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闆,雪霧果怎麼賣的?」
「百文一斤。」
「我看看可以嗎?」
「姑娘請隨意。」
「唔」
「姑娘,你挑這邊的,這邊的果子是昨天剛剛采的,新鮮的很,你那邊的都是之前的了。」
「謝謝老闆啦。」
早市上,白衣少女在撐著篷布的水果攤前微微彎腰,挑挑揀揀。
白山在一旁看著,他覺得若是他來買水果,老闆肯定不會說出這些話。
海風,陽光,漸起的人聲,還有麵食熱氣、海魚香氣糾纏在一起,瀰漫在逐漸喧囂的集市里,散發著紅塵煙火的人間氣息。
和妙妙姐在一起,心情總是格外的輕鬆。
相比起來,他和宋小娘子相處,總有些繃著,就算天天睡一起,還是隔了些什麼東西。
除此之外,和妙妙姐在一起,總是他說話比較多。
而和宋小娘子在一起,總是小娘子說個不停,而小娘子的每一句話都會觸發他的槽點。
思緒飄著飄著,
忽地,白山身子頓了頓。
他清掃到了一個之前未曾注意的「盲點」。
「漁夫是有組織的,而且是個很龐大的組織。」
「漁夫策劃並引誘了一階靈氣之地里丁馴鹿和樊須敬對炎陀秘境的探索,他想借用這兩人去秘境裡幫他取出某些東西,這東西極可能就是那張古樸的面具」
「漁夫沒有回去。」
「現場所有人都消失了,可卻還活著一個人,那就是丁劍心。」
「若我是那個組織的人,我定然會抓回丁劍心,然後對丁劍心進行逼問。」
「但丁劍心早在漁夫出手之前就已經離去,對所有的事情都一無所知。」
「那麼結局只會有一個,丁劍心和丁靈心都會慘死。」
「但丁劍心還有炎陀秘境的經歷,我需要去弄清楚」
「而且,我殺了那組織三個人,若是連那組織是什麼都不知道,也未免太瞎了,如此剛好可以以丁劍心作為媒介,進行一次隔空的交手,試試底。」
「再者我還真不想看著那兩人就這麼死去。」
諸多思緒閃過。
身側傳來聲音。
「老闆,我買兩斤,多了吃不掉。」
「沒事的,好吃的話,下次再來買啊。」
白妙嬋把水果放入了提前取出的竹籃子裡,然後左手挎著籃子,右手挎著自家兄弟,看了一眼喧鬧的集市,道:「再逛一會兒吧。」
白山主動接過竹籃子,卻也不在這人多眼雜的地方放入芥子袋,而是拎著,道:「好啊。」
入夜。
明月忽隱,再未顯出。
海上的天氣變化莫測,雨水說來就來。
遠方的浪潮拍打,捲起轟隆隆的雷音,越發襯出這海上孤島的渺小。
「淡水湖明日又會漲起不少了。」
白山心底輕輕道了聲。
這些注意點,都是他從妙妙姐處學到的。
此時,他重新裹上了灰衣斗篷,戴上了木面具,行走在這漆黑一片的雨天裡。
這般的天氣,對他來說一點點糟糕,因為野外作戰里,他的「鯨吸水」會被廢掉幾乎一半。
試想一口空氣吸下來,滿嘴都是雨粒子,那感覺可不好。
他真正的主場應該是在瀰漫著火毒的夜晚。
在那樣的場合里,他會變得格外恐怖。
灰影一閃而過,滴雨不沾地來到了隔壁的樓閣前。
這是丁家兄妹住的閣樓。
他敲了敲門。
沒人應答。
白山用嘶啞的聲音問:「有人在嗎?」
還是沒人回答。
他搖搖頭,一指點在門鎖上。
真氣寸發,化作氣劍,瞬間搗毀了門鎖。
叮!
門鎖掉了。
他推門而入。
才一入,一點寒芒就如雨燕掠水般,貼地破空而至,劍破空氣,嗚嗚直鳴,目標是來者的的咽喉。
白山吸了口氣,然後往那道掠來的身影吹去。
他從來沒停止對於戰法應用手段的思考,而他頗為倚重的龍吐珠更是被他不停改造。
如今,他能吐出的力量方式,繼龍珠,龍劍、龍箭之外,又多了不少,譬如吐霧、吹風。
而現在所用的,正是吹風。
吹風和前三者不同,是距離他越近風力越大。
風大到一定程度,就會成為颶風,成為龍捲
他雖然還無法吐出龍捲風,不過這一口氣,卻也不是丁靈心能接的下的。
頓時間,她掠到半空的身體直接歪了,就好像一個忽地遭遇了狂風的紙娃娃,身體失去平衡,歪七倒八地往後倒飛而出,「嘭」地一聲撞在二樓的欄杆上,又撲倒在地。
丁靈心只覺全身氣血翻滾,肌肉酸疼,雖有真氣護體,但卻在對抗那風時消耗了大半,以至於落地的雙足都有些酸疼。
她抬眼,驚駭地看著站在門前的神秘身影。
但旋即,那驚駭的瞳孔顯出了一種決然赴死之色。
她已經聽劍心說過事情經過了,劍心是因為半路逃跑所以才躲過了一劫,可躲得了初一卻躲不過十五,在她看來,這神秘人定是來掃尾了。
「呀!!!」
丁靈心怒吼一聲,再度運氣,揮劍衝上。
她眼前,那門前的神秘人身形一閃,便錯過了她還未來得及刺出的劍,到了她面前,雙指靜靜地點在她的眉心上。
丁靈心萬念俱灰。
可這時,嘶啞的聲音傳來
「我不是來殺你們的。」
丁靈心一愣。
旋即,神秘人的雙指箍起,又彈出,給了這比他還大一歲的小姑娘一個暴栗。
丁靈心「哎喲」痛呼了聲,往後退開。
海風從打開的大門處捲入,神秘人篷裾烈烈,如一團燃燒的灰焰。
木面具在極暗的光華里,顯得陰森恐怖。
丁靈心正要說話,遠處的雨水裡卻忽地傳來腳步聲。
咚
咚
咚
腳步聲好像踩在丁靈心的心臟上,每踩一下,她的臉就會發紅一下。
幽幽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他說的沒錯,他不是來殺你們的。」
「不過,我也不是。」
簡簡單單兩句落定,又一道黑衣身影出現在了門前。
白山靜靜轉身,呼吸著。
黑衣人看定他,忽地道:「閣下就是讓一階靈氣之地那許多人消失的罪魁禍首吧?」
白山嘶啞道:「那閣下應該就是那設計鼓動一階靈氣之地那許多人探寶,然後坐收漁翁之利的漁夫的同夥了吧?」
一旁的丁靈心傻傻地聽著,不知所措。
她十八歲臻至武道五境,本來還頗為自豪,覺得除非遇到仙人,否則什麼情況自己也能擋一擋,可現在,在這兩人面前,她覺得自己就是個才在蹣跚學步的小娃娃。
少女瑟縮地退到黑暗裡,讓出空地。
海上閃電忽起,照地天地雪白。
兩道黑影在小屋對峙,海潮轟鳴從遠碾來。
黑衣人道:「我很好奇閣下的身份和目的。」
白山道:「為什麼?」
黑衣人道:「閣下出現的太突然了唔我直接問吧,閣下是隱士會的中層吧?」
隱士會的中層?
白山直接把握了這個信息。
隱士會反的是仙人,卻匡扶著皇朝。
那麼,隱士會的對手應該就是仙人在人間的信徒。
可皇朝之中燒香拜仙的人數不勝數,從上到下,都有可能,太寬泛了,無法判斷對方是誰。
黑衣人見他不說話,以為他默認了,這本是他先入為主的印象和推測,就算白山說他不是,黑衣人也不會相信。
哧哧哧!!
一股強大的真氣於黑衣人體內升起,血氣澎湃,真氣狂涌,肌膚體表宛如鍍上了一層金色,變得好像成了個金人似的。
他雙手一揮,勁氣爆發之間,其上的衣衫全部粉碎成飛花蝴蝶,露出內里一身金燦燦的腱子肉,好像是前朝佛廟裡的神龕上供奉的金身羅漢像。
黑衣人忽地咧開牙,森然道:「殺逆賊,我最擅長了。」
白山福至心靈,忽地說出了個他想都沒想過的答案:「原來是皇家的供奉。」
黑衣人咧嘴一笑,卻也不答話,他猛地往前踏出一步。
嘭!!
氣流忽起,如河下暗潮,抓揪著所有空氣往下陷去,可是地板卻沒有破裂分毫。
這是底盤極度沉穩的表現。
那炸響的不是踩踏地面發出的,而是踩爆空氣發出的。
所謂「舉足輕重」,不過如此。
嘭!!!
黑衣人再踏一步。
這一步,讓他速度忽地加快了許多,恍如飛馬踏燕,一點貫穿十丈距離,轉瞬出現在白山面前。
黃金閃閃的拳頭恍如擂天的巨錘,直接大力地凌空夯砸了下來。
「來的好!」
白山心底暗暗贊了聲,不過,他早有準備。
在談話的時候,他已經完成了調息,達到了坐忘,也完成了一次深呼吸。
他腹腔丹田的江河之中,宛有流星墜落,一瞬間怒潮滔天,遮雲蔽月,翻滾之間,似有驚龍矯健遨遊。
和之前不同的是,這沸騰的真氣里,糅雜了他體內儲蓄的火毒,而呈現出一種詭異的紅澤。
然後,他的胸口鼓起
繼而,一口狂風般的霧氣從他口中噴吐而出,霧氣呈現出熾熱的淡紅色,星星點點,仿似火爐里夯砸出的無數火星子。
伴隨著這口霧氣,他整個人藉助反衝之力,往後迅速滑開。
金身羅漢本是要夯下的「巨錘」急忙收起,往身前一架,頓時全身上下,氣成整體,收發自如,化作一面金色大盾。
呼
紅霧掠過,如血海的波濤,衝擊在這海上行舟的羅漢之上,撞出千層血浪。
哧哧哧哧
強烈的腐蝕聲傳來。
金身羅漢身上浮出了陣陣白煙。
海風裡,煙瞬起瞬散,剩下的只是一個全身坑坑窪窪的金身羅漢了。
那抵擋的一雙巨錘般的金色手臂已經被啃噬的斑駁不已,好像一塊骨頭肉被許多老鼠啃過似的,最深的地方已能見到白骨。
嗖!!!
一點寸芒,後發先至,在煙霧方散時,直接穿過了金身羅漢的腦袋。
或許是這金身羅漢的身體實在過于堅硬。
這本會轟爆頭顱的一刀,竟然只是齊柄沒入了金身羅漢的眉心。
一切塵埃落定。
大戰才起,就已落幕。
金身羅漢自己也不敢置信,他是有著絕對的信心才會來此的。
平日裡,他就算睡在刀山里,也會毫髮無損。
可怎麼會這麼快?
他死死地瞪大眼,問:「那是什麼霧?」
可是,他問完這五個字,卻已等不到回答了。
眉心乃紫府所在。
紫府,藏元神。
元神滅,便是身死道消。
金身羅漢往後倒下。
他最後的印象便是那灼熱的火霧。
在他眼睛裡,那退後的灰衣人已經化作了一條火魔龍。
龍,可吞雲吐霧。
這一口火霧,豈是他這小小羅漢能接下的?
嘭!!!
來人周身金光消散,往後仰倒在地上,徹底死了。
白山掠上前,在金身羅漢胸口隨手補了一刀,然後開始了日常的摸屍。
本以為這次會毫無收穫,畢竟沒人會在「出任務」的情況下還帶東西。
可數息之後,他愣了愣
那摸到黑衣人褲腰帶處的手又仔細捏了捏。
腰帶處硬著。
「有東西。」
他猛然抽出,卻見是一條搓揉成卷的布卷。
抖開布卷,卻見布卷上密密麻麻的寫著字,繪著圖。
很顯然,這是一份功法。
白山被感動了。
他是真的沒想到摸屍還能摸出功法來。
而能夠被這種人隨身攜帶的功法,必然不會太弱。
他收起功法,看向另一邊
丁靈心小心地走來,跪伏在地,磕了個頭,剛剛的話她都聽到了,心裡也有了猜測,此時恭敬道:「前輩,真是隱士會的人嗎?」
白山道:「是又如何?」
丁靈心匍匐於地,恭敬道:「請前輩聽我道來。
我丁家丁馴鹿和隱士會有舊,他本是皇家供奉,卻因不認可一些皇家做法,而拒服洗髓丹,不願為五斗米折腰。
我追隨他來此,正是為了他這份氣節,丁雙桂是為了幫他奪得機緣,而我卻不是。
可是來到這兒之後,我卻發現丁馴鹿變了。
他的傲氣和不屈之氣沒了。
不過,我卻是很崇拜隱士會的風範。
前輩,可能為此饒過我姐弟。
我願加入隱士會,為隱士會做事。」
白山愣了愣,把本想說的那句「不是又如何」給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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