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氏跟著趙演和小錢姨娘一家離開了,她會在哪裡落腳,還要等六房船行的夥計捎回消息。趙琇只知道,她與兄長趙瑋這次都再也沒有放過她的理由。只不過懲罰她的手段還未最終決定而已。
趙演兄妹幾個也許比較無辜,但趙瑋與趙琇都對他們沒多大好感。如果他們一輩子過著平平淡淡的生活,趙瑋趙琇可能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但如果他們的境況好了起來,混得風生水起了,也許趙瑋就要採取點什麼手段,給他們潑一盆冷水。倘若趙演有意庇護牛氏,趙瑋會更狠得下心腸——當然,趙琇相信他沒有這麼高尚的情操。
趙澤則被趙啟軒送出了京城。這是早就說好的事,沒人覺得有問題。趙澤帶走了幾個老僕,還有換洗衣服和一些碎銀。接下來,他將會在六房位於某個中等城市裡的分店中,先從夥計做起,接著升二掌柜,最多就是做到掌柜的位置。他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回京城,也不會回老家,而是在他所負責的地點,過著不愁溫飽,但社會地位不高,並且永久處於草根階層的市井生活。他從出生以來所接受的一切教育,讀書科舉,官宦世族,錦衣玉食,都將離他遠去。也許在一部分人看來,這樣的生活還算是平穩而幸福的。但他本人會怎麼想,就沒人知道了。趙家祖孫如今也不再關注他的想法了。
趙瑋還命人給濟寧的蔣家捎去了一封信。他在信中詳細地說明了趙湘下毒的事,自然也沒忘記提起趙炯弒父的罪行——他聲稱是早年被牛氏與趙玦攆出府去的老僕透露的消息,而找回來的舊家具上面也留下了趙炯行兇的痕跡——雖然趙家祖孫暫時沒有將此事大肆宣揚的想法,畢竟兇手已經死了,但他們也不會刻意隱瞞的。趙瑋關心的是,蔣家如果將趙湘視作趙家千金,建南郡公後人。而對她將來的婚姻有什麼安排的話,他這個建南侯府繼承人就不能孰視無睹了。他不可能接受這種女子頂著老郡公曾孫的名頭在外招搖。趙湘的黑點根本無法掩蓋,她的祖父不孝弒父。她的父親不忠謀逆,她本人也差點兒毒死了她的親祖母。他現在還能容許她姓趙,只是因為天下不僅僅他一家趙姓而已。
趙瑋如今已是名正言順的建南侯,即使還未入朝,也不見有什麼實權,但他深得帝王信任。未來註定了前途光明。家勢衰敗的蔣家已經沒有資格忽視他的話了。他們可以看在血緣親情的份上。收養趙湘,讓她過衣食無憂的生活。但在婚事上,他們絕對不敢冒險。這不僅僅是因為趙瑋的警告。除非他們將趙湘隨便嫁給一個無名小卒。否則,只要是稍微上點檔次的人家,一旦得知趙湘的底細,他們會如何看待促成這樁婚姻的蔣家呢?現在的蔣家,已經不能再輕率跟人結仇了。
蔣家會如何對待尚未到達濟寧的趙湘,趙瑋與趙琇還未得知。他們如今的心思都放在安撫張氏上了。
得知丈夫死亡真相的張氏,陷入了無邊的悔恨。雖然劉大夫暫時還下落不明。沒有實證證明趙炯確實殺死了親父,但張氏卻堅信這是事實,否則那一切痕跡就沒有了解釋的理由。她居然沒能在殺夫仇人在世時,發現這個真相,將仇人繩之於法,而且在長達十年的時間內。完全沒有起過疑心。她有些無法面對自己的遲鈍。如今回想起來,趙炯與牛氏有那麼多的破綻。她居然從來都沒有懷疑過!她無法原諒自己。
趙琇安慰了她很久,都沒能讓她從這種悔恨中平復過來。為老郡公、趙焯與米氏在廣化寺所做的法事已經延續了一段時間,她以前只是每逢初一、十五過去念念經,祈祈福,可現在自從她病情痊癒後,就幾乎每天都要往那邊跑。她一大早就過去,對著丈夫的牌位念經,直到太陽西下才回家。即使是在家裡,晚上她也會對著丈夫的牌位念上一兩個時辰的佛經。
趙琇每天都會陪她去廣化寺。雖然她心裡也為祖父與父母難過,但去了十來天后,她越來越覺得,這種做法真的很浪費時間。她每日早出晚歸,在書畫方面的練習已經斷了十天以上,家裡一堆瑣事,也來不及處理,還有搬家的日子一直沒定下來,她也有很長時間沒去看望廣平王了。她有那麼多的事需要做,為什麼要將時間花在念經和發呆上面?
她私下跟兄長趙瑋抱怨,趙瑋只有嘆氣:「祖母心裡十分愧疚。她既然打算這麼做,我們也只能陪著了。家裡的事你不必操心,只管陪祖母去做法事吧。我雖然在家讀書,但每日抽一個時辰出來,幫你料理家務,還是可以的。」
趙琇不以為然:「一個時辰夠你看一本書,寫一篇文章了吧?哥哥要準備八月的秋闈,本來就時間不足了。為了書館的事,還要時不時出門拜訪飽學之士,向他們請教學問、討要藏書與文章,哪裡還有時間料理什麼家務?這些事兒本來就是我的責任,大不了我讓管事的人每天晚上過來向我匯報就是。白天裡有盧媽看著,家裡也亂不了。只是我覺得有些對不住盧媽。明明她都是自由身了,我還要勞煩她來家裡做下人的事。」
趙瑋微微一笑:「盧媽不會在意這些,她還巴不得能幫得上忙呢。至於管家的事,若妹妹覺得無妨,那就繼續辛苦妹妹了。若有為難處,一定要跟我說。其實書館的書已經收得不少了,易家兄弟清點過,約有兩萬多本。我估摸著已經可以撐起場面了。接下來幾個月,我應該不會再繼續上門向人討要藏書,倒是可以向幾位已經熟悉的大家請教學問,那就不會太忙碌。家裡的事情並不多,有需要時,我幫著料理一下,也不費事。至於搬家的事,還是要等祖母她老人家樂意了才好。」
趙琇對此倒沒什麼。只是她覺得,張氏放任自己沉浸在目前的情緒中,實在沒有必要。雖然趙炯與牛氏留下的破綻挺多。但一般人誰能想到呢?沒能在兇手活著的時候將他繩之於法,確實挺可惜。白白放走了牛氏,也是件令人懊悔的事。但也就是僅此而已。趙炯已經死了,死得很痛苦,只是少算了一個罪名。牛氏只剩下半條命,等他們知道了她的去向。再行報復也是極容易的。張氏整日敲經念佛。向老郡公懺悔,實在是有些過了。
張氏所犯下的最大的過錯,就是在面對趙炯與牛氏的威逼時。一再退讓。
辦喪禮時退讓,她輕易被趙炯的無理指責打倒了,哪怕說出了「為何不讓我見郡公爺最後一面」的話,也沒有發現其中的奧妙,並且爭取出現在靈堂上的機會。長達百日的設靈期,她竟然完全沒有接觸到外界,向外人說出心中的疑慮。也沒有見到先帝。明明當初先帝皇后曾不止一次派宮使來看她,可她都沒有說出半句抱怨趙炯的話。她覺得自己不該告狀嗎?還是生怕一告狀,別人就要指責她其實是盯上了爵位?要知道,如果她當時對趙炯有一句指責,趙炯絕不會那麼輕易過關。那時老郡公還未入土呢,要是有人開棺察看。趙炯的罪行根本就無從掩飾。
分家時退讓。她覺得自己不差錢,不跟繼承人爭家產。是高尚的行為,事實上不過是助長了趙炯與牛氏的氣焰。也因為她軟弱好欺,長房的煜大老爺也幫著趙炯欺騙她了。
扶靈回鄉時退讓,她覺得回老家也沒關係,沒想到會變相葬送了兒子媳婦的性命,也致使老郡公入土後再度被起棺,打擾了他死後安寧。如果當日她咬緊牙關不肯移靈,誰還能逼她不成?
趙琇當時剛穿過來,親眼目睹了她一再退讓的過程,心裡其實對她的做法是不大以為然的。也許張氏認為,不與人相爭是美德。可是面對趙炯與牛氏這樣的人,退讓只會讓他們得寸進尺。
趙琇與張氏做了十來年的祖孫,心裡對她的感情很深。可是感情越深,有時候就越覺得她做了錯誤的決定。可惜張氏是長輩,趙琇每次不同意她的決定,都會被她視作是叛逆的舉動,是孩子氣的行為,得到的只是斥責。趙琇看著她現在沉迷於宗教慰籍,卻無視了現實中的親人的做法,真的有些氣惱。老郡公再好,也已經去世多年了,她能不能多關心一下還活著的孫子孫女?
這份氣惱,在三月中旬時達到了高峰。這一日,張氏忽然問了趙琇一個問題:「琇姐兒,你說……我們回奉賢老家好不好?」
趙琇愕然:「什麼?您想回去?」
張氏嘆了口氣:「是啊,我想回去。你們祖父還葬在那裡呢……一想到他孤零零埋在土裡,我們卻遠在千里之外,我心裡就難受。我想告訴他一聲,我已經知道了他的冤屈。沒能替他報仇,都是我的不是……」說著說著,她就哽咽起來了。
趙琇深吸了幾口氣,然後儘可能冷靜地問她:「祖母,您知不知道,祖父的祭日快到了,我們說好了法事要做到那一日的。然後我們還要搬家,將現在的房子空出來,改建成書館。這是以父親的名義建立的書館,非常重要,全京城的人都知道我們打算在秋闈前開館的。您打算在這時候回老家?那書館怎麼辦?建南侯府若是言而無信,祖父的名聲不會受損嗎?」
張氏一呆,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好吧,那就等書館開了再回去。三房會有人來操持書館事務的,他們是穩當的人,書館交給他們,我們即使留在老家,也能放心。」
趙琇握了握拳,正色道:「書館開了之後,就是秋闈了。祖母,哥哥今年要參加秋闈,您還記得吧?聖上特許他在京應試,他不可能回老家去考了。您要回老家,是打算長住還是小住?若是小住,那還罷了。我們可以商量一下,找個時間回去一趟,順便祭個祖。哥哥襲爵後,還未祭過祖呢,也可以讓族人高興一下。但若是長住……您不打算讓他入朝了嗎?不管他今科是否得中舉人,他都要留在京城,才能得到聖上的重用。想必祖父在天之靈,也更希望他的子孫能夠出人頭地,重振門楣,而不是兒女情長地守在他的墳墓邊,哭哭啼啼地做孝子賢孫吧?」
張氏已經完全呆住了,她用不敢置信的眼神看著孫女。趙琇卻忍不住紅了眼圈,起身跑出門去。(未完待續)R4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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