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言 第六章 偷聽

    曾諭興高采烈地推開中堂隔扇門，卻只往外掃了一眼，就失望地叫道：「不是說下雪了嗎？！」

    曾諭前世是福建人，生在福建，長在福建，一輩子都沒見過雪。前幾天躺在床上的時候，曾諭聽見香草幾個說下雪了，心裡就痒痒的，腦海中已經描繪了一百零八遍，堆雪人打雪仗的場景。

    可是現在，門外只有一方小院，兩旁廂房屋頂、當中青石甬道上，俱是乾乾淨淨的，沒一點兒雪花子。放眼望去，全是一片灰色，灰磚灰瓦灰牆。連甬道兩旁傲然挺立的兩株海棠，都落光了葉子，整個鳴翠居沒有一點鮮活氣息，看著就讓人渾身提不起勁兒。而且還特別冷，隔扇門一推開，一股寒風就呼嘯進了中堂，凍得曾諭一縮脖子，趕緊掩上門，嘴也撅了起來。

    香草在一旁解釋道：「前幾天夜裡是下了點碎雪，可是天一亮就化了……」

    曾諭木然地看著她，心裡一百零八遍的雪人雪仗夢……啪！碎掉了！

    香草看著於心不忍。

    小孩兒正是好玩好動的時候，五小姐又在病床上躺了那麼久，好不容易能出屋門，定是想要好好玩樂一番，可這寒冬臘月的……

    香草靈光一閃，蹲下身來哄曾諭，道：「五小姐，後頭園子裡梅花開得正好，您不如去看看梅花吧。」

    曾諭眼睛一亮。

    看不了雪，看梅花也是極好的啊，她可是也從來沒見過活生生的梅花呢。

    曾諭「嗯嗯」猛點頭，主動把手伸過去給香草牽著，示意她趕緊帶路。

    春蘭在一旁柔柔地勸道：「五小姐，這個時辰，老夫人和六小姐，應該正在老太君院裡問安，您現在大好了，是不是也去問個安呢？」

    曾諭仰頭看著春蘭，春蘭眼裡隱藏了幾分深意，讓曾諭腦子裡遺忘了二十多年的一根弦繃了起來。

    春蘭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夫人是原身的奶奶，老太君……是原身的曾奶奶吧？六小姐？問安……啊！懂了！

    曾諭很為自己得意，心情雀躍起來，咧嘴對春蘭說道：「我聽春蘭姐姐的！」

    春蘭聞言含笑點頭，吩咐九兒去取斗篷，再燒好暖手爐。又吩咐香草和煙兒，去後園裡把問香亭整理妥當，五小姐從老太君院裡問過安，就直接去問香亭賞梅。

    一柱香後，曾諭裹著厚斗篷，手裡捂著暖手爐，安安靜靜地走在正院和西院之間的夾道中。

    剛才出了正房門，她不過蹦跳了一下，表達一下心中無以言表的喜悅，就被春蘭溫溫柔柔地按住了肩膀，眼睛直盯著她，提醒她注意腳下。

    曾諭一想到春蘭剛剛的眼神，身上就不由打了個哆嗦。看來春蘭是立志要把她培養成頂尖閨秀了。

    唉，這古代，還要求什麼行不露足，踱不過寸的，累不累啊。

    好在曾諭現在還是小短腿，身體也還虛著，倒也沒像前世那樣走得虎虎生風，只是儀態略微差了點。

    春蘭跟在曾諭斜後方一步遠，看著曾諭暗暗想道：五小姐要儘快學習禮儀才是，六歲了儀態還是這般樣可不行。

    出了窄夾道，碰上了幾個正往松溪院去的粗使婆子，曾諭順勢停了腳步，趁著婆子向她問安，考慮接下來的路要怎麼走。

    雖說曾諭穿來後躺著的一個多月，從那幾個嘴不把門的丫鬟口中，大概摸清楚了原身的身世，以及曾家的人物關係，但是丫鬟們提到院子的時候向來直稱院名，至於方位什麼的卻沒提過，所以曾諭並不知道如何走去老太君院裡。

    曾諭努力思索著。唔，剛剛路過的是大姐住的浮翠閣，這裡是爹媽住的松溪院，好像曾奶奶住的地方叫思存堂。思存堂在哪裡呢？

    幾個婆子問過了安，提著手裡的東西繼續往松溪院院門走去，曾諭跟著往那邊看了一眼。

    曾諭現在正站在東西寬夾道上，順著粗使婆子背影往西一看，就看到了夾道盡頭的高院牆。

    曾諭當即轉身往左邊走去，心下判斷徐老太君應該是住在東邊院子。

    穿過寬夾道中隔開正院和西院的穿堂，曾諭環視一周，邁著小短腿繼續往東走去，眼角卻隱約掃到，右手邊的暖閣里有人影晃動了一下。

    等等！才剛剛開始擴大地圖，就要發現隱藏任務了嗎？！

    曾諭心中一陣竊喜，腦子飛快地轉動起來。

    「春蘭姐姐，先前在屋裡，你給我吃的糖好好吃，還有嗎？」曾諭停了腳步，等春蘭一趕上，就仰著頭眼巴巴地撒嬌問道。

    那是福祥齋出的窩絲糖，前幾日徐老太君讓徐嬤嬤來送過一回，說五丫頭天天喝藥嘴裡苦，讓五小姐去去苦味兒。

    曾諭向來不大愛吃糖，倒是覺得各色蜜餞味道更好些，那一匣子窩絲糖就一直收著沒動。

    今天早上，棗兒來探問曾諭病情，又帶了一匣子窩絲糖，春蘭收著後就順手給曾諭餵了一顆，見曾諭並不是愛吃的樣子，就又讓九兒收起來了。

    現在曾諭問起，春蘭倒是有些犯難，略一思索，春蘭就蹲下身哄勸曾諭：「五小姐，時辰不早了，您先去老太君院裡問安，回了鳴翠居再吃糖好不好？」

    曾諭看著春蘭溫柔的面孔，差點就點頭說好了，忙眨了眨眼睛，擺出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道：「春蘭姐姐，可是我現在就想吃呀！」

    曾諭眼睛又大又圓，黑白分明，長期營養不良再加上大病一場，小臉絲毫不見肉嘟嘟的小孩兒樣，反而瘦得下巴尖尖，臉色蒼白，這樣扁嘴望著春蘭，春蘭的心一下就軟得能滴出水來。

    五小姐和四少爺長得真像，卻是一個滾圓肉糰子，一個層皮蒙層骨。都是一母同胞的，待遇卻千差萬別，五小姐遭的罪太多了。

    曾諭見春蘭看著她半天沒說話，不免心虛起來，但是想想隱藏劇情，又硬著頭皮開了口，道：「春蘭姐姐，我在這裡等你，你給我取糖來吃好不好？」

    那小心翼翼的樣子，更是激起了春蘭心裡的保護欲望，頭一點就答應了下來。

    曾諭立馬雙目放光，抿嘴笑了起來。

    春蘭不由也跟著笑了，然後忍不住伸手揉了揉曾諭的發頂，說道：「五小姐，那您在穿堂等著我，我一會兒就回來。」

    曾諭大力點頭。

    春蘭牽著曾諭折回穿堂，叮囑正打掃穿堂的粗使婆子看顧好曾諭，然後就急步往鳴翠居走去。

    曾諭踮腳望著春蘭走遠，然後向那個婆子說了一句：「我去看看花！」然後一溜煙兒跑了出去，那婆子在後面唯唯諾諾地應了一聲。

    寬夾道兩旁種著幾株海棠，寒冬臘月里的，竟然正打著苞兒，五小姐小孩兒家家的，看個稀奇也是正常。

    粗使婆子沒有多想。

    曾諭興奮地沖向暖閣，臨近了，忙放輕了腳步，然後環視一周，沒看見有旁人，於是躡手躡腳地湊到了隔扇門下，扒著門縫伸耳朵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