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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驟降的溫度和極大的晝夜溫度差,讓蒙古人活不下去,所以蒙古人只有南下,也只能南下!」朱高熾喃喃說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夏原吉的目光有些複雜,原本,他只是以為姜師懂政治懂經濟,還會弄化肥仙丹,可他怎麼也沒想到,姜師竟然是全才!
真正意義上的全才,天文地理歷史政治經濟無所不通。
如果姜星火告訴他這只是後世人人都會普及的基礎教育,所有普通人的孩子學個十幾年就都會學習,也不知道夏原吉會不會無語凝噎。
而到了這個時候,張宇初張天師的心情也很複雜就是了。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張天師是覺得姜星火提出的「小冰河期會導致大明滅亡」是危言聳聽,是故意語不驚人死不休的舉動。
那麼隨著姜星火講課進度的深入,從頭帶著他們進入華夏的歷史,回顧了氣溫導致的降水線移動,以及降水線移動對南北朝、隋唐、吐蕃、西域諸國的影響。
張宇初不得不承認,氣溫確實對一個國家的形式是有影響的。
畢竟,氣溫是實實在在地影響糧食產量,而糧食產量又影響了人口、稅收和國家穩定。
但哪怕講到樓蘭滅亡的時候,張宇初都沒有什麼動容的神色。
可是,可是。
等到了姜星火提出了「比熱容」概念,把跟他認知完全不同的情況,給解釋清楚以後,張宇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
——風水術!
這跟風水術太像了!
或者說,所謂尋龍定脈,聞風望水,其實不就是這個道理嗎?
可風水術傳承了上千年,無論是誰寫的書,都是晦澀無比,讓人難以看懂。
雖然經過師徒傳承,風水師和道士們,可以根據前人積累的經驗進行風水判斷,甚至能改變風水。
給人看宅邸,給人選墓地。
可這算什麼能耐?
這門風水術,頂天了,也就是給皇帝老兒找龍脈選陵墓。
除此以外,真的能改變什麼嗎?
什麼都不能!
然而,張宇初卻曾經在龍虎山的典籍里,看到過一段不知真假的記錄。
這世間,是真的存在一門學問,可以看清天下的風水,不局限於一城一地,甚至不局限於一國一朝!
而這門學問,才是真正的「風水學」。
至於世間流傳的東西,不過是其皮毛而已,充其量,只能稱作「風水術」。
這便是「術」與「道」的關係。
「術」學的再透,練的再明白,用的再熟練,也不過是凡夫俗子罷了。
而真正的「道」,才是能讓人質變的東西!
在那本典籍里,記錄了這門真正的「風水學」,只掌握在仙人的手裡!
因為只有高高在上的仙人,才可以俯瞰天下。
而這個天下,絕不僅僅局限於大明!
甚至不局限於什麼朝鮮、日本、占城、安南,而是包括了更遠、更廣闊的區域。
曾經,張宇初認為這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為什麼呢?
因為以現在對世界認知的程度,以及移動的速度,根本不可能有人真正地能看透整個天下的風水,光是在大明仔細地走一圈,就要花費不知道多少年的時間和何等恐怖的精力。
更遑論,在所有已知的、未知的天下里,週遊一圈呢?
再進一步講,即便是週遊了真正的天下,可又真的能掌握嗎?
所以,唯有仙人!
也只有仙人!
仙人高高在上,於天上垂釣人間氣運,自然對人間的所有山川河流,風向流向了如指掌。
一個在天上看,一個在地上看,如何能比?
所以,張宇初認為,這門所謂真正的「風水學」,根本就不是凡人所能夠掌握的。
可是今天,張宇初的心中,卻忽然有了一個大膽到有些可怕的想法。
難道,姜星火正在講述的,便是這門傳說中只有仙人能掌握的學問?
事實上,張宇初有這樣的想法並不奇怪。
畢竟,在這個沒有出現地理大發現,沒有前赴後繼的航海家用生命探索出全球的洋流走向和季風情況,確實不可能有「凡人」掌握全世界的風與水。
而在後世則完全不同,不僅有已經總結好的資料,詳實而簡單易懂的圖畫,更是有掛在天上的衛星作為「天眼」,時時刻刻地監視著風雲變幻與洋流動態。
姜星火能在這個時代,說出這些話語,被張宇初認為有可能是真正掌握著「風水學」,也就不足為奇了。
話說回來,這也是張宇初張天師在心裡偶然升起的猜測罷了,並沒有確鑿的證據,畢竟,姜星火講的東西雖然沾邊,但他還需要更多的證據,來證明姜星火所講的東西,就是傳說中的「風水學」。
隔壁,新歪脖子樹下。
姜星火的話語還在繼續。
「之前你們都玩過模擬元朝的遊戲,在這裡我就不贅述了,你們應該很清楚,連續的自然災害會給國家的財政和國運帶來多大的影響。」
李景隆和朱高煦點了點頭,露出了不忍回憶的表情。
痛,實在是太痛了!
而這些曾經在真實歷史上發生過的事情,又曾經由他們身臨其境經歷過的抉擇,其實無不說明了,元朝的短命,跟氣溫的持續下降,一定是有關係的。
蒙古人在草原上的時候,缺乏比熱容大的水體,所以被迫南下西出征服世界,可即便是他們獲得了靠近比熱容大的水體的土地,沒有了氣溫差的折磨,還是要面對氣溫這個巨大的難題。
「所以姜先生的意思是說,大明現在面對的氣溫下降,其實從南宋的時候,就已經開始了?」李景隆有些沮喪地問道。
「對。」
姜星火認同了他的話語,但又補充道:「當然了,氣溫也不是一直下降的,中間會有一段時期,譬如元朝建立和南宋滅亡的那段時間,氣溫其實是轉頭上升了一陣子,只不過隨後又掉頭繼續下降了而已。」
「你們不用太過擔心的,大明未來也不是一直氣溫下降,不出意外的話,中間還會有一段時間的抬升,最後才會如同元朝那樣掉頭猛降。」
這話聽得兩人一副司馬臉。
什麼叫不用太擔心?
怎麼聽起來就跟醫生對伱說:「別擔心,雖然是絕症,但是還會有幾個月迴光返照的,迴光返照完了,才會急速惡化。」
「大明的未來,真的會這樣嗎?」
密室里朱高熾的神情,同樣變得極為凝重,甚至感覺渾身冰冷——歷史的車輪滾滾向前,已不能回頭。
而此刻,姜星火給出的結果,令人難以接受。
換誰,誰都接受不了。
別說病人家屬情緒不穩定了,病人馬上都要情緒崩潰了。
之前朱高熾之所以那麼樂觀,便是一開始覺得,所謂的「小冰河期」可能只是持續個數年、最多了不起十幾年嘛,朝廷只需要像是隋朝那樣廣建倉儲積蓄糧食,遇到了連續的災年,勒緊褲腰帶還能撐過去。
而後來,朱高熾雖然聽姜星火說小冰河期會持續數百年,可由於他當時沒轉過彎來,認為化肥和姜星火要講的能讓供養人口上限增加三成的辦法,加在一起是可以抵禦小冰河期的。
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朱高熾馬上發現了自己的錯誤之處。
一旦糧食產量增加,以及可供養的人口上限增加,就必然會導致人口猛增!
若是大明未來面對的,是一個持續的溫暖期,這種情況倒還好說,反而會極大地增強大明的國力,畢竟如今大明初年,面對的實際情況其實是人多地少。
百姓的數量跟藩王不一樣,百姓是越多越好!
可現在姜星火已經真真切切地說明了蒙古人的例子。
蒙古人為了躲避氣溫差的折磨,快要把整個世界都打下來了除了三打占城而不成的鎮南王拖了後腿。
可不管怎麼說,蒙古人確實從草原上跑出來了。
結果也只是延緩了一百年不到而已,小冰河期氣溫的持續下降,還是造成了天下大亂。
而大明跟蒙古人還不一樣,以後遇到小冰河期,還能往哪跑?
南下往占城跑?
大明無處可逃,唯有硬抗。
而姜星火的化肥和其他辦法,固然可以增加農業產出,也必然帶來人口增長的問題,人口越多,到時候就意味著需要填飽肚子、嗷嗷待哺的嘴越多,容易揭竿而起的人也就越多。
所以,大明該怎麼辦呢?
「未來幾十年內。」朱高熾沉聲說道,「或者說,最晚一百年之內,大明必須要想辦法解決掉這個問題。我們當然可以把事情留給兒孫輩,但若兒孫輩也無法克服小冰河期的危機,大明的國運,便會徹底終止,再也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朱高熾沉默了一陣子,抬頭看向眾人。
朱高熾的表情嚴肅起來,沉聲問道:「那時候,若是兒孫到了地下,我恐怕無法原諒自己今天的視而不見。」
「殿下稍安勿躁。」夏原吉立刻勸慰道,「臣剛才提過了,這種事,需要慢慢籌劃,即便是這是姜師的講的,我們也是要回去翻史書、查資料,然後召集有識之士,共同論證是否是正確的。」
「這件事,我親自來做。」
朱高熾點點頭,他說道:「我會讓內閣的幾位學士詳細查閱過去所有朝代的歷史典籍,看看氣溫和降水的變化,在史書上的記載和姜先生說的是否相符。」
朱高煦看著地上的那副簡易的文字地圖,還是有些費解。
秉持著「不懂就問」的良好習慣,鐵憨憨開口說出了他心中的疑惑。
「姜先生,剛才您說的『農耕-遊牧降水分界線』的概念俺知道了,但是原理其實並沒有聽懂,只是一知半解。」
朱高煦指著地圖上隴西-河套-山西-河北這一線說道:「剛才您說,這裡有個什麼.四百毫米等降水量線?俺對您說的沒概念,您說的四百毫米,到底是多高?」
姜星火略一思量,明朝的營造尺等於現代的32厘米,四百毫米就是0.4米,也就是一又四分之一尺。
「一又四分之一尺。」
朱高煦用手略微比量了一下,感到有些不可思議。
「每年,就下這麼多點的水嗎?是不是有些太少了,恐怕膝蓋都沒不過吧?」
「確實不多。」姜星火承認,「但這就是長城一線一年的降水總量。」
姜星火問道:「你仔細想想,除了毛毛春雨,夏天的幾場雷陣雨,北方的降雨,是不是主要依靠秋雨?若是這般想來,你覺得一年的水,能累積多高?」
這麼一說,朱高煦大略想通了。
朱高煦還是有疑問,他說道:「那光靠這點雨水,就夠農業耕地灌溉的嗎?」
姜星火笑道:「當然不是,實際上這些雨水,並非是按落到耕田上算,而是整個平原地面為基礎,累積的降雨量高度.因此,絕大部分的雨水都會流入河流、湖泊、地下水,換了一種方式儲存起來,等到農人們需要使用的時候,才會從這些儲水的地方抽取出來。」
「事實上,一又四分之一尺的降水量線,不僅是農耕和遊牧的降水量分界線,也是劃分『乾旱』與『半乾旱』地區的界限。」
李景隆若有所思地問道:「那也就是說,長城的修築位置跟降水線的重合,其實不是巧合,就是為了保護耕地?」
「俺覺得不對。」朱高煦反駁道:「從軍事上來說,長城只能建在山上,肯定不能建在平原上,跟你說的應該關係不大。」
聽到朱高煦的話語,李景隆一時也有些不確定了起來,畢竟,這也只是他的推測。
但是李景隆的這個推測,在他自己看來,也是有問題的。
就仿佛.先射箭再畫靶子。
「是巧合,也不是巧合。」
見兩人想不通,姜星火接過話來:「巧合的地方在於,兩條線確實基本重合的,不是巧合的地方在於,恰恰是因為有這些山,所以降雨量才會在南北兩側形成差別。」
「什麼?」李景隆有些驚訝。
按照姜星火的意思,便是其實是先有了山,才影響了降雨,繼而因降水量不同,山的南北兩側形成了農耕-遊牧之分。
「你們知道,風水這個詞是怎麼來的嗎?」
隔壁密室。
張宇初張天師猛然睜大了眼睛!
什麼?!
姜星火竟然真的提到了「風水」!
這本來只是他無意間聽姜星火講課時,聯想到的典籍上的故事。
其實心裡並不確定。
可是現在,姜星火卻親口說了出來!
難道?
張天師的黑臉也變得凝重了起來,這次不是裝的,是真的凝重。
難道袁珙和道衍,計算的是正確的?
這個名叫姜星火的人,真的是謫仙人?
除了這個理由,怎麼解釋,姜星火在如此巧合的情況下,說出了這句話?
張宇初的內心變得既忐忑又激動。
忐忑的地方在於,龍虎山一脈修仙一千年,卻從未見過真仙。
激動的地方在於,他極有可能,馬上就要聽到仙人講道!
仙人親口敘述,到底什麼是真正的「風水學」!
而不是道士們修習的一鱗半爪的「風水術」!
出乎張宇初的預料,姜星火的解釋很簡短,卻很不簡單。
「其實風水的意思,通俗地解釋,便是季風這個【風】的方向和冷熱,直接影響了降水量、洋流等【水】的作用。」
姜星火問道:「你是帶兵打過仗的人,還是剛才那個問題,以山區來舉例,不過略有不同.你說說,在山區是迎風坡冷還是背風坡冷?」
朱高煦想都沒想地說道:「如果吹得的是冷風,那定然是迎風坡冷,宿營都要躲在背風坡的,靠著山來擋風。」
「那中國北方的風一般都是哪吹來的?」
「當然是從漠北。」
剛說完這句話,朱高煦和李景隆便驚訝地對視了一樣。
答案已經被他們說出來了!
按照姜星火教給他們的地理理論,正是因為氣溫影響了降水,越熱的狀態降水越多,越冷的狀態降水越少。
那麼北方的山脈既然阻擋了冷風,就意味著阻擋了寒冷狀態的南下,也就意味著南方的氣溫沒有北方低,更加熱的天氣必然帶來更多的降水!
「我明白了!」
朱高煦興奮說道:「正是因為先有了山,所以南北溫度不同,降水量不同,形成了一條無形的降水量分界線,導致了山南適合農耕,山北適合遊牧秦始皇才會根據這個情況,再加上山勢險峻利於防守,所以修築了長城!」
「確實不是巧合。」李景隆亦是說道。
「當然了,這只是【風】在歷史和地理上一個非常直觀的例子而已。」
姜星火笑著說道:「其實【風】的作用,絕不僅僅局限於東西走向的山脈阻擋冷風,繼而導致南北地形的氣溫、降水差異。」
「不止如此嗎?」李景隆略微詫異,他還以為只有這一個解釋呢。
「當然不止如此。」
姜星火說道:「你們可知道,大明這麼龐大的國家,到底有多少種【風】的流向?」
李景隆和朱高煦面面相覷。
而隔壁密室的張天師,此時激動的大腿都掐腫了!
發的晚了,實在抱歉!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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