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唐 第二十一章 下流胚子

    近黃昏的時候，廣州城裡最大的酒樓醉流香客滿為患。

    大堂里，隨處可見穿著統一裝束的店小二在各桌客人間忙碌穿梭，點菜上菜收拾桌子，忙得不亦樂乎，不時有人就會亮上一嗓子，喊道：「丙字桌二位，一品仙一壺，水牛肉半斤。」聲音清脆高亢，不管大堂里多麼吵雜，後廚大師傅都管保聽得清清楚楚。守在櫃檯後的老掌柜也樂的大嘴直咧，就好像白花花的銀子已經隨著喊聲，長著小翅膀飛進了他的口袋裡一樣。

    不過高興之餘老掌柜的目光掃過位置最好的幾桌客人時，老臉頓時又拉的老長。那幾桌客人都是都督府的胥吏，每個月都要來醉流香吃上那麼幾回，指望他們付錢那是天方夜譚，每次打點他們的錢能少掏點老掌柜就千恩萬謝了。所謂閻王好請小鬼難纏，這些直接與百姓打交道的小鬼才是最難伺候的主兒。

    想到自己白白送出去的銀子，老掌柜就覺得渾身都屁股疼。打水漂還能聽個響呢，餵了這群混蛋卻連搖搖尾巴放個屁都不會，一群畜生！老掌柜恨恨地在心裡咒罵著。

    「掌柜的，還有雅間嗎？」一把溫和的聲音傳進老掌柜的耳朵，老掌柜一抬頭，就看到一個團臉濃眉二十七八歲年紀的年輕後生正對著自己嘿嘿傻笑，後生身邊還站了個粗布釵裙但氣質頗為動人的姑娘，垂著頭，面帶羞意不敢看人。

    老掌柜是過來人，一看就明白怎麼回事，臉一板道：「沒有了，客滿。」

    年輕後生一聽急了：「怎麼能沒有呢，你們醉流香的雅間不是都會空一間留給貴客嗎？」

    老掌柜上下瞄瞄後生，陰陽怪氣的道：「沒錯，雅間是留給貴客的，可不是留給那些心懷叵測的下流胚子的，我說你這後生長的挺像個樣子，怎麼就不想著干好事呢，趕緊把人家姑娘送回家，要不再過會兒天就黑了。」

    那姑娘一聽臉更紅了，輕輕拽拽年輕後生的袖子，低聲道：「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

    年輕後生卻搖搖頭，沖那姑娘柔聲道：「回去倒沒什麼，可這是我第一次請你出來吃飯，可不能背著個下流胚子的名聲回去，我得討個說法，」說著他沖那老闆道：「掌柜的，你怎麼就看出我是個下流胚子呢，你把話說明白嘍。」他的聲音很平緩，沒有要動氣的意思，姑娘聽了鬆口氣沒再阻攔。

    老掌柜一聽他較上真，很是不屑的撇撇嘴，瞄著後生道：「你這後生非要明我說是吧，好，我老人家就擺給你聽聽，先說你這年紀，有二十七八了吧，這年紀的後生孩子都能打醬油了，再說人這姑娘，一看就是黃花閨女，還有，她身上這衣服是粗麻料子的，你的呢，是杭綢吧，這事明擺著，你這後生仗著家裡有倆破錢出來騙人小姑娘，是不是？」老掌柜瞪一眼後生，也不給他否認的機會，自顧語重心長的對那姑娘道：「我說姑娘啊，像他這路貨色你得睜大眼睛看好了，這年頭看起來人模人樣其實一肚子男盜女娼的下三濫太多了，你還是趕緊回家，免得你爹娘擔心。」

    姑娘聽了也不知道該如何反駁，紅著臉囁嚅著道：「謝謝掌柜的關心。」

    年輕後生聽了一臉的哭笑不得，沖那姑娘道：「心兒你謝他做什麼，他說的根本就不對。」

    這下姑娘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乾脆垂著頭自顧把玩衣角，全當什麼都沒聽到。

    老掌柜見了正義感越發膨脹，沖年輕後生道：「你這後生怎麼這麼不聽勸呢，要不這樣，你離開，這姑娘我老人家讓人送回去，你就別惦記了！」

    年輕後生一聽更是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不過他也不動怒，耐著性子道：「掌柜的你這眼睛是真毒，剛才說的那些吧要是換了別人可能都對，可我不一樣，我的情況特殊，我和她真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那是什麼樣子？要不你說來我聽聽。」老掌柜一撇嘴，一副我就是不相信你的樣子，怎麼著吧。

    年輕後生看了苦笑道：「我就是說了你也不會信，哎，真是麻煩。」他這會兒也是真著急了，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把心儀的姑娘約出來，卻遇上這麼個說不明白的主兒，鬱悶，實在是讓人鬱悶呢！

    「勿部大人，是勿部大人吧？」打橫里突然插過一個人來，四十來歲，身形偏瘦，面色黝黑，一雙三角眼滴溜溜打著轉，一看就是那種心思深沉而且滿肚子壞水的主兒。

    年輕後生一愣，看清來人不禁一把抓住他，欣喜的道：「胡曹史，見到你可太好了，你快跟這掌柜的說說，我可不是什麼騙小姑娘的下流胚子，我跟他算是扯不明白了。」

    那胡曹史一聽頓時沖掌柜的一瞪眼，官威十足的道：「掌柜的你這幾十年飯是不是白吃了，知道他是誰嗎，他是我們都督府的錄事參軍勿部大人，是我們何大人的頂頭上司，知不知道！」

    一旁的年輕後生看眼縮到一旁去的姑娘，忙低聲道：「低調低調，讓他知道怎麼回事就行。」

    老掌柜一聽先是有些不敢置信，隨後嚇得腿都有些發軟了，錄事參軍，那可是正經正七品的上官啊，沒想到這個看起來比飯糰還好捏的年輕後生竟是如此驚人的來頭。

    那胡曹史可不會錯過這麼個狐假虎威的機會，繼續詐唬道：「把勿部大人當成下流胚子，掌柜的，可知本曹史可以直接定你個誹謗朝廷命官的罪過！」

    老掌柜哪還有半點剛才的氣勢，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的道：「草民有眼不識泰山，勿部大人饒命，胡大人饒命，饒命啊！」他這求饒倒是有大半是對著胡曹史，皆因他是法曹府的曹史，專司刑法訴訟，現官不如現管，所以老掌柜反倒更怕這個胡曹史不依不饒。

    年輕後生看了忙道：「沒那麼嚴重，掌柜的你不用這樣，知道我不是下流胚子就行，那個雅間到底還有沒有，要是真沒有就算了。」鬧了這一陣，酒樓的客人都注意到這邊，這讓那個姑娘很有些拘謹畏縮，年輕後生看了心裡著急，何況他本來也沒有計較的心思，只想趕緊把事情了結算了。

    那胡曹史又一瞪眼珠子道：「沒聽到大人問話嗎，雅間到底有沒有了？」

    本來那老掌柜聽年輕後生一說心裡有些踏實了，可被胡曹史一瞪，心裡又是一咯噔，忙不迭的解釋道：「胡大人您知道，最後一個雅間是李大人、何大人他們在，真的再沒有了。」這會兒他可不敢說假話。

    年輕後生聞言道：「沒有就算了，我這就聽掌柜的送心兒回去。」

    那掌柜的嘿嘿陪著笑，心裡別提有多後悔，暗罵自己太多事，以為煉就一副火眼金睛，其實那就是兩啥都不是的窟窿眼而已。不過話說回來這個正牌的錄事參軍為人真是和氣，自己之前說那麼過分，他都沒生氣，不像那個姓胡的，不過一個判司府小吏，反倒囂張跋扈，趾高氣揚，真是個狗仗人勢的玩意兒！

    心裡想著老掌柜一臉感激得對年輕後生道：「大人可別把草民的話往心裡去，那都是些屁話，您就給放了得了，還有，草民這就讓人加桌子，您和這位姑娘今晚的吃用草民全包了。」

    那胡曹史一聽罵道：「加桌子能行嗎，那不是委屈勿部大人嗎，這樣，」他衝著年輕後生諂笑道：「咱那幾個人吃的也差不多了，這就給大人您騰桌子，大人您稍等。」這麼個拍馬屁的好機會，這胡曹史當然不想錯過。

    年輕後生一聽揮揮手道：「不用了，這大廳里人多，吃著也不舒服，你們繼續吧。」說著他看似很隨意的道：「和你們何大人在一起的是別駕李大人吧？」

    胡曹史恭聲道：「正是李大人，要不屬下通稟兩位大人一聲，勿部大人也上去坐坐？」他的語氣帶著幾分試探。

    年輕後生搖搖頭，「不必了，別讓我這個不速之客影響兩位大人談事情。」

    「大人說的是，屬下聽大人的。」胡曹史很聽話，只是聲音中透著那麼幾分輕鬆的味道。

    年輕後生嘴角掠過一抹冷笑，一閃即逝，柔聲沖一旁的姑娘道：「心兒，咱們走吧。」

    話音剛落，就聽醉流香門外響起密集的腳步聲，一隊殺氣騰騰的衙門執刀大踏步沖了進來，領頭的是一個穿一身淺靑官袍的虬髯漢子，身邊則是布衣打扮面色從容悠閒的俊朗青年。

    一進酒樓，就聽那虬髯漢子斷喝一聲道：「衙門辦案，閒人迴避！」說話間一陣風般帶著執刀們直上二樓雅間。

    那胡曹史先是有些發愣，待看清那些執刀的目標竟是他的頂頭上司所在的房間，這才失聲道：「這些人是哪個衙門的，他們想幹什麼？」

    年輕後生炯然的目光穩穩鎖定虬髯漢子和那俊朗青年，若有所思的道：「其中一個我倒是認識，好像是韶州曲江縣尉寧家二少寧道務。」

    「曲江縣尉？」胡曹史突然驚呼道：「難道他們是沖卜南帆來的！」說完他才意識到有些失言，心虛的看了看年輕後生。

    年輕後生嘴角又挑起一抹冷笑，這次沒有任何的掩飾，淡淡道：「胡曹史，我看你還是提醒一下你家大人吧，惹誰都不要惹寧家二少爺，老虎火了會吃人，可寧家二少爺火了那就不是人了！」說完他牽起一旁姑娘的素手，頭也不回的去了。

    那胡曹史聞言呆了呆，愣在原地，只是片刻後他的臉上卻浮現出一抹詭秘的笑，耐人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