高煦不理解,連朱棣也沒聽懂姜星火的意思。
畢竟在他們的認知里,從朝貢貿易改為「朝貢+自由貿易」的模式,譬如以朝鮮舉例,便是原本戰馬和水牛都要強迫無償/低價送來,而自由貿易則相當於朝鮮還賺了,應該不存在什麼摩擦才對啊。
是的,對於朝鮮國內的權貴來說,從大明低價大量地買棉布,再加錢賣給國內百姓,價格還是比國內製造的棉布價格低一截,他們還是血賺。
能自由貿易的就自由貿易,不能自由貿易的特殊物品,就接著當貢品來朝貢。
這樣國內也有個說法,免得被指責行霸道而少王道,失了天朝上國的氣度。
而且只要大明還居於這個體系的中心,那麼便應該是四夷賓服的格局,永遠不變。
即便是有人想搞「貿易摩擦」,難道不是應該大明軍力越弱小才越可能發生嗎?怎麼還反過來了呢?
所以他們很難理解,姜星火所說的「貿易摩擦與大明軍力正相關」是怎麼回事。
姜星火思考了剎那,繼續說道:「還是以大明和朝鮮的棉布和戰馬的進出口為例吧,我之前在獄中講過的比較優勢學說,伱們應該還記得,便是說,因為比較優勢,在跨國分工里,大明會生產和出口棉布,而朝鮮會生產和出口戰馬。可是這裡你們要想一件事,棉布和戰馬的國際價格是如何制定的呢?是完全由《貿易條約》決定的嗎?官方交易當然如此,但如果我們考慮到雙方漫長的邊境線,以及大明對遼東長白山地區控制的孱弱(事實上,大明的遼東行都司實控地區僅為後世遼西平原一帶),一旦有利可圖,走私是不可避免的。」
「假定大明和朝鮮簽署了《貿易條約》,在理論上,一旦開展自由貿易,那麼國際市場是完全競爭的,國際市場的價格也是由完全競爭的市場來確定的,譬如一百匹棉布是10兩白銀,而一匹戰馬是20兩白銀,那麼棉布與戰馬是存在一個相對價格的,這個相對價格不能太低,如果相對價格太低,自由貿易就會失去動力,相對價格越低,貿易的內生驅動就越差,如果相等,那就沒有任何貿易的必要,如果是負數,那麼就是強買強賣,長久不了但我們要注意的是,這個自由貿易是完全競爭定價,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
「實際情況,也就是國際貿易的本質,是壟斷力量之間的競爭,是壟斷方對跨國壟斷利潤的追尋。要知道,戰馬不是朝鮮的壟斷特產,從蒙古、緬甸,大明都能買到相同的戰馬,而物美價廉的棉布,才是大明的壟斷特產,這也是為什麼此次江南之行這般重要的原因,說是變法真正走向成功的一步,也不為過。」
朱棣靜靜地聽著,聽了半晌,方才問道。
「那這個跨國壟斷利潤的追尋,大明光靠貿易就能實現嗎?」
「當然不是。」
姜星火搖了搖頭,世界上哪有這麼簡單的事情。
「簡單的說,得多管齊下,讓禮部在朝鮮建立天使館,大明在朝鮮的商人(以及偽裝成商人間諜)或是其他人等,違反了朝鮮的律法,朝鮮無權處置,需要移交給大明的天使館按照《大明律》來處置;然後讓朝鮮取消對大明的海禁,日本等國依舊不能取消,大明需要享有最優惠的貿易權限;允許大明在濟州島的水師,在朝鮮沿海的釜山、仁川等指定港口進行瓜果蔬菜、油糧米麵等物資的補給,可以不接受朝鮮水師的檢查駛入港口.」
等姜星火說完,朱棣和朱高煦都沉默了。
「除了這些實際措施,還有嗎?」
「當然還有。」
姜星火繼續說道:「等以後大明拿到了日本的銀礦,完成了貨幣變革,白銀寶鈔體系建立以後,包括朝鮮、安南等國家在內,都要加入到大明的貨幣體系裡面來,而大明則享有規則壟斷也就是在各類國際組織裡面,都有一票否決權。」
事實上,貨幣金融一體化使得國家貨幣政策的獨立性受到削弱,這才是殺招所在,也是為什麼姜星火說,有了金權,大明才能成為千年帝國。
而自由貿易,會導致經濟一體化,這裡面特別是國際金融一體化加深了東亞各國在經濟領域內的相互依存,除了大明以外,各國所執行的貨幣政策與匯率政策、國際收支的調節政策和國際儲備的管理營運,都將受到大明的影響。
等到姜星火說完,朱棣點了點頭,當然明白姜星火這般苦口婆心的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
表面上,他們談的是朝鮮,是安南,是日本,是自由貿易。
但實際上,姜星火給他講的這番東西,就是要告訴他,大明的變法,通過在江南的切實開展,已經有了真切的東西出現了,不再是無本之源了。
而這,也是在姜星火向他傳遞信心,尋求他的支持,希望朱棣能繼續堅定地支持變法,不要被近期這股廟堂風暴影響到。
王安石變法為什麼失敗?宋神宗左右搖擺,當然是一個最重要的原因之一。
大臣們都是見風使舵的,變法得到支持的時候,一切都好可一旦遇到點挫折,皇帝一旦表現出猶豫、動搖的態度,那麼原本支持變法的大臣便會重新站隊,而被暫時壓制的反對派也將重新抬頭,大肆攻訐。
對於姜星火來說,此次廟堂風暴雖然來勢洶洶,但只要朱棣沒被唬住,並且讓朱棣看到自己做事的成果,和未來能產生的改變,那麼是有極大概率讓朱棣不產生任何動搖的。
換句話說,就是到了產品初期匯報講PPT的時候。
讓我們一起為自由貿易而窒息吧!
當然了,姜總裁是真的搞出東西就是了,黃浦新城那麼一大片手工工場區呢,倒也不是完全在給朱棣畫餅。
「聽說,國師你想拒絕皇后的指婚?」
朱棣忽然問道。
姜星火愣了下,很快反應過來,應該是徐景昌之前說的事情。
不知道是哪裡出了岔子,也不知道朱棣是不是在故意唬他,但肯定朱棣和徐皇后對這件事還是挺上心的,不然不能單獨在這個時候提出來。
可這時候說這件事,又是什麼意思呢?
按道理來說,正說著軍國大事呢,沒必要忽然扯到兒女之事上去吧。
除非
「姜某隻是做了姜某該做的。」
姜星火平靜說道,臉上表情毫無波瀾。
「哦?」
朱棣眯了眯眼睛,道:「那國師覺得,自己做的對嗎?」
姜星火道:「中山王(徐達)的女兒,門第是好處,也是阻礙,便是陛下不疑我與大明這般頂級權貴聯姻,可這也是皇后的妹妹,成了外戚,總歸是不好做事的。」
說話間,他抬起頭來,看向對面的朱棣。
兩人四目交匯。
片刻後,朱棣輕嘆了聲,語氣複雜道:「這些事是皇后催朕,國師你自己看著辦吧,只希望不會牽扯太廣,影響到朝堂上的穩定局勢……之前國師跟朕說的,把江南棉紡織業手工工場的分紅給一些勛貴,這件事朕也是同樣的意思,要變法,是該做些利益上的捆綁,不論是靖難勛貴還是洪武開國勛貴,跟文官的想法是不一樣的,便是跟下西洋一般,有了勛貴,便有了一股強大的力量,那你與魏國公府聯姻,難道換個角度想,不也是如此嗎?」
姜星火沉默著沒說話。
朱棣繼續說道:「朕剛才已經傳旨下去,封賞你的嬸娘,給了誥命和牌坊,並命工部修了新的宅邸,跟老和尚擠著住也不是回事」
姜星火剛想說,榮國公府其實寬敞的跟個鬼府似的,但朱棣復又說道:「宅邸是國朝的規矩和體面,這個就不要推辭了,不是給你成婚用的之前祈雨,又去江南治水,走的太匆忙朕欠你的拜為國師的儀式也交代給禮部了,等太祖高皇帝的忌日過了,便擇個好日子把儀式辦了,辦得熱鬧一些。」
姜星火也是一怔,旋即拱手道。
「謝過陛下。」
甭管朱棣是真心還是假意,姿態算是做足了,姜星火還是覺得心裡舒服的。
所以說嘛,為什麼禮部清貴?這便是在國朝的廟堂遊戲裡,皇帝表態中,儀式感是最重要的環節。
而朱棣的一系列安排,顯然是在給外界傳遞再明確無誤的信號,皇帝還是在毫不動搖地支持姜星火,支持變法。
不過朱棣作為皇帝,這個仲裁者,是不好直接下場拉偏架的,他能做的也就這麼多了,至於如何處理這場廟堂風暴,還得看姜星火的本事。
到底是那些官員在背後搗鬼,姜星火是得罪了什麼利益階層,朱棣並沒有明說。
但朱棣卻拍了拍手,三皇子朱高燧從大殿的陰影中走了出來。
「去送送你二哥,等曹國公回來,集體給將軍們授予軍階,你二哥就得回北直隸了。」
名義上是送朱高煦,但朱高燧手裡,自然是有一份情報要給姜星火的。
今日的陛見,算是雙方堅定了互信合作,繼續在變法的道路上走下去。
朱棣收穫了日後處理朝鮮、安南乃至整個朝貢體系內宗藩關係的新辦法,一個能源源不斷地給大明帶來利益和好處的辦法。
而姜星火則拿到了他能從朱棣這裡拿到的一切。
剩下的,就得去跟老和尚碰面,再回家看看「多牢多得」的李至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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