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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征大軍臨行前,廟堂上又多了幾分變化,而在此時,姜星火卻不太關注這些事情了。
經歷了三個月的空窗期,贏下了太學之會,並順利地拿到了甲申科科舉的主導權,變法派所所需要達成的目標,基本上已經全部達成了。
姜星火今年關注的重點,放到了國內外商貿、點對點商道、稅卒衛下鄉這些關係到事情上來。
「國師。」
「進。」
姜星火懸著腕,停下手中的筆,抬起頭看向來人。
光祿寺丞高致,前汀州府推官,根據考成法,他一手提拔上來的。
明代光祿寺設光祿寺卿一人,從三品;少卿二人,正五品;寺丞二人,從六品.不過從政治慣例上講,少卿與寺丞常缺員,其下的機構設有典簿廳、司牲司、司牧局、銀庫等。
推官則是各府的佐貳官,屬北京順天府、南京應天府的推官為從六品,其它府的推官則為正七品,故此,高致的官階是升了半階,但考慮到從地方調到中樞,基本上就可以當做升一階了。
高致生的富態,頜下幾縷鬍子倒也周正,面上帶著有些拘謹的笑意,臂彎處夾著一疊文書,就是說話有點口音這是難以避免的,大明雖然有官話,但普及程度顯然不能跟後世的普通話相比。
「國師這倒是冷香凜冽咧,不知用的是甚麼香?」
姜星火放下毛筆,示意他自己坐下,隨後起身從密封嚴實的熱壺裡倒了兩杯茶,一邊把茶拿過來,一邊答道。
「君子齋新上的『梅蘭竹菊』系列香水,聽說過嗎?」
「自是聽過的,只可惜囊中羞澀」
君子齋,即香水工坊的對外掛牌名稱,目前只在南京城裡有幾家店,負責市場銷售。
作為一款專門針對古代士大夫群體的奢侈品牌,君子齋它的廣告語十分簡單粗暴——
【君子如蘭,孤冷有芳】
包裝好,逼格高,門店服務好,與之對應的,就是它的產品很貴。
如果說化肥工坊和玻璃工坊還有部分惠民的成分在裡面,那麼香水,就屬於非百姓生活必要的消費品,宰的就是大明的這些有錢人,所以在定價上,姜星火壓根就沒猶豫過。
一小瓶香水,通常就要上百貫銅錢起步。
不過雖然很貴,但是這種包裝和宣傳風格非常有魏晉遺風的奢侈品,卻很受士大夫們的歡迎,士大夫就追求一個名士風流嘛但男性向的香水,甚至意外地在女性市場,也有客戶群體。
這個時代的胭脂水粉,通常都是味道比較濃重的,『梅蘭竹菊』系列香水則偏淡雅冷冽,故此,有不少閨中女子,不喜濃烈的,也會買來一試。
「聞聞。」
姜星火將香水瓶遞了過去。
高致接過香水瓶,湊近鼻尖嗅了嗅,臉上露出了陶醉神色,片刻後讚嘆道:
「名士雅玩也。」
姜星火點了點頭,隨後從桌子另一側的抽屜里摸出了一長條包裝完好的香水盒子,裡面正是『梅蘭竹菊』四盒香水,省點用用個一兩年不成問題。
「拿著吧。」
姜星火沒告訴他,這玩意在他抽屜里塞了滿滿一整抽屜。
「這這禮物太貴重了。」
姜星火撇了眼高致帶來的文書,只道。
「無妨,本來也是那邊送來的,再者說,如今來京中做官,便是腹有詩書氣自華,出門交際,也合該有些陪襯的物件,免得被人冷眼。」
這個倒是真的,雖說這種奢侈品,在老朱規定的俸祿下,似乎並不是官員們能夠購置的起的,但本身一當官,老家便會多出許多投靠產業來,更別提京官的收入其實大頭並不是京內收入,而是外地官員逢年過節走動的各種「敬」,譬如冰敬、炭敬等等,所以香水在京官中,一時蔚為風潮,也沒見誰因此被抓,都察院也不管。
而既然這東西本就與姜星火有關,又是姜星火親自送予他的,就更談不上什麼貪墨受賄了,因此,高致笑呵呵地說道:「多謝國師,現在人確實看打扮,便是官員中,也免不了如此。」
高致的話雖然樸素,但卻頗具道理,畢竟,雖然每個文人都希望別人誇他文采斐然、胸懷若谷,但真正的私下社交場合,如果不是層級特別分明的,第一眼掃過去看的肯定是衣著相貌氣度飾品這些。
對於大佬們來說,肯定是低調樸素比較好,他們的臉和前呼後擁的排場就是最好的表示,但對於中下級官員,卻絕非如此。
這時,高致適時地把手中的文書遞了上來。
之前姜星火讓《明報》給他專門安排了一個訪談,這對於高致這種中下級官員來說,是非常露臉的事情,畢竟在南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他這種六七品的官員,誇張點說,樹上掉下來十片葉子,就有一片能砸到一個青袍官。
而高致從外地調到京城,本身沒有任何背景,唯有在《荀子》的研學上,算是有獨到特長,因此,自然要抓緊時間趁著姜星火有空,就前來匯報工作,牢牢地抱緊大腿。
姜星火接過來一看。
「聖王之制也:草木榮華滋碩之時,則斧斤不入山林,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黿鼉、魚鱉、鰍鱣孕別之時,罔罟毒藥不入澤,不夭其生,不絕其長也;春耕、夏耘、秋收、冬藏四者不失時,故五穀不絕而百姓有餘食也;洿池、淵沼、川澤謹其時禁,故魚鱉優多而百姓有餘用也;斬伐養長不失其時,故山林不童而百姓有餘材也。
聖王之用也:上察於天,下錯於地,塞備天地之間,加施萬物之上,微而明,短而長,狹而廣,神明博大以至約。故曰:一與一是為人者謂之聖人。」
後面有著密密麻麻的批註和拓展,顯然是用了心的。
「不錯,聖王之學,幽微深邃,你的研學很有見解。」
在這個時代,由於程朱理學繼承的是孟子的理論基礎,因此,大多數讀書人,都是對孔孟之道進行鑽研,但並沒有什麼「孔荀」之道的提法,荀子和他那兩個法家徒弟,始終受到程朱理學的鄙視,荀子雖然在先秦思想家中獨樹一幟,但在明初,卻很少有人研究,高致算是對荀子學說研究的佼佼者了。
本來,這種研究就是業餘愛好,但如今隨著朝廷思想的改變,大吸血蟲接受了姜星火的建議,沉醉於「聖王」學說,用以為自己的弒君篡位行為做出另一角度的修正,高致也就因此時來運轉,得到了屬於自己的時代機遇。
「大明行政學校呢,永樂二年下半年,打算開一個專題輪訓班,去年講的是廉政,今年打算講荀子的聖王學,讓廟堂諸公也都好好學學,到時候我會跟黃子威說一下,抽調你去講課一陣子。」
大明行政學校規定,輪訓有兩種,一種是業務類的輪訓,一種是專題類的輪訓。
業務輪訓自不必多說,譬如戶部,那就是關於四腳賬、銀行學等專門業務相關的輪訓,而專題類輪訓,基本就屬於精神教育了。
你問有沒有用,如果僅僅從永樂元年的反饋來看,業務輪訓作用不大但也不算小,多少能學點東西回去,但專題類輪訓,作用只能說聊勝於無。
但從長遠的角度,專題類輪訓肯定是有必要的,這就跟伱老娘叫你起床去學堂一樣,日復一日的叫,一部分人就能形成一個生物鐘,有時候到點了,老娘沒叫自己也起來了。
而業務類輪訓,通常只能接觸到某個部寺或者單獨系統的官員,專題類輪訓,則能接觸到相對多的官員,而且其中不乏高官因此,去作為講師給這些高官講課,能獲得的好處其實是無形,並非僅僅是大明行政學校開的那點課酬費。
至於本職工作
這大明沒了姜星火,如今變法派的力量尚未徹底壯大,種種改革舉措尚未深入人心,所以這廟堂可能轉的會出點岔子,但沒了高致,光祿寺該怎麼轉就怎麼轉,更何況,光祿寺卿黃子威是前松江知府,姜星火的鐵桿親信,不會不同意借調的。
這樣一來,高致下半年的工作,其實就很有巴望了,今天這趟其實預約了很久,但也總算沒白跑一趟了,至少不至於在光祿寺丞這個位置上混吃等死嗯,字面意義上的混吃等死,光祿寺就是負責置辦祭品,準備宮廷、外交宴會的,一年大會小會無數,一二三把手開席前都得輪流試吃,屬於職責所在,一開始挺新鮮,山珍海味隨便造,但吃多了就真油膩噁心了。
總之,這個年代,像高致這樣的小官,能得到這樣的機會,可是不容易啊!
「謝過國師。」
高致恭謹地說道,不敢自傲。
「嗯,擇人處事,這就是放到適當位置。」
姜星火微笑著鼓勵了他一句,隨後話鋒一轉:
「但你也不能鬆懈,不僅要儘快把你的課業做好準備,同時也要努力鑽研,將荀子的思想,與現在的一切東西結合起來。」
「請國師放心。」
高致心領神會,荀子思想確實有很多是非常適合變法改革的,譬如「天行有常」,又譬如「制天命而用之」等等。
「好,這裡有個小冊子,你帶回去慢慢讀。」
姜星火說完,把一旁擺著的冊子遞了過去。
高致接過去匆匆翻閱,頓時激動地站起來,行禮道:「謝國師賞識!」
這裡面的內容,是姜星火自己讀《荀子》時的一些讀書筆記,以及研究的脈絡構想,既然能給他,顯然是在給他指路了,讓他沿著這條路走下去,把荀子思變的內容,與變法更好地結合起來。
實際上,作為韓非和李斯的老師,荀子的思想,天然就是契合現在大明展開的各種吏治整頓、以法治國的現狀。
高致沒料到自己不僅得到了姜國師的認可,能去大明行政學校講課,而且還被破例指導,有了一條長線任務,可以預見的是,在日後仕途發展的道路上,他絕對會少走彎路,甚至平步青雲說不定。
打發走了高致,姜星火伸了個懶腰,心滿意足地靠著椅背上,打算閉目養神休息會兒。
但即便是所謂的休息,此時姜星火的腦子裡,也全都是事情。
亂七八糟的事情閃過,不記下來,又生怕自己忘了。
姜星火睜開眼提起筆,開始給自己的工作做規劃。
海外方面,隨著跟日本和朝鮮的貿易逐漸展開,寧波港成為了最重要的商埠,琉球那邊,也得投放一些注意力,琉球是小國不假,內部也是三足鼎立的狀態,但琉球對大明的態度非常友善恭順,這個地方,既是大明不好直接納入治下,也是要有個軍事基地的,這裡可以直接威脅到日本的南方沿海。
「正好,國子監還有幾個琉球留學生。」
大明現在主要的軍事目標,在秦、晉兩地的塞王,北方的韃靼人,以及遼東的女真人,因此日本並不是最高優先級,而且即便解決了北方的這些直觀或潛在威脅,大明還要面對帖木兒帝國入侵的風險。
棱堡和製造水泥的原料和工匠,都已經給甘肅那邊送過去了,大明現在的實際控制區域,並沒有到傳統的「西域」的範疇,再往西北,是別失八里的地盤。
這是因為在幾十年前,也就是明朝建立前不久,統治中亞的蒙古察合台汗國分為東、西二部,東察合台汗國的大汗主要活動於別失八里(八里為突厥語,意「城」)之地,明人記載即稱之為別失八里國,姜星火做的第一版地球儀,在這裡實際上是有些謬誤的,別失八里改稱「亦力把里」或「亦力八里」還要等到永樂十六年,歪思成為東察合台汗國的大汗,繼而舉族西遷至伊犂河谷才會得名,不過見過地球儀的人,也只當是音譯的問題,倒也真沒人細心到察覺出姜星火的錯處。
而等到歪思卒了,其後裔互不相下,東察合台汗國也就分裂了,後裔中一支仍採用亦力把里的名義與大明朝貢往來,另一支則以土魯番為中心自立為汗與明朝抗衡,到了姜星火前世成化元年的時候,大明以西域諸國進貢的次數和人數太多(薅羊毛的太多),限制規定亦力把里三五年一次,每次不得過十人,此後兩國的朝貢往來就漸漸稀少了,後來土魯番的一支勢力擴大,統一了東察合台汗國,亦力把里便再也不見於記載。
當然了,不管是別失八里還是亦力八里、亦力把里,他們在蒙古人那裡的名字,其實是東察合台汗國,洪武二十四年,東察合台汗國的大汗里的兒史者遣使向朱元璋進貢,是與明朝正式聯繫之始,如今雙方的交往,已經有十多年了,是大明名義上的藩屬國,但是因為面對帖木兒汗國的軍事壓力比較大,因此國內也有傾向於帖木兒的勢力.不過整體來講,還是反對帖木兒的勢力占據主導,這就是因為帖木兒和察合台汗國的那些恩恩怨怨了。
不管帖木兒這老瘸子,到底會不會像歷史上那樣在遠征大明的途中暴斃,大明算是提前做好了準備,無論是在甘肅的河西走廊修建棱堡群加強防禦,還是提早收拾掉秦王、晉王,都是在給有可能與帖木兒爆發的全面戰爭做準備。
戰爭這種事情,並非是一心逃避就能避免的,大明作為世界第一強國,絕不可能把和平寄托在帖木兒的暴斃身上,因此哪怕是投入各種資源,也要建設西北防線。
至於能不能打的起來,打不起來最好,大明不怕白花錢,而打起來了,也有個一邊沿河西走廊逐步抵抗,一邊在全國範圍內進行野戰部隊動員整訓的時間不是?
所以,在琉球那裡的布局,算是閒棋冷子,即便效果顯現,樂觀地來講,也得是幾年後的事情了。
今年是永樂二年,對付秦晉兩藩、北征草原、西討女真,時間進度上抓緊一點,是能夠在今年全部完成的。
而按照姜星火前世的歷史線,帖木兒出征的消息傳到大明中樞後,朱棣詔命甘肅總兵宋晟、寧夏總兵何福進行動員,加強守備,正在戰爭一觸即發時,帖木兒卻因身染瘧疾而臥床不起,於永樂三年二月十八日在訛答剌(今哈薩克斯坦境內)病逝,終年六十九歲,而在帖木兒病逝的時候,他的子孫所率領的前鋒隊伍,已經抵達了別失八里了,這時傳來帖木兒病亡的消息,對大明的戰爭已經無法繼續推進,只能撤軍。隨後,帖木兒帝國內部,他的四個兒子,諸多孫子開始了權力之爭,更沒有人再去計劃對明朝用兵了。
不過與黃金家族不一樣的地方在於,黃金家族的血脈,可謂是人才輩出,但帖木兒的後裔雖然也都算驍勇善戰,卻並沒有出現像蒙哥、拖雷、忽必烈那樣可稱為草原天驕的人物,帖木兒死去之後,他那龐大的帖木兒帝國也隨之分崩離析。
大明還有一年整合內部,消除外患的時間。
即便歷史線因為帖木兒帝國過於遙遠,並沒有受到姜星火的干擾,帖木兒東征的事情,依舊是擺在大明戰略首位的目標。
所以,跨海征日的事情,算上前期龐雜的準備工作,怎麼也得拖到永樂四年或者五年了。
但這些軍事上的事情,不怎麼需要姜星火操心,大明這麼多經歷了靖難之役鍛煉的將帥,就算朱棣不自己上,對帖木兒防守反擊,也不成問題。
真要硬碰硬,只要明軍主力在關中集結好,囤積好物資,有著豐富地大戰經驗和先進火器加持的明軍,取勝的把握還是相當大的。
姜星火的工作重點,還是在國內經濟建設和各種涉及基層制度的改革上。
在紙上寫寫畫畫,姜星火倒是愈發覺得,自己應該去基層走一走了。
主要是幾個方面,第一是思想方面,雖然通過各種報告,和相關大儒的描述,姜星火能了解現在士林的思想動態,除了新學思想以及太學之會的餘波,現在《王制》托古改制、梳理古文學派和今文學派、經史分流等等,也都逐漸成了後起的熱點話題。
但這種事情,別人說是一方面,自己去基層聽,又是一方面,別人說的倒不一定是非要故意欺瞞你,但既然是從人嘴裡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是有他自己的立場的,因此,很有必要去下面親自了解一番,否則在辦公室里坐久了,就容易造成信息繭房。
第二是經濟方面,四腳賬的推行,銀行-錢莊體系的拓展,寶鈔回籠的現狀,這些都要姜星火去親自關注。
第三嘛,則是農業方面,農業既包括了農書試點地區的實際發放、講解情況,也包括使用中需要校正的東西,再就是輪作套種的不同效果,這些都是需要去實地考察的,除此以外,就是稅卒衛下鄉,以及隨之而來的土地重新清丈。
清丈田畝,字面上肯定不是對現有的土地關係進行調整,只是重新丈量然後重新畫《魚鱗冊》而已,但實際上的情況,並非這麼簡單,大明從洪武開國到現在已經三十多年了,基層的土地,不僅多有變遷,而且貓膩極多,阻力極大,但想要讓稅卒衛好好地收農業稅,不清丈田畝肯定是不行的。
哪怕士紳地主的反對聲音很大,這件事也必須要硬推下去,長痛不如短痛,在姜星火前世的大明,清丈田畝這種事情,很多能臣干臣都推行過,不是不能硬推,就怕拖延,只要中樞的決心足夠大,態度足夠堅決,是一定能幹成這件事的。
畢竟,清丈田畝雖然會讓士紳地主損失一部分利益,但這只是割肉,並不會把士紳地主逼迫到傷筋動骨的地步,除非是個別喪心病狂的,否則應該沒有哪個人,在經歷了朱棣的大軍清掃江南後,還敢硬著頭皮去對抗稅卒衛。
當然了,這是在「士紳一體納糧」還沒決定推行下去的情況下,如果推行「士紳一體納糧」這種大殺器級別的政策的話,會不會引起劇烈的反彈,那就不太好說了,畢竟清丈田畝重畫《魚鱗冊》屬於朝廷例行公事,而「士紳一體納糧」就是真的傷筋動骨了
但是不管怎麼樣,改革都是一步一步來的,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清丈田畝過後,等到稅卒衛真正能夠做到紮根基層,那麼自然也就是「士紳一體納糧」政策進行推行的時候了。
姜星火對此倒是不著急,反正他時間長得很,慢點也好,免得步子太大扯了褲子,反正現在變法的輿論困境都已經基本解決了,上下統一思想以後,各方面的事情逐步展開,都見到了成效,再不斷地培養得益於變法的官吏,以及商人、工廠主、工人、市民等等新興的社會階層也都隨之壯大,那麼可以預見的是,到了十幾年、二十幾年後,哪怕姜星火真有什麼三長兩短,已經形成了既得利益階層的變法,也不再可能被任何力量所中斷。
實際上,哪怕是轟轟烈烈的嘉隆萬大改革中,張居正的新政只進行了十年,對大明社會各方面所造成的影響都是非常深遠的,在張居正死後,申時行依舊部分秉持著張居正新政的政策,在次輔和首輔的位置上前後幹了近十年,很好地將變法推行了下去。
所以,只要大勢已成,那麼哪怕是皇帝不順眼,這些利國利民的政策,還是會被繼續執行下去。
第四,就是工業方面的進展了,重工業和專營商品方面,其實不太需要看,因為不久前剛去過,主要是江南棉紡織業的進展,姜星火這一年多的時間以來,一直忙於朝中的各種紛爭,始終無暇回江南一趟。
第五則是商業,如果有時間,而且既然離得其實不算遠的話,那麼姜星火還是想去浙江,看一看點對點商道、寧波市舶司這些事情的落實情況的。
總之,林林總總事情不少,但真要下基層去跑,其實就是兩個地點五個方面的事情,在京城看看經濟和思想方面的事情,在江南和浙江,也就是滬杭地區看看農業清丈土地和輕工業、商業的進展。
「幫我去鴻臚寺叫上解縉,讓他與我一道出門轉轉。」
姜星火喚來郭璡,讓他跑了一趟鴻臚寺。
「完事你便直接回家吧,今日的當值記錄我先給你勾了。」
眼見著天色漸暗,郭璡不僅喜上眉梢,打工人嘛,就算是京官,那有事的時候要加班表現,沒事的時候也是盼著準時下值的,有姜星火這一句話,他從鴻臚寺就可以直接回家了,不用再折返一趟回來「打卡」。
而這要比他正常下值的時間,還要早一些,因此肚子裡的那一絲微不可查的、本能飄出的怨念,也旋即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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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在不遠處的胡氏府邸,胡季犛端著盆熱水,拿著沾濕了的棉布毛巾,親自給兒子擦洗,按照君子齋隨盒附贈的《使用說明》噴塗著香水。
要說老胡也不容易,按照後世的公元紀年,老胡是公元1336年生人,比姚廣孝小一歲,跟袁珙同歲,他們這批人,今年都是馬上快七十歲的人了。
人生七十古來稀,指不定哪天說沒就沒,而胡季犛這一年的經歷,更是堪稱魔幻,換一般人,有這種巨大的落差,怕是早就心裡崩潰,但老胡沒有,老胡很堅強。
這源於胡季犛的人生經歷。
胡季犛出身越南地方豪族,祖上是越南陳王朝的高官重臣,他先後有兩位姑姑做了皇后,都嫁給了陳王朝第五位皇帝陳明宗陳奣,分別史稱明慈皇后、惇慈皇后;明慈皇后是第六位皇帝陳憲宗陳旺、第八位皇帝陳藝宗陳暊的生母,惇慈皇后是第九位皇帝陳睿宗陳曔的生母。
所以,胡季犛是正兒八經兒的陳朝外戚,還是資歷外戚那種。
除了出身,老胡自己也爭氣,不僅是治理地方的時候能力突出,有過人的政治智慧,還是安南國著名的儒學宗師和大詩人,著有《明道書》《國語詩義》等儒家和詩詞著作.除了文治,老胡武功也拿得出手,軍事生涯上有著抵禦在制蓬峨帶領下的巔峰占城國軍隊的出色戰績,可以說是文武雙全的人物了。
熬到最後,他擁立年幼的陳少帝陳安做皇帝,這樣一出把戲是做給文武百官看的,目的是告訴文武百官,自己是陳王朝實際統治者,連皇帝廢立都是他說了算。
四年前,老胡廢了陳少帝,自己登上帝位,按照安南國的政治傳統,王朝更迭,都是以皇室姓名作為代稱的,而不是以國號,所以安南國的歷史,從陳朝,更迭到了胡朝,老胡年號聖元,不久後把皇位傳給了有陳朝血統的二兒子胡漢蒼,自己當起了太上皇,可惜隨著大明南征安南,他這太上皇攏共就當了兩年,就變成階下囚了。
縱觀老胡的人生,他有一個顯著的特點,那就是能忍。
要知道,姜星火的目標也就是送走大明的三個皇帝,老胡可是實打實的送走了陳朝的六個皇帝
幾十年的打壓排擠都忍下來了,這是何等的隱忍和心理素質?
再加上他飽讀史書,深諳華夏歷史上亡國之君的生存之道,又有一套自己的儒學心性修行辦法,順境之中或許沒什麼,但人到逆境,有沒有這些東西是差別很大的。
因此,雖然落差很大,但被俘來到大明的胡季犛很快就把心態調整了過來。
「歲寒,然後知松柏而後凋也梅蘭竹菊的主題固然不錯,若是有松柏,就更好了。」
胡元澄在鑄炮所泡了很久,身上一堆火藥味,老父親給他親自清洗乾淨後,噴上了以「修竹」為主題的香水,頓時感覺整個人都舒爽了。
「孔子此語,比喻君子如松柏一般有堅韌的力量,耐得住困苦,受得了折磨,對你我父子,也是一種勉勵。」
「倒也不算什麼困苦折磨吧?」
胡元澄往後仰了仰脖頸,又舒展了一下肩膀上的肌肉,如是說道。
胡季犛又換了條棉布毛巾,看著銅盆里的髒水,也是無奈搖頭。
自己這個大兒子,什麼都好,最好的地方就在於,真是干一行愛一行啊!
「你能不能有點亡國之人的覺悟?」
「我覺得現在挺好。」
你看看人家小胡,為啥別的降臣都被邊緣化了,就他能達成「先後在兩個國家位極人臣」的成就?這就是職業態度!
胡季犛眼見著大兒子不需要自己餵雞湯,倒也放下心來,掂量著手裡的棉毛巾,問道:「其實要為父說來,你鼓搗的哪些大炮固然重要,可真就沒這輕飄飄的棉毛巾重要你知道這條棉毛巾多少錢嗎?」
胡元澄看了眼潔白如雪的棉布毛巾,回答不上來老父親的這個問題。
棉布毛巾,比麻布毛巾,用起來要柔軟舒服的多。
所以胡元澄想了想,說:「怎麼也得十文錢吧?」
胡季犛搖頭苦笑,只道:「那用得了十文錢?五文錢一條,十三文一包(三條)。」
胡元澄旋即一怔,下意識地說道:「那恐怕沒人用麻布毛巾了。」
「自是如此。」
胡季犛又給兒子擦了擦背,在手腕處折起毛巾,說道:「你成天在鐵場那邊泡著,哪裡知道這小小的棉毛巾,現在都通行日本、朝鮮、琉球,乃至安南、占城、呂宋了這種東西,又便宜又好用,諸國跟大明基本都簽了條款差不多的《友好通商貿易契約》,現在是一船一船地從江南起運。」
「能掙錢嗎?」
胡元澄對經濟數字沒那麼敏感,這時候還沒意識到,薄利多銷到底是什麼概念,胡季犛本來對經濟這方面也不敏感.好吧,父子兩人但凡有一個能搞明白宏觀經濟的,大虞的財政也不會被他倆玩到破產。
但經歷了姜星火的降維打擊後,胡季犛對於經濟之道,有了新的領悟,雖然很淺薄,但總算是進門了,不算撞得滿頭包的門外漢。
胡季犛回答道:「當然是掙錢的,一條棉毛巾估計有個兩三文的利差,一年往外賣,怕是要賣個數百萬條出去,你算算這是多少錢?」
按照1000文銅錢=1兩銀子的價格來換算的話,那就是上萬兩白銀的淨利潤。
別嫌少,一方面是明初銀價本來就堅挺無比,另一方面則是這還僅僅是「棉布毛巾」這一項商品,棉織品可多了去了,而且普遍都比棉布毛巾的利潤要高得多。
胡元澄這麼一算,再看看手邊的香水,對於大明這些商品的掙錢能力,是真的感到咂舌。
而就在父子討論的時候,這時候胡漢蒼也從國子監興沖沖地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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