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天蓋地的馬蹄聲跟在地平線遠方黑線之後,明軍先頭部隊已抵達老哈母林河畔。
老哈母林是明代才有的稱呼,過去從秦至元代被稱作烏候秦水、老河、土河,塗河或深河,在喜峰口、青山口北二百里。
名稱的變化昭示著生活在這片河岸的人是誰,這個名字來自蒙古語老哈木倫的音譯,『老哈』在契丹語中是鐵的意思。
跨過這條河,意味著明軍離大寧城只有一百二十里。
大寧城,曾是明初塞王寧王的王城,也是大寧都司的中樞。其掌控下的這片土地為半乾旱氣候,宜農宜牧。
其西面是七老圖山,東面為努魯虎兒山,西遼河南源老哈河從西、南兩面流過,北控遼河上游,東控大凌河流域,西與宣府相連,南靠燕山長城。
不論漢人移民北上還是草原民族南下,這都是必經之地。
過去大寧城北方是兀良哈三衛的牧場,而現在……這裡屬於占領泰寧衛的喀爾喀部。
四月二十七日夜,戚繼光所部風塵僕僕的前軍重車營已趕至老哈母林南岸,即在山間林中砍木修橋,用了三日在河上趕工搭起四道可容兩架戰車並行的橋樑,隨後依託河岸大營駐守,等待後方運送糧草的車騎。
老哈母林是一條漫長的河流,南北縱貫數百里,在大寧城南方轉向西面,戚繼光的部隊此時就剛剛越過這條河。
理論上來說,他們沿著河流南岸一路走下去也可以抵達大寧城,那個兵家必正之地,但實際上做不到。
河流南岸的山脈阻隔了車營,也讓明軍不必擔憂來自側翼的襲擊。
出關口北行二百里並非埋頭趕路,他們一路攻略,這片土地上生活的遊牧部落經過與女真、漢兒長久融合,形成半農半牧的獨特習俗,他們既有馬場用來放牧、也有村舍用來居住,更有田地用來耕種。
通常人們會認為越接近邊境的兩族百姓越善於戰鬥,但事實上在口外居住的部落和口內居住的衛軍一樣不善於也不樂於戰鬥。
因為每當他們種出些什麼、養出些什麼,明軍就掃蕩過來,與明軍為敵對他們長久生計並無好處,他們是生存在夾縫中的人。
因此不過幾場戰鬥,當那些生活在山地、平原與草原的諸多部落認識到明軍此次出塞的規模遠超過去數百騎後便紛紛投降,倒向明軍。
戚繼光本人與兩個營的部隊都還在後面,薊鎮總理派出參將吳惟忠返回邊關一來為調撥軍械、順道稍熄怒火保持理智,二來,則是為向朝廷奏請調撥衛軍出關。
他不願將精銳兵力浪費在維持占領區治安這種事情上。
戚家軍在塞外一路狂飆的先鋒軍將官名叫胡大受,自義烏追隨戚繼光至今已近二十年,從礦工到遵化左營游擊,目不識丁,卻能背誦《紀效新書》與《練兵實紀》全篇,是半輩子與刀兵相處、摸爬滾打的粗人。
不過現在他是參將了,率一營車騎駐防老哈母林南岸,待到五月二日清晨,灑出去的斥候便從橋上奔回,報來大股敵軍出現在北岸四十里外的消息。
讓他皺了眉頭。
皺眉的原因是他們駐營的位置對防守有利,兩翼皆有山林,回首是來時路、前望是一條河,蒙古兵要想打過來,就得從他們架起的橋上過,這本是件好事。
可他們不是來跟蒙古人以河為界的。
壞就壞在這個地方不利於進攻,他甚至不需要看戰地輿圖,只是登上營寨望樓上抬手便比劃著自言自語:「虜騎若在北岸與我對峙,後邊樓大有來了我們也過不去,必須搶先渡河在對岸草原上紮下車城,與敵野戰。」
說罷,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兩手插在抱肚腰帶上喃喃:「朝廷給了咱這個賣命的參將,就是做這事情的。」
他的拳頭錘了錘望樓木欄,蹬蹬地走下望樓,對跟在左右的傳令兵道:「擂鼓聚兵,吹天鵝音,一衝留守、三沖渡河。」
車營的編制五級,每營四沖、每沖二衡、每衡四乘、每乘四車,合計一百二十八架戰車,戰車分輕重,輕車為十名士兵的偏箱車、重車為二十名士兵使用裝有兩架佛朗機的戰車。
胡大受所率兵力裝備三沖重車、一衝輕車三千一百一十九名車兵,除此之外還有一部步兵中營。
戚繼光的步兵中營以十二人一隊,分火器手隊與殺手隊,火器手一名隊長、十名鳥銃手、一名火手;殺手隊同樣有隊長火手各一名,圓牌、狼筅、長槍、鏜把、大棒各兩名。
其中鳥銃手兼長刀、鏜把手兼火箭、長槍大棒兼弓箭,唯有背銅鍋的火手用的是鐵尖扁擔防身。
步營三隊為一旗、三旗為一局、局有百總;四局為一司、司設把總;兩司一部,部設千總;三部一中營,營有一名將官、一名中軍,共員額兩千六百九十九。
不過實際胡大受的兵力超過六千,因為步兵中營有北將,他們都帶著家丁。
此外此次出塞,皇帝的雄心壯志下朝廷不吝輜重,所有步兵都是騎馬步兵。
正常的編制還應當有一個同樣編制的騎兵中營與輜重營,車、騎、步、輜四營協同作戰才是真正的車營,攻守兼備。
但眼下戰線拉得很長,馬營彈壓各歸附部落不及抽調、輜重營在後方轉運糧草回來不及。
敵軍已打上門來,胡大受可不想因自己的原因讓大軍在老哈母林河畔被堵著不能前進,當即指派兩沖重車、一衝輕車與步兵營渡河。
並命斥候告訴後方正在趕來的參將樓大有前鋒遇敵的消息。
向部下各級軍官下發命令後,經短暫牽馬拔營列陣,步兵為馬上鞍、車兵牽馬上車轅。諸軍清點人數準備妥當,變令炮在橋頭炸響,營旗立起八面,即為分兵八路上四橋之意。
車正上車、步兵上馬,羯鼓點起,各橋前兵馬以二路隊齊齊過橋。
先過橋的是北將孫守廉率諸部家丁,各騎鎧甲明亮俱持長兵緩踏而過,在河對岸野草瘋長的曠野中拉開陣勢,接應遠方回還充任斥候探馬的家丁。
隨後大軍才開始通過。
橋樑雖容兩車並行,但戚家軍對行軍有嚴格規定,四橋上左側先過皆為戰車一對,右道皆以騎馬步兵一旗相從;其後左道騎馬步兵一旗經過,右道則換戰車一對,如此交替上橋。
至對岸,戰馬居中,車兵相連下起車城,以鐵勾索相連防備衝突,將四橋北側圍得水泄不通,車上大銃狼機統統對外,這才開出兩條口子供步兵外出設下車上所載拒馬、蒺藜,埋設地雷布置虎蹲炮位。
待轅門紮好,戚氏先鋒大纛高高立在車營正中,遠處零散的蒙古游騎也漸漸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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