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術的進步能帶來更高的效率,白元潔說不出這句話,但他懂這個道理。
長兜鐮刀與稻床不是什麼技術含量高的物件,甚至稻床不過是四方木盒上面幾根木棍再加三面高出的木頭罩子罷了,但這能為軍戶在收割稻穀時帶來巨大的效率卻不容置疑。
用長鐮刀收割稻穀,只要鐮刀足夠鋒利,數息之間便能將縱橫五步之間所有稻穀收入囊中,不需要彎腰一捧一捧拾起稻穀,只需要放在驢車上運回去就夠了;而稻床則讓衛所婦人們更快把一捧一捧的稻穗打下來,堆進倉庫她們有整個漫長冬季可以用來把稻穀變成大米。
受僱於白氏的匠人擁有更高的效率,僅僅用了半日便在短鐮刀的基礎上做出十幾根安置鐮刀的長木桿,接著不過一日,在白元潔發動馬匹、牛驢車的條件下,衛所上百人輕輕鬆鬆把屬於百戶所的軍田全部收割完畢,五成收成被大車運送向清遠衛指揮使在城中的倉庫,三成留下來繳納軍田的田稅,剩下兩成則是百戶所所有軍官接下來兩個月的俸祿,最後一成……留給軍戶享受豐收。
除了指揮使和那些享有許多軍田的千戶們,尋常軍戶是根本不在乎什麼倭寇入侵之類事情的,倭寇來了也不過是跑罷了,反正那些光頭光腳的倭寇不可能把牆磚搬走,而他們所擁有的大多只有土牆罷了。
總之,又是貧窮的一年冬天!
不過對關家父子而言,他們仿佛嗅到不再貧窮的氣味。
安遠驛站,陳沐擺弄著手心幾顆鉛丸,抬頭對一旁的關元固問道:「就是說,如果我需要你幫忙,派人去清遠衛,付工錢與料錢,你就可以為我做東西;如果我要雇你們,每年付銀七兩,你們三個就只為陳某做工,白百戶還說,陳某能一次付一年的銀錢,沒錯吧?」
關家父子三人一月工錢五百通寶,一年合銀約六兩,再加上繳納官府的一兩七錢,應為七兩七錢。但實際上因通寶的年份、成色不同,實際只需五兩五、六錢的銀子就能兌換六千枚通寶。這年頭糧食、通寶、銀子都是通貨,一個比一個硬。
做鐮刀與稻床時陳沐看過,關家父子三人手藝不錯,老人家一輩子和鐵工、木工打交道,甚至因為是軍匠上房砌瓦下量地方都有涉獵,家傳的手藝算是大匠了;兩個兒子如今都年近四旬,取名一個敬鐵工祖師爺李耳、一個敬木工祖師爺魯班,寄託著關元固的厚望,儘管名頭不過幼匠,實際手藝熟練至少在陳沐看來足夠稱之為合格匠人。
在百戶所白元潔出鐵料錢的情況下,打出的鐮刀寒光閃閃,工錢便宜。五百枚通寶僱傭三個人?這在陳沐看來很值得。
關元固聽著年輕小旗隨意說出七兩現銀時眼睛都冒光,在衛所做事一輩子,他還沒見過這麼財大氣粗的小旗官,實際上在此之前他所領到衛所最多的酬勞也不過兩石糙米——那時候他還很年輕,一個月獨自打制並鑽好一根鳥銃,鳥銃的主人是白百戶,現在白百戶的父親。
生為軍匠,除非輪班進京,否則一生不得出衛所,而他受制於衛所,替工的銀錢始終都由衛所繳納,直至今日他都未曾伸手摸過銀子的模樣。
但老匠人的風骨還在,老人沉沉點頭道:「回小旗,絲毫不差。」
「七兩,陳某有,但不能都給你。」陳沐從驛卒柯澤兒手中接過端來的溫水,點頭道謝,隨後對關元固伸出三根指頭說道:「我只能給你三兩,餘下的四兩要等五個月後給你。並且……」
陳沐放下水碗,輕輕叩在桌上,道:「只要陳某不死、只要陳某還付得起你父子三人的錢,你們便是我陳家匠,如何?」
陳家匠?這年月人們只聽過楊家將,可沒聽過陳家匠,不過關元固還是能聽懂陳沐言語中的意思。與陳沐所想像的反應恰恰相反,關元固僅僅思慮片刻便點頭應下,笑道:「理應如此,老兒做了一輩子軍匠,既受小旗傭工,又怎能不做陳家匠呢?」
無非是家兵、家丁而已,這事在老軍匠眼裡還真算不得什麼大事。何況陳沐雖然是個小旗,但在他身上,關元固看到與其他軍戶、小旗不同的地方,不僅僅是他與百戶交好、又富有銀錢,而是——這位陳小旗重視匠人!
見陳沐說完話,一旁侍立的驛卒柯澤兒便走上前問道:「軍爺,用飯?」
「柯澤兒你可是有事要問陳某?」陳沐地臉上露出狐疑,這驛卒今日有些反常啊!卻見柯澤兒連忙笑著擺手搖頭,陳沐這才擺手道:「不必這麼客氣,稍後我叫人去端飯來便是,你是驛卒,忙驛站里的事情就是,陳某又不是客人,只是在此當值罷了。」
等柯澤兒訕笑著走了,陳沐越想越不對勁,這好端端的,驛卒他們管食管睡便已仁至義盡,這麼客氣生分做什麼?
倒是一邊說書人石岐抓了兩句古文,顯然是這些日子騎馬又放銃的讓這個總是顯得有些憂鬱的軍丁稍有精神,對陳沐笑道:「家貧思賢妻,國難思良將!小旗且安心受著,他這是聽說了倭寇近廣城,怕遇險時丟了性命!」
正邊吹邊喝熱水的陳沐愣了一下,放下碗長出口氣,有些憂慮地說道:「說的是啊,倭寇要真來清遠,就咱這幾個人守偌大的驛站,守得住?」
他不光知道日本武士能打,還知道日本大弓殺傷很強,就別說上百倭寇的大隊還是十幾個倭寇的小隊,黑嶺一戰十幾個軍戶在其中還有四個白氏老卒的情況下付出死五個重傷一個的代價才擊退十幾二十多個有兵無甲的山賊,到敵人跑了都不知道山匪到底有多少人……現在就憑他手底下這幾個歪瓜裂棗跟倭寇打?
守住個拉稀!
那幫從小受訓殺人的蘿蔔頭最好別來!
「明天你回衛所,想辦法看能不能再買杆新鳥銃,待會把火,子藥桶都搬進驛館,再帶回來點木料,百來斤吧。」陳沐從懷裡摸出錢袋,給石岐拿了四兩讓他買銃,又將三兩交給關元固,這才對老匠人說道:「本來該讓老人家歇歇的,不過事態緊急有備無患,您得做些一樣大小的小木筒,一節能放三錢二分子藥、一節能放一錢引藥,插在一起,越多越好。」
說罷,陳沐蹲下拍拍魏八郎的臉,面上露出既有擔憂又有不甘的複雜神色,在魏八郎單純的眼前豎起食指,咬牙切齒道:「小八郎,你知不知道上次白百戶說過什麼?他說朝廷一個真倭首級懸賞——三十兩!」
註:錢與分是重量單位。
明朝一錢合3.7克,一分0.37克。黑火藥裝藥量很大,相當於家用小鹽勺不冒尖六勺子藥,一勺引藥。
子藥由銃口送入藥室,隨後送入彈丸通條壓實,引藥隨後倒入火繩將要打下的藥池,藥池與銃管內藥室有小孔相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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