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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時節,盛京城的酷暑尚未來臨,有風餒餒,花香自來。
位於城東成南伯府的清婉閣內栽種了大片大片的西府海棠。
海棠花開,明麗嬌媚,如同少女白玉臉頰上所塗的點點胭脂,紅粉相間,煞是好看。
周宛瑜穿著一身杏黃色的杭綢襦裙,配碧色半臂,上頭用蘇繡繡上了幾朵折枝杏花,腰間繫著同色細帶,層層疊疊,飄逸飛揚,腰間還墜了一塊水頭極好的翠玉壓裙以及一隻素青色繡丁香花的荷包。
她此刻正撐著腦袋坐在石榴花樹下的石凳上,眉心緊蹙,表情苦悶,從前一雙明媚發亮的秋眸如今也染著了一層淡淡的哀愁。
耳畔不斷回想起秦閶對她說的那些話,溫柔款款,情深意重。
「你這些話都是從哪兒聽來的?玉雪是我的嫡親妹妹,也是待你甚為寬容和善的長姐,長久以來,我待你如何,她待你如何,你難道還瞧不分明嗎?如今玉雪已嫁入了建安侯府,我也是打算要娶你為妻的,你怎麼能相信這樣的污言穢語呢?這明顯就是有人在栽贓陷害啊!」
栽贓陷害……
是嗎?是嗎?
昭言姐姐與秦閶哥哥無冤無仇,平白無故的,為什麼要栽贓陷害他們?
可是秦閶哥哥和玉雪姐姐待她的好,也是有目共睹,那些都不是假的。
那麼什麼才是假的呢?
如果說一次誤會是巧合,那兩次三次還會是巧合嗎?
昭言姐姐從一開始就讓她疏遠秦閶哥哥,到如今還是讓她不要嫁給他。
這裡面。一定是有什麼蹊蹺的吧?
秦閶哥哥也不會騙她的,到底是哪裡出了問題呢?
「姑娘!姑娘!」就在她沉思苦悶之際,耳畔突然傳來了秋棠驚慌失措的聲音。
她皺了皺,下意識地抬起頭來,便見著一襲碧青色襦裙的秋棠火急火燎地闖了進來。
「發生什麼事了?我不是讓你們都在外面候著麼?」因為心裡苦悶,她難道嚴肅了起來。
秋棠卻顧不上那麼多了,一張俏臉煞白一片,「姑娘。您快去外院看看吧,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麼?」周宛瑜心中一動,隱隱有不安之感。
她向來是被捧在手心裡長大的嬌嬌女,祖母、父親、母親以及家中的長輩沒有誰不寵著她護著她,深宅內院裡的彎彎繞繞。骯髒齷齪他們都十分巧妙地避開了她,什麼都不讓她知道。
所以往往這府里發生什麼大事她都要在事後才會知道。
有一次哥哥院子裡的丫鬟綠墨懷著孩子沉塘自盡,屍體被撈上來的時候都被泡的變了形。分不清模樣,說是肚子還被湖裡的魚精咬了個大窟窿,孩子都被吃掉了!這麼嚴重可怕的一件事她也是在三個月沒瞧見綠墨後去向人打聽,庶出的八妹告訴她的。
如今,如今這是出了什麼大事了竟然會來通知她?
可見,是比死了人還要重要的事兒!
「到底出什麼事了?」她顫抖著聲音問道。
秋棠的聲音已經沙啞,哭著道:「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只知道是二皇子帶了人將咱們府包圍住了,說是要來抄家!外院那頭已經亂作一團了。夫人都急得暈過去了!原本老夫人是不准奴婢來請您的,可是二皇子拿出一個荷包。問是誰做的,奴婢瞧著那上頭繡著的丁香花與您繡的一模一樣!三姑娘也瞧了出來,便急急地讓奴婢過來喊您,說是您惹下的禍自己承擔!姑娘,姑娘,到底發生什麼事了?一隻荷包。一隻荷包怎麼就要抄家了?!」
秋棠越說越害怕,越說越恐懼,好像自己下一秒就會人頭落地一樣!
周宛瑜下意識地捂緊了自己腰間上的荷包。
抄家,抄家……
她從小到大都沒經歷過什麼事,別說是抄家了,螞蟻被踩死都沒叫她瞧見過,此刻聞言,當下直挺挺地就要暈過去。
「姑娘!」秋棠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亦是手足無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從小跟著周宛瑜一塊兒長大,同樣沒經歷過什麼風雨,說是丫鬟,卻比普通人家的小姐還要矜貴,此時出了事,也只想暈死過去一了百了。
可是現實容不得她們再逃避退縮啊,二皇子一行人在外院虎視眈眈地候著,就差沒強行衝進來抄家,老夫人、夫人也是毫無辦法,三姑娘還想去給蕭二少爺遞消息,可是二皇子的人卻早已將伯府圍的滴水不漏,連一隻蚊子都飛不出去!
關鍵時刻,大少爺又不見了蹤影!
只剩下她們一群手無縛雞之力的女眷,她們能怎麼辦,她們能怎麼辦啊!
「姑娘,二皇子還沒有硬來,他還願意講道理,只要您出去見他一面,告訴他那隻荷包是誰的,又是怎麼回事,說不定一切都會沒事的!」
小丫鬟沒見過世面,還以為只是普通情情愛愛的糾葛,以為是不是六姑娘和二皇子私下有過什麼牽扯,畢竟二皇子素來紈絝的諢名在外,以為只要姑娘安撫幾句就會平安無事。
她殊不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調動禁衛軍將整個伯府包圍,能在頃刻間就將他們伯府所有的勢力按壓下去,就一定是早有準備,怎麼可能會是二皇子恣意任性的玩鬧?
而這個道理,經歷過多少次浮沉的周老夫人卻是一清二楚。
她此刻正坐在前廳上首的黑漆楠木塹螺紋背椅上,望著屈尊坐在下首梨花木雕花椅上,手裡執著個青墨團花骨瓷杯把玩著,一臉笑意吟吟的二皇子,心中的震撼一波接著一波。
她怎麼沒想到,卻是看起來美麗無害的東西。就越是暗藏著致命的奇毒和危險。
他們總是在你毫無防備之際,張開血盆大口,森森獠牙,將你拆之入骨,吞之殆盡。
二皇子,從來就不是一個善茬啊!
如若不然,朝中的二皇子黨派又怎會見天的日趨壯大,在朝中的勢力也越發的如日中天。
難不成還真以為是端貴妃一個後宅婦人的功勞嗎?
端貴妃再怎麼雷厲風行。手段毒辣,畢竟局限在一方皇城之內,又怎麼可能悄無聲息地培養這許多幕後勢力?
他們竟真以為二皇子整天只知道吃喝玩樂,沾花惹草,敗壞家財。
伯爺甚至還笑言端貴妃生了個這麼不成器的兒子卻還妄圖用自己的勢力謀取儲位當真愚蠢。
如今看來,到底誰比誰愚蠢?
二皇子信步閒庭地來到他們府上。說是來恭喜他們拔得此次龍舟賽頭籌,有說有笑的,他們起初雖也懷疑他突然登門的目的。但到底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又是皇子,只好把他迎了進來。
可誰知,這就壞了事。
二皇子坐下來喝了一盞茶的功夫就把他們給包圍了,神不知鬼不覺,這擺明了就是早有準備!
而如果不是二皇子告訴他們,他們恐怕到現在都不會知曉!
這世上最可怕的莫過於在你面前言笑晏晏的那個人用力捅了你一刀你卻毫無自覺。
還有更可怕的是,你不知道為什麼。
就算他們現在一樣。
方才二皇子言笑晏晏地說一會兒要抄他們的家,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卻不告訴他們為什麼。甚至還心血來潮地拿了一隻荷包出來問是誰繡的,然後就一直坐在下首等。表情從容淡定,笑意深深,好像真是來坐客一樣!
這樣子讓他們覺得他就像是一隻故意逗弄老鼠的貓,而他們就是那隻鼠,送到嘴邊的鼠。
可他們一點辦法都沒有。
此時此刻,只有等待。只能等待,哪怕心急如焚,也必須靜下心來,必須要等二皇子出手,方才能有效回擊!
「好無聊啊,怎麼還不來?」蕭煥一攏手中的杯子,抬了抬下巴示意一旁站立的黃衫丫鬟,「你去廚房替我做一碗羊乳羹來,要新鮮的羊乳,多放蜂蜜,不甜不給銀子啊!」
小丫鬟立時手足無措地立在那裡,囁嚅著不敢回話。
「怕什麼?我又不會打你。」蕭煥挑了挑眉,又環顧了下四周噤若寒蟬的眾人,失笑,「你們都這麼緊張幹什麼?都散了吧散了吧,該幹嘛幹嘛去,本皇子只是要抄家不是要殺人,告訴你們只是給你們一個心理準備,瞧你們害怕的。」竟然是一副言之有理的樣子。
周老夫人差點沒一口血吐出來。
什麼叫「只是抄家」?!
什麼叫「該幹嘛幹嘛」?!
她現在覺得二皇子會願意告訴他們真相純粹是想欣賞他們害怕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這麼大的事兒,他竟然還在玩!
「那你怎麼還不抄?你現在是想要幹什麼!」饒是周靜瑜性情冷淡,此刻也被二皇子逼得頻臨崩潰邊緣。
等待死亡的過程往往比死亡更令人畏懼。
蕭煥直起身子,淡淡地朝她瞥過去,手指無意識地把玩著腰間的絳紫色繡丁香花荷包,輕笑一聲,道:「蕭銘是個極聰明穩重的,你作為他喜歡的女子,卻連最基本的冷靜沉著都做不到麼?」
周靜瑜一噎。
蕭煥又變成了一副很委屈的樣子,「只怕我真要抄了,你就要後悔莫及了。沒想到我好心好意,只想給你們多一點時間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兒,你們卻不識抬舉。罷了罷了,既然你們不領情,我也就不必熱臉貼冷屁股了。」
說著,又笑吟吟地望著周靜瑜道:「但我給你個機會寫信給蕭銘怎麼樣?不過不是求助哦,寫封情信,也算是最後一別了。」
周靜瑜的臉色登時變得一片慘白。
連周老夫人這樣內斂穩重的也不由晃了晃身子。
二皇子說得如此信誓旦旦,擺明了他們是在劫難逃!
大廳里本來就恐懼到極致的丫鬟登時崩潰,一時間哭的哭,暈的暈,場面頓時亂作了一團。
蕭煥依舊眸中帶笑,仿佛根本沒有看到眼前的場景一樣,冷漠的叫人心生寒意。
「二皇子一向自詡英明,學的是魏晉名士瀟灑不羈的風格,如今這樣欺辱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就是二皇子學出來的成果麼?」可就在這時候,外面突然傳來了一道冷厲嚴肅的聲音,好像春日田地里劈過的驚雷,瞬間打破屋子裡原本哀切絕望的氛圍。
眾人都驚喜地朝門外看過去。
「大哥!」周靜瑜看到從門外踱步走來的黑色身影時,就像是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撲了過去。
瞬間的狂喜讓她沒來得及思考明明二皇子四面封鎖了伯府,周霆琛卻是如何能進來的?
她只以為,他們得救了!
殊不知,這才是真正的開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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