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輩還是稱我二郎吧,陳某不過後生晚輩比殷公早出海幾年罷了。」
別管殷正茂的稱呼當不當真,反正陳沐是不當真——俗話說人不求人一般高,更別說殷正茂既然被任命西洋大臣,入北洋軍府重臣之職也就幾天的事,他倆說白了就是平級同僚。
唯獨多的只是個爵位罷了,而爵位與官職是兩碼事……在官員之間相處並無意義,哪怕是個公爵,要是任職總兵官,照樣也得對總督俯首帖耳。
總不能說享個特殊津貼就能跟上司對抗?
不存在的。
何況海外事辦好了封爵,同等功勳,殷正茂封爵比陳沐容易十倍!
「殷公來的正好,在下這沒有好酒好菜招待,不過卻有一副圖啊,可供殷公觀賞。」
陳沐把殷正茂迎進百戶衙門,他說的是實話,這大沽口要塞就是個百戶編制,他也沒想到殷正茂會來拜訪他,叫人煮上茶,又把北洋衙門的設計圖拿出來,很熱情地把幾張桌子合併一處鋪在上面供殷正茂觀看。
陳沐非常自豪地準備地圖,實則仔仔細細觀看殷正茂的表情,他想知道這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更想知道這樣一個風評不好的人會不會影響到他對大明海外的布置。
他原本以為,西洋大臣會是高拱的位置,即使高拱與張居正有隙,但海外事別人玩不轉,即使有海軍講武堂,真想等那批人能獨當一面,至少還要十年。
陳沐一直認為四洋大臣都只會從他的南洋系裡出來,卻沒想到是殷正茂。
殷正茂看得很仔細,比陳沐想像中最認真的情況還要仔細,甚至還起身在衙門找出規矩,在設計圖上草頭沽入海口關閘之地的炮廟仔細比照距離……陳沐都懷疑殷正茂是故意裝出這副仔細模樣。
整副設計圖包含棱堡、炮廟、鋼磚泥結構、戰壕炮防等結構,不是出自南洋夠嗆能看懂。
很長的時間裡,殷正茂就這樣仔細摸索著設置圖,陳沐只能等著他觀看,甚至都有些困了,才見殷正茂放下規矩抬頭看向一臉無趣的陳沐,遲疑片刻才慎重問道:「還望靖海伯據實相告,海外有敵可突萊登海防,直侵我天津衛?」
不等陳沐開口,殷正茂抬手指向設計圖題字,殷正茂的手指較短,指節寬大,即使因年月摧殘已有皺紋,但依然顯得強健有力,修理乾淨有些發白的指甲指向的,正是陳沐用炭筆寫就:北洋衙門——津門靖海陣地。
「岸防重炮、深溝高塹、寺廟炮塔,與南洋軍府島異曲同工;這些靖海伯所稱工業地塊亦與廣州府左近相似,唯獨還留出大片屯田地塊,這是過去靖海伯所在之地不曾見過的。」
殷正茂皺著眉頭,似乎並不覺得他言語裡透露出把陳沐所過之處都考察一遍再說出口是不好意思的事情,只是就事論事,抬起頭再次問道:「海外,有六丁六甲亦不能勝者?」
這個問題陳沐該怎麼回答?
大沽口被攻陷那是一八四零年以後的事兒了,可他就是想修,管得著嗎?
「殷公不需多慮,海外或有可勝六丁六甲的戰船,但沒有攻到這裡的可能。」陳沐帶著笑容說道:「只是陳某來此見大沽這樣臨近京師的海陸重鎮竟年久失修,故有意翻新,既然翻修,何不以眼下最好的防禦陣地來修繕?」
殷正茂深深地看了陳沐一眼,看似感慨道:「這工錢料費,只怕朝廷不能准許北洋衙門修造如此海陸雄關啊,還是靖海伯有魄力,如此奏議,下官決不敢上——這份銀兩,難道是南洋軍府支出?」
陳沐眨眨眼,殷正茂是明知故問。
到現在,陳沐已經明白殷正茂的述職與自己不同,自己述職是交還職務,找徐達去;殷正茂估計也要找徐達,但他已經領受了新職務。
陳沐只是抿嘴笑,實際上心裡已經有些急了。
您者年過六旬的老爺子,千里迢迢到順天來直奔大沽口,用屁股想都知道不是想在這睡一覺吃頓好的——究竟訛錢還是訛人,總得給句明白話,還得讓咱上趕著問你需要啥?
哪兒知道殷正茂那嘆了口氣,搖頭道:「這不行,西洋軍府新設,尚無銀糧,如這般陣地好是好,難在外洋用。」
「陣地章程下官已記下,勞煩靖海伯受累指出,出海異國,所過之處應如何營造?如這般,那些是最重要的,一切從簡。」
殷正茂說著拱拱手,陳沐這心頭倒是鬆快了,斟酌著問道:「既是西洋軍府空虛,南洋軍府先支銀二十萬兩?」
「哈哈哈,靖海伯誤會了!」
殷正茂仰頭大笑,隨後正色道:「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老夫官聲不佳,卻生財有道,述職先至天津,一是為拜見長官,二來,則向靖海伯討教出海諸事。」
「實不相瞞,述職前老夫先至廣州府,再登澳門與南洋衛港,乘船巡南洋軍府……沒看賬目,若是想看,也會當面向靖海伯言明。」殷正茂說著對陳沐笑笑,道:「老夫不白請靖海伯討教,我言兩事,若有用,就請靖海伯將西洋諸事告知;若老夫覺有用,再言一事,靖海伯以為如何?」
交換人質?
「那晚輩就多謝殷公了,若兩事有用,晚輩不但知無不言,還給西洋軍府撥劃銀二十萬兩,供西洋軍府招募士卒、購置軍械、置備糧草。我知道殷公生財有道,這權當趁陳某還掌握四洋財權,給東西二洋撥下的啟動資金,往後可就沒這樣的好日子了。」
殷正茂聽見陳沐這麼說,眼神輕輕動了動,隨後拾起桌上炭筆,在設計圖上劃出幾個點道:「老夫巡視衛港、軍府島及航來天津衛,便觀出陳帥一貫部署,力求重炮齊轟、深溝高塹,唯獨漏了烽堠,擇其高阜去處環顧四周建墩台,輔以神目鏡則可瞭望方圓二三十里,早先預警。」
「督兩廣時老夫做有烽堠號令細章,已交由海軍講武堂,靖海伯若覺有用,可命人取來——也許陳帥知道只是覺得無用,亦或是漏掉了,因老夫發現南洋軍府對陳帥定製異常遵守,就算有更好的方法,無陳帥下令也不敢用,故有此一言。」
陳沐發現自己居然漏掉這個,也不露怯,笑著拱手道:「確實如殷公所言,在下一直以神目鏡及船艦巡行作為預警,便漏了烽堠。」
「至於第二,也與陳帥南洋事一言而決有關。老夫巡南洋軍器局,近處新會、佛山皆有煤燒焙而成礁,做鐵甚為省力,軍器局卻因陳帥之命只使柳木——閣下可知礁入爐可五日不絕滅,煎礦煮石最為省力。」
殷正茂看著陳沐愕然的表情,拱拱手道:「老夫這兩言,于靖海伯可有用?」
陳沐的愕然,和殷正茂想像中的來源有點不太一樣。
他以一種非常尷尬的表情,緩緩地吐出口氣,朝殷正茂拱拱手。
可能自己是唯一一個被古代人問『你知道啥是焦炭不?』的穿越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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