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瑋去拜訪了東鄰的老翰林,請他出任明知書館的常務副館長。老翰林頗為心動,但並沒有一口答應。他雖然覺得自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但在沒看到明知書館會建成什麼樣子之前,還不打算在賣老宅之後,還要把自己也奉獻進去。況且他也一把年紀了,也不知能不能應付得來,總要跟老伴與子孫們商量商量,才好做決定。
趙瑋恭恭敬敬地留下了禮物,告辭出來,心裡對老翰林會接受邀請,還是非常有信心的。他看得出來,這位老人家是真的心動了。只需要把明知書館建好,老人家看著眼熱,自然就會願意出山。
趙瑋回到家中後沒多久,就接到了幾位新朋友的回信。先前他問的,是否知道一些家境清貧、願意到書館做事的年輕學子,所有人都答應了幫他問一問。其中有一位甚至在回信中推薦了自家的兩位堂弟。這還不止,他還跟趙瑋預約了上門拜訪的時間。等到午後預約的時辰,他直接帶著兩個堂弟過來了。
這位新朋友,其實就是趙瑋第一位拜訪的那位老翰林易學士的堂侄。他們族中人多,子弟都自幼讀書,但各房各家經濟條件參差不齊,各人的境遇自然也不同。他這兩位堂弟,出身族中旁支,家境本來平平,又因父親早亡,母親體弱多病,為了治病,幾乎將家中的積蓄花光了,剩下二十畝薄田,勉強可以餬口,平日連讀書寫字用的筆墨紙硯,都要依靠族中供應。幸好他們家族重視子弟培養,有免費的家學,因此才沒有耽誤兄弟倆的功課。
其中做哥哥的宗澪今年已經滿了十八歲,覺得自己無能,不能支撐家業,只能依靠族人,實在是太沒用了。加上他連年參加童子試,都卡在了院試這一關,遲遲未能取到秀才功名。反倒是年僅十四歲的弟弟宗淕,第一次參加童子試,就接連闖過了縣試、府試兩關。平日讀書,也表現得十分聰慧,家學裡的先生與族中幾位飽學的長輩,都覺得他大有希望。易宗澪覺得自己家境清貧,往年要負擔自己讀書科舉的花費,已經入不敷出,若要將兄弟二人都供出來,只怕負擔更重。倒不如自己放棄科舉,出去找些事做,一是給家裡增添收入,減輕族人負擔,也有人可以侍奉母親;二來,則是可以專心供養弟弟讀書。只要易宗淕能夠考中功名,他做兄長的心裡一樣高興。
趙瑋的新朋友見兩位堂弟相親相愛,自然歡喜。但易宗澪能找到什麼工作呢?總不能叫他一個童生去做搬搬抬抬的粗活吧?如今趙瑋忽然提到,要尋幾個年輕學子在書館幫忙,倒叫他喜出望外了。書館的工作不但體面,活也不重,還可以讓易宗澪繼續讀書,即使讓他兄弟二人輪流上工也是無妨的。他們兄弟得了工錢,可以幫補家計,又有了讀書的地方,豈不是皆大歡喜?因此他立刻就把堂兄弟帶過來了。
趙瑋聽聞易家兄弟事跡,也為他們兄弟間的情誼感動,當即就答應了讓他們進書館做事。如今書館還未正式動工,能做的事有限,但最重要的,就是先把京中各位飽學之士捐獻的書本整理出來了。
趙瑋對易家兄弟道:「先時送來的書,已經整理了一些,但還有許多尚未理好,需得將書本分門別類,註明每一本書是哪一位先生捐出,還要將其中破損處修補好。若是有些書只有一本,但又十分有用,恐會有多人借閱的,還需要再多抄兩三本下來。因此做事的人,首要便是識字,其次也需要有一定的學識,最好還得寫字工整,若是抄書抄得又好又快,那就更佳了。」
易家兄弟互相對視一眼,乖乖行禮稱是。易宗澪道:「不才兄弟二人寫字雖說上不好,但工整卻是能做到的,只是不知,能不能入侯爺法眼。」
趙瑋一笑,隨手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裝訂好的手抄本來給他們看:「象這樣的就行了,倒也不必是什麼書法大家。那樣的人物,豈是能隨便請動的?」
易家兄弟拿過來一翻,頓時覺得壓力不小。書中抄寫的字跡,固然稱不上是什麼書法大家的手筆,卻也清新飄逸,又不失風骨。看得出來,寫字的人可能年紀尚小,因此筆力有所不足,否則必定會寫得更好。易家兄弟想想自家的字,便有些自愧不如。
他們那位堂兄弟,趙瑋新交的朋友也伸過頭來看了幾眼,不由得贊一聲:「好字!」接著便好奇起來:「趙兄,這字不象是你的筆跡,難道是你哪位兄弟子侄抄寫的?」
趙瑋笑笑。這字是趙琇所寫,朋友誇獎妹妹的字好,他身為兄長,自然與有榮焉,只是這種話不好實說,便沒有回答,只是說:「能讓前來借閱書本的學子看得清楚明白,就可以了,不必想得太多。科舉應試,本來也要求童生們字寫得工整。」
易家兄弟應下。那新朋友見趙瑋沒有回答,就覺得他這態度有些奇怪。趙瑋有幾位同族的兄弟在京行商,家中子弟也有讀書的人,並不是秘密,如果是他們抄寫的,又有什麼不能說的呢?除非……他忽然想起了,趙瑋的妹妹似乎也讀書識字,莫非是她抄的不成?因此趙瑋才會避而不談?這麼一想,他就覺得不好意思了,但心下也在暗暗感嘆。若這果真是趙瑋之妹抄的書,這字可寫得真不錯。她才多大年紀?就寫得一筆好字,難得的是不露半點閨閣氣。他也有姐妹,曾聽說過傳言,指建南侯兄妹粗俗無才。他認識了建南侯,就知道傳言有誤,趙瑋分明是個少年才子。那趙瑋的妹妹說不定也是位蘭心蕙質的書香閨秀呢?傳聞真是誤人!
趙瑋又跟易家兄弟說了些書館的規矩章程,還有員工待遇。象易家兄弟這樣的情況,若是一個月上滿工,那就有二兩銀子的工錢,中午包一頓飯,若是值夜,就連晚飯和住宿都包了。他們要做的,就是打掃書館內外,整理書本,修補破損之處,抄書,還有辦理借閱、還書等手續。工作簡單,很容易就能上手了。如今書館尚未建成,但西邊的宅子已經清理出來了。易家兄弟可以在那裡抄書,紙筆都由侯府供應,每日工時四個時辰。易家兄弟聽了,只覺得這待遇實在優厚,若是錯過這樣的好差事,就不知道幾時才能找到更好的了。更讓他們動心的是,趙瑋有意請擁有舉人或以上功名的飽學之士前來書館中坐鎮,若他們在學習中有疑問的地方,還可以向對方請教。雖然易家家學中的先生也很有學問,還有易學士這位長輩可以請教,但家族成員眾多,要請教的人都排了長隊,拿些淺顯的問題去問老學士,他們又有些不好意思,哪裡比得上這書館裡的近水樓台呢?兄弟倆巴不得立刻就開始上工了。
趙瑋命人喚了盧明章來,將易家兄弟帶去西邊宅子。抄書之事,盧明章已經極熟,都是未進學的年輕人,相處起來也更容易些。接著趙瑋又與新朋友說了些文章的事,便聽聞家人來報:「綿花胡同那兩位已經出了城。」趙瑋頓了一頓,平靜地說:「知道了。」沒有多提。
新朋友心下微微一動,牛氏與趙湘眼下就住在綿花胡同,這事兒京中許多人都知道,也知道她們祖孫與建南侯府的關係。他心中甚至十分佩服趙瑋願意供養仇人的家眷,只覺得對方是真君子。「綿花胡同那兩位」,指的莫非是牛氏與趙湘?可她們怎會出了城呢?看趙瑋的神色,顯然事先知情,莫非是那對祖孫又出了什麼事了?
他一走神,趙瑋就察覺了,微笑著解釋:「是先前被逐的一房族親,因他家有人犯了事,又有不肖子孫棄親長而逃走,因此只剩下祖孫兩個,又是婦孺,家計無以為繼。家祖母吃齋念佛,是個最見不得人受苦的人,便給她們安排了住的地方,又讓人每月送些銀米過去,令那對祖孫不至於衣食無著。」
新朋友心中瞭然,果然是牛氏祖孫。
趙瑋接著又道:「近日那做祖母的病了一場,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對我們說,深悔昔日做了錯事,如今到老才會遭了報應。她心中愧對我們一家,便開口要與我們斷了親緣,從此再不接受我們家的接濟。我勸了幾句,見她不肯鬆口,也是無可奈何。不過她孫女說了,要帶祖母投奔舅家。我想她們祖孫到了親戚家裡,也算是有所依靠,便由得她們去了。今兒一早,我就打發人護送她們祖孫出城。」
新朋友嘆道:「你是個最仁厚不過的人,尊親既然心中有愧,勉強她接受府上接濟,豈不是令她更加慚愧?對於病人也不是好事。既然她們有可去的地方,就放她們離開吧。」
趙瑋點頭,兩人很快就轉移了話題,不再談論這件事了。但趙瑋心中清楚,他這位新朋友是個熱心腸的人,有時候總是會在不經意間傳播了各種消息。牛氏與趙湘與侯府斷親之事,估計很快就會從他口中傳播開去了。
趙湘並不知道二房發生了什麼事,她只用了半天功夫,就到達了良鄉縣衙,見到了七堂舅。
蔣七老爺看到她時,神色非常驚愕,萬萬沒想到她會出現在自己面前。但侯府的管事在場,他勉強接受了她的見禮,便命人將她送進後宅去見妻子了。
這時候,侯府管事才依著禮數,上前用略有些冷淡的語氣向他稟報了事情的原委,然後將趙瑋的信雙手奉上。
趙瑋在信里清楚地寫明了趙湘下毒以及後來牛氏為救孫女而信口開河的事情經過,斷親之事,文書之事,還有證物等等,全都交待了。蔣七老爺看著書,臉色越來越黑。那管事還照著趙瑋的吩咐,不咸不淡地對他說:「我們小侯爺說了,早就聽聞蔣家最重骨肉親緣,想必一定會將自家外孫女照看好吧?」
這是在暗示蔣家把人關好了,別放出去惹事嗎?
蔣七老爺的臉又氣白了。
而此時的趙湘,還不知道趙瑋在信里把她賣了,正喜滋滋地打量著自己所在的內宅花廳。蔣家雖然落魄了,但畢竟曾經風光過。蔣七老爺是旁支,受嫡支貶官抄家的影響不大,家中擺設都還透著富貴氣象。她投奔這位堂舅,果然是正確的決定。這樣富貴的堂舅,總不會讓她吃糠咽菜吧?
此事離京城挺遠的,說不定……沒有人知道她的底細,她還能憑著舅舅家的權勢地位,結上一門好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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