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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儲既立,朝廷上頓時平靜了許多。
皇長子的母親曾經行刺皇帝,以致君主致殘,這本是一件極大的罪過。皇帝竟然沒有廢后,朝臣們不管是別有用心,還是真心忠君,都覺得這樣十分不妥。然而皇后沒幾日就病死了,死得夠快,死後又是以皇貴妃儀下葬的,也算是懲處了。曲水伯父子在宮門前跪著請罪,跪足了三日,聽聞曲水伯的腿都要廢了,皇帝才下旨讓他們父子回家,也沒有問罪的意思,只不過那承恩公的爵位,就被收回去了。
既然皇帝這位苦主都大度地輕饒了皇后與她的娘家人,皇后又死了,朝臣們繼續盯著她不放,也沒什麼意思。況且眼下時局不穩,皇帝要立儲,也是人之常情。若哪個臣子在這時候上書,說皇長子有個犯了錯的母親,沒有資格立儲,那可就捅了馬蜂窩了。皇帝現如今只有兩個兒子,都是皇后生的,若皇長子沒資格為儲,被禁足的皇次子就更沒有資格了。皇帝的兒子通通沒有資格成為皇儲,誰有資格?總不能是端嬪肚子裡還不知男女賢愚的胎兒吧?
現如今還有一位晉陽王在朝中蹦達呢,把皇帝的兒子都踢出儲君候選名單,難不成要選皇弟不成?這話一說出來,無論那臣子的本心如何,都會被所有人當成是晉陽王的死忠。皇帝又不是馬上要死了,只是需要一位儲君來穩定大局。皇長子立儲早有定論,只差在儀式罷了。朝中很快就沒有了反對的聲音,頂多是有些議論,說皇長子先在儲君位子上待著,等皇帝有了第三、第四位皇子,再談論儲君是不是要換人做也不遲。
皇長子對此心知肚明。
他被關在東宮幾日,一直非常安靜,每日除了吃飯睡覺,其餘時間都在看書。走出東宮後,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人卻顯得更加沉靜了。面對皇帝決意要為他舉行立儲大典的旨意,他平靜地接了下來。面對皇后崩逝的消息,皇帝下令以皇貴妃禮葬皇后的消息,他同樣平靜接受了。他是真的平靜。並非裝出來的。太后與皇帝看在眼裡,只道他是經歷大變,懂事了,也沒放在心上。
沒有人知道,他在立儲大典結束後。在宮中偏僻無人的角落裡,單獨與高楨見了一次面。
高楨恭喜他終於成為了儲君,還低聲道:「這還是開始呢,你好生孝順太后與皇上,多聽長輩們的話,別鬧小性子。只要你地位穩當,二郎與公主也會無事。至於皇后的位份,皇上從未廢后,不過是禮儀上稍有欠缺,大不了你日後多給她上幾個尊號就是了。不必放在心上的。」
皇長子苦笑:「哥哥不必安慰我了,我心裡明白。你放心,我不會犯糊塗的。母親……就是為了能讓我坐上這個位子,才選擇了不歸路,我若在皇祖母與父皇面前胡鬧,把儲位給鬧沒了,豈不是辜負了母后的苦心?」頓了頓,「只是……哥哥也該清楚朝臣們心裡是怎麼想的。對他們來說,我不過是個暫時安定大局的工具罷了。等父皇再有出色的皇子,我就該退位讓賢了。」
高楨正色道:「這話最初是我父王對皇上說的。我也不瞞你。」
皇長子一震,難過地低下頭去。
高楨卻繼續道:「皇上眼下也許真有這個心,但未來如何,誰也不知道。最要緊的。還是讓你先坐上儲位。如果你一直做得很好,你比底下的弟弟們至少年長十幾歲,又有處理政務的經驗,皇上不能臨朝時,一直是你在監國,朝臣們都知道你有多麼出色。那即使皇上寵愛小兒子。朝臣們也不會支持他易儲的。」
皇長子猛然抬頭看他,眼中滿是驚訝之色。
高楨微微一笑:「皇上要行權宜之計,難道你就不能權宜一番?」
皇長子明白了,他有些激動,緊緊抓住高楨的手,不知該說什麼:「我……我……」
高楨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話你不必說,我心裡明白的。只是,路是給你鋪好了,父王與我卻沒法子替你走。往後如何,還要看你的本事與造化。」
皇長子鄭重道:「放心,我會竭盡所能,絕不會讓皇叔與哥哥失望!」
只是,他還有一點擔心:「父皇讓我明日就開始協理朝政,我不知道能不能做好……」
高楨道:「你才多大?不過是在朝上旁聽了半年,又往各部去轉過幾圈,大約知道些規矩罷了。一開始做不好,才是正常的,只是也不能表現得太過愚鈍,免得讓人誤會你不堪造就。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問皇上,千萬別自作主張。皇上雙目不便,你就把奏摺上的話念給他聽,不要隱瞞一字一句。皇上罵你,你只管聽就是,犯過一回的錯,就別犯第二回了。政務上有疑問,可以問重臣。學習上有疑問,可以問太傅。若是在宮務上有疑問,就去找皇祖母。旁的你都不需理會。」
皇長子一路聽,便一路點頭,聽完就有些遲疑:「我不能去問皇叔或哥哥你麼?」
高楨笑笑:「不能。若是碰巧在宮裡碰上,我們哥兒倆私下說幾句家常,倒也無妨。你別特特召我進東宮商量就是了。若你實在有為難的事,就去跟皇祖母說,皇祖母自會決定,是否需要父王與我援手。」
皇長子聽明白了,鄭重地說:「哥哥放心,我心裡有數。」
高楨點點頭,猶豫了一下,又道:「宗室皇親,你照禮數敬著就是了,無論誰相請,你都先問過皇上的意思,再決定要不要接受。最重要的是,千萬別理會晉陽王!也不必為著交好什麼人,就到你不熟悉的地方去。你是一國儲君,沒必要放下身段去搏個好人緣,那是東宮屬官的職責,不是你的。」
皇長子雙目一閃:「哥哥是怕我中了別人的圈套?」
高楨笑了:「你心裡有數,可見是個明白人。既是明白人,那許多話我就不必再囑咐你了。你別嫌我囉嗦,我與你說這些,只是盼你好,不求名也不求利。只求你別誤會了父王與我就好。」
皇長子紅著眼圈道:「哥哥千萬別說這樣的話,我心裡明白誰才是真正對我好的人。若我也象……」頓了頓,「若我也是個忘恩負義的,管叫我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高楨笑道:「好好說話就是,賭什麼咒?難道我還信不過你麼?該你的東西,到底還是你的,父王與我都不會與你爭,只是旁人卻未必有這麼好心。你提防些就是。」
皇長子點頭:「我會的。經歷這一場變故,我心裡已經明白,誰才是真正關心我的人了。我不敢說什麼報答的話,卻會把恩情牢記在心,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這是皇長子的心裡話,他很清楚,在他的地位岌岌可危的時候,真正拉了他一把的,是廣平王與高楨,太后也庇護過他。未婚妻李善文及時制止了皇后說出更多不該說的話,使他免受更大的打擊,李家人更是聯合多位朝臣上書保他性命。為了報答所有人的恩情,他今後一定會加倍孝順太后,敬重皇叔與堂兄,對未婚妻子真心敬愛,絕不叫她受委屈。
高楨聞言笑了,他從皇長子的表情上,就能看出對方是真心感恩。這也就夠了。至於日後皇長子會不會改變初衷——有他在,絕不會讓這種事發生就是。
當高楨與皇長子堂兄弟倆小聚之時。皇帝與廣平王這對兄弟,也在乾清宮後殿裡進行著一場談話。
皇帝在立儲大典上,就覺得右眼痛得厲害,明明事先都上過止痛的藥。藥效卻越來越短。若不是他不想失儀,只怕立儲的旨意尚未宣讀完,他就忍不住轉身找太醫上藥了。
他覺得非常不對勁。
他的眼傷雖重,但太醫當日明明說了還可挽救,連日開的方子,也似乎有些效用。他吃了以後就好受多了。然而,時間長了,傷勢卻沒半點起色,右眼反而還紅腫得越來越厲害了,這怎麼可能會是好兆頭呢?皇帝雖不通醫術,卻不是個傻瓜。他心裡隱隱感覺到,太醫院的人,醫術可能有點靠不住。
可是葉大夫遲遲沒有消息。趙琇與高楨提供的信息倒是不假,可惜葉大夫只在老家待到正月二十,就帶著書僮出門繼續求學去了。他遊走天下各州府,一邊行醫積累經驗,一邊向名醫請教醫術,行程十分隨心所欲,根本沒人能事先預知他的去向。宮中的密使在他老家撲了個空,後來再四處找,卻始終找不到人。就算聽說他去了何地,等他們追上去,人又已經走了。本來,若是通知官府配合,事情會容易辦許多。無奈皇帝派人出來前,再三囑咐過不許讓地方上知道實情,密使也只能自行查訪。耽誤到今天,他們還沒能將葉大夫帶回京城來。
太醫院的人靠不住,葉大夫又找不到,皇帝為自己的傷而煩躁不安,廣平王這位好哥哥自然不能看著弟弟著急,就向他推茬了江成。
江成本也是太醫院的人,只是一直以來,跟廣平王一家走得比較近。當年廣平王受傷,他是主治太醫之一,雖然沒有葉大夫那麼能幹,把廣平王的眼睛治好了,但也把廣平王的身體調理得不錯,沒讓後者雙眼的狀況變得更糟,讓葉大夫醫治時事半功倍。因此,廣平王才覺得,就算江成沒法治好皇帝的眼睛,至少也能讓皇帝稍有好轉。
皇帝同意了。他如今對兄長已經恢復了八成的信任,還有兩分猜疑,但也覺得一個太醫做不出什麼事來。況且江成的醫術他是清楚的,若不是他早早就將江成指到了廣平王府,做了廣平王的專屬太醫,而他又與兄長和好的話,說不定早就將江成給召回宮中了。
誰都沒料到,江成跪著為皇帝把了一回脈,又解開眼部的包紮,細細驗看一回皇帝的傷口後,就立刻退開幾步,伏跪在地:「皇上恕罪。微臣不敢妄言,只是……看皇上右眼的傷勢,分明已是……不好了。微臣無能,實在不知該如何診治!」
「你說什麼?!」皇帝怔了怔,旋即大怒。
廣平王也十分驚訝,他壓住皇帝:「皇上別著急,待臣細細問來。」就去問江成:「到底是怎麼回事?你一五一十地說清楚了!」
江成顫抖著聲音道:「微臣實在不知。當初皇上受傷時,微臣並不在太醫院中,只聽旁人提過,說是皇上的眼睛受傷雖重,但還有可挽回的餘地,又看了藥方,心裡想著,從方子上看,皇上的傷確實不重,院正、院判與幾位老資歷的太醫前輩都在,想來是沒問題的。這月余的時間,微臣聽說皇上的傷勢反覆,一直不見好,太醫院上下都在憂心,心裡也曾疑惑過。可今日微臣頭一回細看皇上的傷勢,才發現……若是太醫院的病歷沒有記錯,皇上的傷勢分明是……分明是加重了!這實在是大大出乎微臣意料之外,因此微臣不知該如何處置……」
皇帝聽得氣極,渾身發抖,廣平王見狀,就加緊追問江成:「你先別顧著請罪,我讓人取太醫院這月余開出的方子,你從頭細瞧瞧,可有什麼不對之處。」
方子很快取了來,還有近兩日的藥渣。江成細細檢查了一遍,發覺沒有方子和藥都沒有問題,唯一有問題的是,皇帝如今的眼傷都這麼重了,紅腫得這麼厲害,負責的太醫開出的藥方仍舊是四平八穩,不溫不火的……這可是要耽誤事兒的呀!
如此想想,真不知道皇帝剛剛受傷的時候,太醫們開出的方子是不是靠譜了。皇帝素來多心,他會忍不住去想:如果受傷之初,太醫是用心為他診治的,那他這會子是不是已經傷愈了呢?
皇帝忍不住腦補了一番,再命人去查問,就發現當日給出診斷與開方的兩位太醫,都非常湊巧地在事後幾日內,因為一些小問題觸怒了他,被他攆出太醫院,又急匆匆離開京城了。
世上真有這麼湊巧的事麼?
皇帝再命人追查,就不出意外地發現,其中一名太醫出宮後,曾經見過晉陽王府上的一個管事。據說兩人在街角交談了片刻,太醫就迅速離開了。他們說了些什麼,沒人知道。
廣平王猜想也許是晉陽王的人想從太醫口中探知皇帝的傷情,但皇帝腦補的,卻是另一個版本。
他認為他的眼傷加重,是晉陽王故意指使人來害他的。
皇帝頓時火冒三丈,命人去捉拿那名太醫與管事,太醫下落不明,而與他見過面的那位管事,則在前兩日醉酒失足,墜馬死了。
世上不可能有這麼湊巧的事。
皇帝心中已經有了答案。當江成判斷他的右眼基本註定了失明,還要當心會影響到左眼的時候,他對晉陽王的恨意已經無法掩飾了。
廣平王擔心地勸他:「皇上熄怒,如今沒有證據,只憑猜測……」
皇帝咬著牙說:「皇兄放心,朕知道分寸,一日未有明證,就一日不會動他。只是……他既然做得出這樣的事,就不再是我們的兄弟了!」(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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