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江成太醫給牛氏下了針。
牛氏這兩日喝過大夫開的解藥,其實體內的毒素已經減弱了許多,偶爾還能清醒一小會兒。如今再由太醫下針,她也就幽幽醒轉,神智也清醒過來。
江成把了一下她的脈,還算滿意,便對盧媽道:「一會兒那位大夫抓了藥來,讓人熬成湯藥給病人盡數服下,也就無事了。只是病人體弱,今後可再也經不起折騰了。」
盧媽恭順一禮,向他道了謝。
等江成出了屋子,盧媽才板起臉,用極簡單的語言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跟牛氏說了一遍,就道:「你也算走大運了。若不是我們小侯爺給你尋了位負責任的好大夫,發現你中了毒便改了方子救你,又立時上報給小侯爺,帶人來拿住下毒的兇手,只怕你小命不保。你一輩子沒幹過什麼好事,臨老了卻被親孫女所害,也算是你的報應了!」
牛氏這兩日醒了幾回,趙湘沒發現,就大咧咧地當著她的面說些大逆不道的話,不知道她都已經聽見了。此時盧媽說出事情真相,牛氏馬上就相信了,心裡說不出的憤怒。但更多的,是在小二房的人面前丟了大臉的羞辱感。
牛氏憤怒地瞪著盧媽,掙扎著要罵這個無禮的老婢,可她身體還虛弱,又好幾日沒有說話喝水了,喉嚨幹得快要冒火,最後扯出來的話,音量小得幾不可聞,還沙啞得如同沙紙刮過牆壁的聲音一般:「住……口……」
盧媽怎麼可能真的住口?反而一臉不屑地睨著她道:「別不識好人心,我們小侯爺和大姑娘救了你的性命呢!放心吧,就算你孫女坐了牢,被砍了頭,你也不會餓死的。我們老夫人最是心善不過了,說了每個月給你兩吊錢一袋米,就絕不會食言!」盧媽說完就轉身出去向趙瑋報告牛氏醒過來的事了。牛氏卻在聽了她的話後,愣在了那裡。
牛氏確實非常憤恨孫女趙湘所為,只覺得她是一隻真真正正的白眼狼!她嘔心瀝血地要為孫女謀一門好親事,結果事情才遇到一點挫折,孫女就容不下她了。這不是白眼狼是什麼?!平日真沒看出來,這丫頭竟然是這樣狠毒的性子,真不愧是她娘肚子裡生出來的,母女倆都是一樣的jian貨!
不過罵完了,牛氏心裡又想到。如果真讓小二房的人把趙湘送了官,她心中固然解恨,可未來也就沒了希望。她享了一輩子的福,難不成真要臨老了,還要受小二房張氏祖孫的污辱麼?趙澤已是廢人,更被她賣給了外六房,趙演兄妹幾個都逃走了,全都指望不上。若是連趙湘也沒了,誰來養活她?她可從來都把眼下的苦日子當成是暫時的,認為總有一日能夠重享富貴。而這得富貴的最佳法子,自然是要為趙湘謀一份好親事。哪怕如今趙湘嫁不得高門大戶了,可是尋常富庶人家卻也不是攀不上。趙湘就是她的搖錢樹,無論如何她也不能失去這棵搖錢樹!
牛氏掙扎著從床上爬了起來,可惜手軟腳軟的,才撐起半邊身子,就沒有了力氣,整個人從床上滾了下來,跌落在地,滾了一圈,額頭還磕上了桌腳,發出一聲巨響。
聲音驚動了院子裡的人,盧媽帶著兩個婆子回來了,瞧見她額頭上頂著三指寬的青紫傷痕,一身灰地躺倒在地直喘粗氣,臉上都露出了嫌棄的表情。
牛氏扯著嗓子,拼命發出聲音:「我有……有話……要說……」
盧媽揮揮手,兩個有力氣的婆子便上前架起了牛氏,草草給她穿了件棉襖,便將她架到了院子外頭,另有人給她搬了張椅子來,她被放在椅子上,全身無力,婆子們一鬆手,她就往下滑,用十分狼狽的姿勢出現在眾人面前。她漲得滿臉通紅,掙扎著要起身,可惜沒那個力氣。
趙瑋、趙琇瞧見她這模樣,心中都大快。趙琇給盧媽使了個眼色,盧媽便命婆子重新將牛氏架起,按在了椅子上,也不鬆手,才勉強讓牛氏坐穩了。
從牛氏出來的那一瞬間,趙湘的臉色就變得一片青白,身上直打擺子。牛氏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她就嚇得直接坐倒在地了。這般無用,讓在場的人都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情。
既然膽子那么小,還害什麼人哪!
牛氏瞪了趙湘好幾眼,那眼神恨不得把人的皮給剝了。可當她轉向趙瑋、趙琇兄妹時,嘴裡說的話卻不是一回事:「小侯爺……誤會了……那砒……砒霜……是我……是我自己……我自己要吃的……與……與湘姐兒……無關……」
所有人都在用一種「你開玩笑嗎」的表情瞪著她。她喘了會兒氣,又接著道:「我們……自家……家務事……你們……不相干……不……不要管了!」
趙琇忽然覺得很好笑:「你說你是自己要服毒?為什麼?」她才不相信牛氏會有自尋短見的一日呢。
牛氏回答:「流言……厲害……」外頭關於她們祖孫的流言正好可以利用一下,正經人家的婦人被人說那樣的閒話,看不開,要自盡,也是常有的事。
趙瑋淡淡地看著她:「那砒霜又是如何來的呢?趙湘是否知情?你別以為能矇混過去,你昏迷已有數日之久,早就不醒人事,如何能服下砒霜?」
牛氏拼命在想如何搪塞過去,可腦子裡已是一片漿糊,想出來的藉口簡直假得讓人無法直視:「是……是我叫丫頭……去買……」
佩兒一個激靈,下意識地說:「奴婢沒有買過這個!」
趙啟軒也在旁插言道:「是哪一日去買的?在何處買?這等東西,尋常藥店可不敢輕售,但凡賣給了什麼人,都會有所記錄。你說出來,我們去查一查,也就知道了。否則你信口雌黃,在場的人如何能信?」
牛氏瞪了佩兒一眼,又瞪趙啟軒。趙湘在旁著急,祖母在這種事上何必撒謊?那是前任租客留下來的,本不與她們相干。她們甚至可以說,她們壓根兒就沒用過那藥。託辭說是自己買的,反而把事情弄糟了!
牛氏瞪了所有人半日,都沒能想出個好藉口來,看到孫女一臉的焦急,又不以為然得很,便索性破罐破摔:「反正……不與你們……不與你們相干!」
牛氏居然要包庇趙湘,眾人都大開眼界了。趙瑗一邊搖頭,一邊站起身:「這樣的鬧劇,我也懶得管了。瑋弟,且隨她去吧。她自己要找死,我們何必攔她?」
趙琇直接問牛氏:「你可想清楚了。如果你執意要護住趙湘,等我們走了,這院裡只有你們祖孫在,你病得七死八活的,天知道她還會對你做出什麼事來?到時候,我們可就再也不會出面了。你真覺得無所謂?」
不等牛氏回答,趙湘就先撲到祖母腳前,哭喊道:「孫女對祖母的孝心日月可表!孫女萬萬不敢做出違逆祖母的事情來。以往一切都是誤會,求祖母救救孫女吧!孫女日後必定會孝順您的!」
牛氏心中自然是有些害怕的,但她看到趙湘這副嚇破了膽的樣子,又覺得對方一如既往地無用。先時她沒提防就罷了,如今既有了提防,又有這麼大的把柄在手,這麼多趙氏族人知道今日之事,一旦有異狀,趙湘就會死無葬身之地,她還怕什麼?只要她從這些人里救下趙湘的性命,從今往後,趙湘就是她手裡的一條蟲,她叫她往東,她不敢往西,她叫她上刀山,她不敢下火海,否則就是下獄砍頭的下場了!
因此,牛氏回答趙琇的問題時,竟然表現得十分自信:「我的孫女……自然……自然是孝順的!不信……你們且等著瞧好了!若她……若她當真敢……忤逆,你們……你們再罰……再罰她也不遲!」
她這話一說,趙琇也好,趙瑋也罷,就連趙啟軒與趙瑗,還有站在邊上看好戲的江太醫都明白了她的用意。是打算用下毒的事來威脅趙湘聽話麼?可建南侯府今日特地叫了這麼多人前來,當眾揭破趙湘的罪行,會這麼輕易地被牛氏牽著鼻子走?
趙瑋眉頭一皺:「你既然打算包庇你的孫女,本侯爺也懶得多管閒事。免得上官府告她一狀,你卻非要說是自己服毒,沒得折騰。只是本侯爺醜話說在前面,你今兒包庇她一回,日後再吃什麼虧,就與我趙氏一族無關了。你死了,我們不會替你出頭,不會替你辦喪事,也不會收養你的孫女。你最好想清楚了!」
牛氏遲疑了一下,趙湘緊緊抱住她的大腿,一臉的哀求:「祖母,祖母,孫女會一輩子孝順您的,不管您叫孫女做什麼事,孫女都會照做。孫女會給您養老送終,決不會讓祖母寄人籬下。孫女說到做到,孫女可以發誓……」
牛氏終於得到了滿意的承諾,便對趙瑋點了頭:「我想清楚了!」
趙琇嗤笑了一聲,覺得這牛氏原來也是個蠢人,但她既然自己嫌命長,就由得她去吧。不過有些事,還是趁早做了的好。
她湊近了兄長耳邊,如此這般小聲說了幾句話。趙瑋看了她一眼,點點頭,便吩咐隨從:「取紙筆與印泥來。」
眾人都不知道他是打算做什麼,趙琇便對牛氏道:「今日我們就在這裡簽兩份文書,第一份是闡明今日所發生的事情經過,有江太醫做證,也有兩位堂兄在場見證。你既然說是自己服的毒,那我們也寫下你的說辭,你和你的孫女再簽下姓名,打上紅指印。一式兩份,雙方各持一份備存,免得日後說起來,你狡辯說沒有這麼一回事,又或是到處嚷嚷,說我們這麼多人今日上門是要欺負你們來了,反咬我們一口,甚至……你孫女還有可能會反誣告我們,說是我們向你下的毒。」
牛氏有些遲疑,她擔心這份文書一旦寫下,孫女趙湘就沒有了把柄。日後若真有個好歹,她要怎麼告發趙湘呢?
趙湘卻是巴不得有這麼一份文書在,反誣什麼的都是小事,最要緊的是先脫身。
趙淮作為在場輩份最小的趙家男丁,又讀過書,刷刷幾行,就將文書寫好了,雙手奉上給趙瑋過目。趙瑋看完,又給妹妹趙琇與兩位堂兄看過,最後傳給江太醫與剛剛抓完藥趕回來的大夫。所有人都沒有異議,便將文書再抄寫一份,送到牛氏跟前,讓她簽字畫押。
牛氏拿著筆,遲遲沒有動作,然後又佯裝無力,將筆掉在了地上。她一臉歉意地對趙瑋說:「我病了多日,身上沒有力氣……」話音還未落,趙湘已經抓著她的手指,摁上了印泥盒,然後把指印按在了紙上。
牛氏瞪著趙湘,趙湘賠笑:「孫女替祖母簽上名字吧?」邊說就邊簽上了。她長年在牛氏跟前侍候,模仿牛氏的簽名,可以說是惟妙惟肖,足可亂真。牛氏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
趙琇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好笑:「你要是後悔可以直說。現在去告官,也還來得及。」
趙湘眼淚汪汪地看著牛氏,用極低的聲音苦求:「孫女再不敢了,再不敢了!祖母饒了我這一回吧!」
牛氏心裡想:就算有文書又怎樣?今日見證此事的人多了去了,沒有書證,也有人證,她還怕趙湘敢再下毒手嗎?小二房不過是怕她亂嚷嚷罷了,她就少嚷一回又如何?這麼一想,她也就將顧慮拋開,用力握住筆,在第二份文書上落下了簽名,又打了個指印上去。
兩份文書傳回到趙瑋等人手中,在場的人都簽上了自己的名字,充作見證。其中江太醫與大夫都是外人,有他們的簽名在,也不怕牛氏與趙湘反口,說這是趙氏族人對她們的陰謀。
趙琇將牛氏所簽的那份文書留下,另一份趙湘代簽的交給了牛氏:「你自己收好吧,一式兩份,另一份就收在咱們侯府。日後要在外人面前睜眼說瞎話時,可別忘了這回是有實證的!」
牛氏將文書揣進懷中,喘著粗氣,閉上雙眼不去理她,心裡只覺得忿懣不已。
趙瑋問趙琇:「第二份文書是什麼?」他記得妹妹說的是第一份文書一式兩份,可見還有第二份。
趙琇笑了:「自然是斷親書了。祖母說了,趙湘這事兒傳出去,是要影響祖父名聲的。可牛氏要護著她的孫女,反說咱們多管閒事,咱們索性就再也別管了。其實我們兩家早幾年前就該斷親的,因為有人到處宣揚咱們家無情無義什麼的,才沒寫下文書。若是今日正式斷了親緣,她們日後再做了什麼不要臉的事,也與咱們沒有關係了。」
牛氏又驚又怒:「這如何使得?!」
趙琇卻拉下了臉:「你要是不答應,那咱們這就上順天府去,把方才那份文書好好給官府的人瞧一瞧,官府的人就知道此事與我們侯府無關了。而你身上的餘毒還未消呢,還有各種人證、物證。咱們就看一看,官府會不會信你這個聲名狼藉的女人的話好了。到時候趙湘是個什麼下場,你自己想去!」
趙湘沒有了好下場,牛氏又還有什麼指望?諸般算計都要成空。
牛氏眼前一黑,氣得幾乎暈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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