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泰臉色變了變,沉下臉來:「我這幾日跟著大爺、二爺出門,也沒少見演二爺。不過他並不是仇人的親生骨肉,反而還一向與那人不睦,因此我懶得說罷了。」
他看向妹妹:「香環,你在內宅,比不得我在外頭,只要不說出自己的姓名來歷,避開趙家小長房的人些,他們就不會知道我在汪家。內宅里通共就那麼大的地方,你成天在趙家小長房的太太姑娘們眼前晃,尤其裡頭又還有趙大太太與小錢姨娘這兩個認得我們爹娘的,說不定哪一**就會被她們認出來。你行事千萬要小心些,別叫她們發現了身份。雖說老太太、老爺和太太待我們一向和氣,但我們只是下人,跟老爺的恩人身份是沒法比的。」
香環答應著,還有些不服氣地道:「他們算老爺哪門子的恩人?真正的恩人是老郡公,他都死這麼多年了,郡公夫人和建南侯才是正經的老郡公嫡脈呢。這幾個聽說都已經出了族,早就算不上老郡公的子孫了。」
柳泰淡淡地說:「老爺決定的事,我們做下人的只要聽從吩咐就好了,其他的不必多管。若真有什麼不妥當之處,老太太與太太也會勸他的,想來老爺遲早會想明白。」
香環抿著嘴,沉默了一會兒才道:「哥哥放心吧,她們認不出我來的。當年我們家被攆出府的時候,我才三歲大,模樣兒早就變了。況且那幾位主兒也沒把我這樣的小丫頭放在眼裡,她們只盯著老太太和太太,還有太太們跟前得臉的姐姐和媽媽們。一樣是賞錢,給她們的都要格外豐厚些;給我們的不過是幾個銅錢。一樣是說話,跟她們說時,又客氣又溫柔又親切,姐姐媽媽的叫得甜;跟我們說話,連正眼都不看,卻還要讓身邊的丫頭到處跟人說,他們姑娘待底下人有多麼的和氣,出手多麼的大方。真是膈應死人了!真當別人都是傻子麼?」
柳泰冷笑:「她們手裡沒銀子罷了,若有銀子,你當她們不會收買你們這些小丫頭?這原是大宅門裡用爛了的手法,拿銀子開路,下人們得了好處,成天在主人面前說客人的好話,主人聽得多了,也就覺得那客人是好的了,多少禍事都是因此而來。從前我沒少聽爹娘說,那時只當是聽故事,如今可算親眼見著了。你也別露出嫌棄的嘴臉來,免得她們生出疑心,且悄悄兒留意她們葫蘆里賣什麼藥才好。」
香環咬牙說:「我不知道她們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但我知道,那個劉大夫開的藥一定有問題。昨日我奉了太太的命去西院送果子,因正好是午間,院子裡沒人,我沿著抄手遊廊去正屋的時候,正好看見趙大太太的丫頭端著一碗藥站在窗前,把藥倒進窗下的花盆裡了。我進去送果子,趙大太太卻叫我回來謝我們太太,說她剛吃了藥,覺得好多了。我心想趙大太太那藥可是我們太太花了大錢抓來的,一帖藥就要兩錢銀子呢,竟然叫人糟蹋了,趙大太太還裝作已經喝了的樣子,到底在想什麼?難道她是在裝病?總不會是嫌藥太苦了,所以不想吃吧?」
牛氏又不是小孩子,怎會因為藥苦就不吃了呢?若是真嫌藥太苦了,大可以叫大夫開些沒那麼苦的藥。何苦讓汪太太請了大夫來,花銀子抓藥,費事地熬好了,卻一倒了事?
柳泰覺得有問題:「莫非她真在裝病?」
香環就啐道:「誰家銀子是風吹來的?太太這幾日正為家裡銀子不湊手發愁呢,自家不做新衣裳、不打新首飾,也要先緊著趙大太太祖孫幾個添置新行頭,她們卻這般糟蹋銀子,活該天打雷劈!」
柳泰比妹妹年長,自然比她想得遠些:「她一定是在裝病,而且必有所圖。否則好好的,裝什麼病,請什麼大夫?那大夫原是他們自個兒請回來的,並不是我們老爺太太打發人去請,說不定跟他們是一夥兒的,都在合夥騙老爺太太呢。正因為趙大太太病了,原說要找房子的事就沒再提起。我跟著大爺、二爺出門,演二爺也成天跟著,聽他的話頭,壓根兒就沒有搬走的意思。」
香環冷笑道:「就算他們能在汪家住久一點又如何?不過是多享幾日福罷了。但這個家姓汪,不姓趙,也不姓牛。日子長了,叫太太發現她們是裝的,扣她們銀子,難道她們還能告官?也不瞧瞧自己是什麼身份!」她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我應該把趙大太太倒藥的事告訴太太!一天兩副藥,就是四錢銀子,十天就四兩了,一個月就是十二兩,我們太太一個月的月錢也不過是這個數。那些人這樣糟蹋錢,誰家供養得起?」
柳泰提醒她:「別特特地去告狀,反叫太太疑你,最好是讓太太或是太太身邊的媽媽姐姐們發現趙大太太的丫頭在倒藥。雖說當年我們家改投汪家時,娘怕節外生枝,特地瞞下了我們親爹是誰,老爺太太都以為你我是柳叔的親生兒女,只當柳叔是因為得罪了趙大太太的心腹管事才丟了差使,不過是小恩怨,並不知道這裡頭有生死大仇,因此仍舊放心讓我們在宅里侍候,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萬一有朝一日,老爺太太知道了我們的來歷,就算知道趙家小長房那些不是好人,也只當是我們在進讒言,那倒不好了。我們自家的仇,是你我兄妹的事,萬不可連累了柳叔。」
香環信心滿滿地說:「哥哥放心吧,我心裡有數,不會叫人抓住把柄的,更不會害了柳叔。」
她從家裡尋了幾個自己繡的荷包、幾塊繡花帕子,預備送禮打點用,又取了幾錢碎銀,半吊銅錢,裹成一個小包袱回內宅去了。臨行前對柳泰說:「我打聽得太太月中就要給家裡下人發新的冬衣,每人發一匹布,五斤棉花。我跟香蘭姐姐說好了,要一匹大紅的細棉布,到時候給哥哥娶嫂子用。哥哥把得的棉布勻一半給我做新棉襖就行。」
柳泰笑了,摸了摸妹妹的頭:「我得的布不是青的就是灰的,女孩兒穿著不好看。你就不必操心了。辦喜事用的紅布,娘會準備的。爹娘帶著小弟住在城外莊子上,那邊的布比城裡便宜。」
香環小嘴一撅:「娘備的是娘備的,我給的是我的心意。哥你跟我客氣什麼?那布不是給你的,是給我嫂子的,你可不許拒絕。」
看著妹妹離開,柳泰臉上浮現出溫柔的笑意,不由得想起了小時候父母兄妹和樂的場景,雖然母親為繼父所生的小弟弟也非常可人疼,但說到親近,他還是跟同父同母的親妹妹更親近些。接著他自然也想起了父親死後的情形。父親做了壞事,他心裡清楚,但父親是奉了主人之命去做的,最終卻落得了那樣的下場,連屍首都不全。若不是繼父冒險相救,也許他連母親也要失去了。這個仇,他這輩子都不能忘記!
他還有母親、妹妹、弟弟和繼父,還有未過門的妻子,心裡就算再恨,也不能衝動,況且仇人正主兒都死了,留下來的不是幫凶就是仇人的兒女,難不成要為他們葬送了自己一家麼?所以他不會輕舉妄動,但如果趙家小長房的人以為他們能在汪家安享榮華富貴,那就想錯了。給仇人添點兒堵,他還是能做到的。
柳泰是個機靈人,他如今在汪家兩位少爺身邊當差,雖然只是個長隨,但天天跟著出門,倒也看出了幾分端倪。趙演成天跟汪家兄弟在一處,言行皆有巴結討好之意,還藉口他們兄弟頭一次回京城,不熟悉京中風物,帶他們四處遊覽玩耍,介紹熱鬧有趣的去處。若不是他還有理智,知道不能惹惱汪家的長輩,說不定連那些煙花聚賭之地都要帶他們去了。幾日功夫下來,還有點成效,汪家大少爺汪渭生對他和氣了許多,二少爺汪潼生直接把他當成了知交好友。趙演終於可以開口向他們訴說自己的「煩惱」了,言談間自然免不了有意無意地踩趙澤趙湘幾腳,為自己庶出的身份和處境而難過,為生母小錢姨娘與妹妹的處境而難過。
柳泰便尋了個機會對汪大少爺汪渭生說:「演二爺說的話好生奇怪,小的聽妹妹提過,太太十分喜歡趙家大姑娘,說她是個再溫柔和順不過的人了,待下人也十分和氣。怎的演二爺會說,他妹子總是被嫡姐欺負呢?」
汪渭生怔了怔,皺起眉頭:「你妹子怎的把客人的事隨便亂說?」
柳泰忙道:「大爺恕罪,原是小的妹子得了趙大姑娘的賞賜,心裡高興,才會跟家裡提起的。小的知道規矩,絕不會往外說。只是聽了演二爺的話,心裡納悶,才忍不住跟大爺提一句。這裡頭也不知道哪個說的才是真話,但小的妹妹無端跟小的撒這個謊做什麼?若是演二爺撒了謊,他這般說自家妹子的壞話做什麼?雖說這嫡嫡庶庶的,總難和氣相處,但他也不該無端誆大爺、二爺呀。小的只是為大爺、二爺擔憂。」
汪渭生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他沒說什麼,等回到家,就去給母親請安。小丫頭香環笑吟吟地給他行了禮,掀了帘子請他進屋。
他才一進門,就覺得今日母親屋裡的氣氛不太對勁。汪太太一臉生氣的模樣坐在炕上,香蘭就立在炕邊,地上是一盆菊花,一個粗使婆子跪在花盆邊,正向汪太太回話:「小的看清楚了,確實是趙大太太身邊的畫眉,她把藥倒完了,還回頭跟趙大太在復命,說已經把藥倒了。」
汪渭生不解:「什麼藥倒了?趙大太太把藥倒了麼?」
汪太太抬頭看著兒子,只覺得胸口悶悶的,一陣委屈湧上心頭,卻不知該如何說出口。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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