溝通巴拿馬南北的是一條沿山脊起伏人工挖掘的道路,蜿蜒曲折路途近一百六十里,途中有許多過去三十年間西班牙人在這修築的崗哨、軍寨或是驛站,算上太平洋的巴拿馬城與大西洋加勒比海的達連灣,共十三座崗哨。
每座崗哨間距離大致相仿,據生活在叢林、山脈、平原交錯地帶的原住民說,這些崗哨規劃於挖掘道路時期,間隔距離依西班牙人所使用古老海陸長度單位『里格』而定。
這為明軍提供了極大的便利,一里格在陸上接近十里,這些崗哨在陳沐抵達巴拿馬之前便已被鄧子龍更改為明軍百戶所,駐紮一個千戶部的旗軍持續修繕、保護這條將來很長時間裡亞州最重要的道路。
陳沐花了六天時間,從巴拿馬城驅馬向北,一路看遍沿途風光,抵達巴拿馬地峽對面,旅途的最後一站是鄧子龍在西班牙海港基礎上設立的麒麟衛北千戶所,如今千戶所還在贈築,不過海岸上已經有設立三座造船廠。
因為缺少熟練工匠,船廠並未開工,其實這三座造船廠也不是為造船而設立的,主要工作是在沙灘上修築棧橋,供往來船艦停泊,造船修船隻是副業。
至於衛所起名叫麒麟,是因為鄧子龍根據軍官繪圖,認為巴拿馬的山川河流形似張牙舞爪的麒麟,其實本來他想為這裡定名卦山衛的,畢竟看風水的堪輿出身。
對了,早年還在香山時鄧子龍不是說過濠鏡大教堂的風水不好,容易有火光之災?去年教堂真起火了,燒得還很厲害。
困守濠鏡的修士們為修這座教堂真的很不容易,他們的前輩在半個世界所向披靡滅亡諸國,卻在正德十六年的屯門遇見汪鋐,鎩羽而歸,開始長達四十年的裝孫子生涯。
到嘉靖年,他們在濠鏡駐紮了自己的小軍隊、修了幾座炮台、蓋起教堂廣納信眾、定期給當地官員賄賂,還沒來得及鼓起勇氣把這裡變成他們的土地,在三十六年,小教堂雕繪了一尊聖母踏龍頭的塑像,意為將中國踩在腳下。
至少自個兒看著高興啊!
然後就被廣東儒生告發,連忙各種賄賂矇混過關,這事拖了很多年,後來官員懶得跟他們扯皮,換了別人來,帶著船隊將濠鏡圍個水泄不通,讓葡萄牙人乖乖拆了聖母踏龍頭的塑像。
這個人叫俞大猷。
剛消停幾年,葡萄牙人覺得他們可以修建更大的教堂了,就有了聖保祿大教堂,但因為當時的香山千戶、後來的南洋衛指揮使名叫陳沐,所以石頭不讓挖了、自己買的石頭被抬走做鋪路石了,大教堂一直處於『在建』狀態。
這事一直到陳沐離開,才終於稍有鬆動,後來陳沐又回來,大教堂也又回到在建狀態,真正大張旗鼓地修建,要等到陳沐北上,結果他們又修了個聖母踏龍頭。
這次來的是廣東都司指揮白元潔,派兵驅走教堂里的人,衙門口擺上五門重炮一通齊轟,整面牆都塌了。
去年好不容易把牆修好,這次可算學乖了,上面啥惡毒的隱喻都沒有,還專門請來廣州知府周行檢查,確實符合規矩,料想著這次該沒事了吧?
結果被遠赴東洋的鄧子龍鄧大帥用延遲數年的因果律武器點著了。
這火燒得有多厲害呢?厲害到濠鏡的修士們已經沒有資財修繕了,當他們試著像其他地方的教區一樣向信徒收取稅金時,先是被信眾收拾了一頓、隨後又被香山千戶所收拾了一頓。
主教挺冤的,要不是錢都被白帥拿去換鳥銃,他們完全有能力共同出資修繕教堂。他們的錢確實都被白元潔拿去換銃炮了,每當修士們用白銀引誘百姓皈依,就有大批五大三粗的人跑來喝聖水領銀子,真正打算皈依的百姓領不到銀子,領完銀子的彪形大漢們轉頭就把錢送去南洋衛軍器局,沒多久一架架滿載的馬車便順著木軌往港口停靠的福船上裝貨。
一次幾百兩、一次幾百兩,這對白元潔來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每當濠鏡的主教試著發展信徒,廣東都司的軍器庫便會增添夠裝備一個千戶所的嶄新鳥銃。
在這項娛樂活動發展到第七次的時候,廣東都司甚至還仿照吳桂芳故事,給教堂頒發獎章了呢!
當然,白元潔沒捨得像吳桂芳一樣給夷人發金質獎章,他比較吝嗇,讓軍器局用邊角料打了個鐵的。
他們在經濟上實在是彈盡糧絕了,自漢國截斷海上航路、西洋軍府集結出征,葡國本土就再沒有送來過支援,甚至連將貨物賣到這裡都沒有,偶爾來的還是在馬六甲付出重稅的果阿、緬甸等地的葡人。
他們是僱傭軍啊,錢都是拿命換來的,明軍不待見他們,並不覺得他們戰力高超,開出的軍餉比明國旗軍低四成,僅夠個溫飽開銷,根本無力支援濠鏡。
能支援濠鏡的只能是受別國僱傭的葡人,跟明軍做對的諸國給出軍餉倒是多,但那錢需要用命來換。
他們就這樣幾個月湊幾百兩,給濠鏡送來,然後讓廣東都司多一個千戶所的火器。
不過慢慢的濠鏡主教也發現那些人很少過來,並且熟面孔越來越少天底下再沒人比他對明國海上霸權更清楚的了。
冒險家的氣概被數年如一日的圈養消磨殆盡,他們既不願留下,更不敢離開,每個人都知道歸家的路上有一個明國海盜建立的國家名叫漢國,當他們經過那片海域,就會被丟盡海里餵鯊魚。
生活總是如此尷尬而辛苦。
鄧子龍的一語成讖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越來越多冒險家賣掉鎧甲與佩劍,搭上一艘不知去往哪裡的商船,最終在南洋落腳,買或賃一塊小小的土地,重新拿起鋤頭。
他們無法回到自己的國家,等待他們的很有可能是孤獨終老,在成家這件事上,他們不約而同地瘋狂咒罵明朝的封建這涉及到一個常識,在大明周遭海外任何一個小國都是大明的藩屬,而任何一個大明藩屬海岸都有明人活動的蹤跡。
這對他們來自歐洲的異鄉人意味著什麼呢?
那些藩屬國的少女,寧可做那些商賈第十八房小妻,都不願嫁給他們這些夷國人做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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