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琇心虛地偷看高楨,心裡頭直打鼓,想了又想,索性把心一橫,決定要把謊言死撐到底。
她對高楨說:「我托族兄搜集的西洋書本、畫本裡面,夾雜了一本我們大楚國老通譯的手記。那個老通譯的英吉利語說得非常好,曾經非常用心去學習,並且將學習的決竅寫下來了,全都記在那本手記里。上頭用我們大楚的文字模仿英吉利語的發音,非常簡單好懂的。他說英語裡一個一個的詞,都是二十六個字母組合而成,同樣的組合,在大多數情況下,發音都是一樣的,只有少數不同。他就把這些組合一個一個列出來,標上大楚文字做參考,好讓自己能記住這些詞的發音。剛開始學英語的時候,我就是用這個法子學會了簡單的句子。」
高楨聽了恍然:「原來如此,這位老通譯還真是難得,不知姓甚名誰,又家住何處呢?鴻臚寺與市舶司都十分需要這等人才。」
本來就是趙琇虛構出來的,她當然沒法說出這老通譯的名字,只能說:「我得到的這本手記是殘本,看起來有些年頭了,封面和後半本都被撕毀了,我還要重新抄錄一遍,才能放心去學呢,不然翻一翻,手記就散開了。我也不知道是這老通譯的姓名,但看他的手記那麼陳舊了,想必主人的年紀一定很大了,起碼也得是前明或是先帝朝前期時的人了吧?」
高楨很是惋惜:「那太可惜了。」不過他又想到:「既然他有這一本手記殘本,想必另外一半也不是不能找到的。趙妹妹,你族兄是在哪裡搜羅到這手記的?若請他再去打聽打聽,興許還能找到那老通譯的其他物件,也許有助於找出他的姓名來歷呢?」
趙琇暗暗抹汗,面上卻不露異狀:「我那時候把他的手記當成寶一樣,當然會讓族兄再去找了,可惜兩年多了,都未能找到。手記原本已經那般陳舊破損了,我想,大概落到別人手中,別人也會當成是廢書燒掉了吧?因為原本實在太破爛了,要不是我當時就重抄了一遍,我現在連翻一翻都不敢呢。」
她已經是第二次提到這件事了,高楨有些疑惑:「既然這殘本並不完全,你就是靠它學會了英吉利語麼?我聽你好象說得非常流利,原來那本手記這般了得。」
趙琇乾笑:「也不光是靠這本手記。那年不是廣平王殿下受傷了嗎?祖母帶著哥哥上京去看你們,我一個人在家,上頭也沒個長輩管著,還手握管家大權,興趣一來,膽子就大了,瞞著盧媽他們兩口子,悄悄讓人找了個南匯那邊的通譯來,教我說英吉利語,他來了不止一次的,我都是在後門附近見的他,沒敢驚動旁人……」
也許是撒謊撒大了,她臉上的不安已經完全不需要演技,就能讓人看出來:「楨哥哥,祖母和哥哥都不知道這件事,你也別告訴人好不好?他們一定會罵我的……」
高楨都已經聽得呆了:「你……你居然沒讓家裡的管家知道,就隨便召了個來歷不明的人進家門?是男子麼?」
趙琇小小聲說:「是個老頭子。那時候我還小嘛,只有七歲,想事情就不夠周到,一時昏了頭,就……」
高楨板著臉瞪她,她咬了咬唇,低下頭,可憐兮兮地拉了拉他的袖子:「對不起,我知道錯了,叫他來了兩三回,就再也不敢了,後來都是靠自己自學的。楨哥哥,你別告訴人去,叫人知道了,祖母一定會罵死我的。」
她今天穿著一身雨過天青的細布棉襖,素素的料子,只在袖口繡了點淺色的小花,說不出的淡雅清新,下身繫著豆綠色的百褶裙,又在衣服外頭,罩了件半袖的松花綠方領玉珠兒扣夾棉比甲,既禦寒,又利於行動,還把整個人襯托得如同三月的柳枝兒一般,清新討喜。此時她低著頭,可憐兮兮地站在高楨面前,牽著他袍袖一角,輕聲細氣地求著饒,白嫩的小臉快皺成了小籠包子。高楨不知怎的,心就先軟了:「要我替你保密也行,只是往後再不許這樣了。」
趙琇忙不迭地點頭:「我都有兩年多沒幹過這件事了,我自己也知道是不對的,絕不敢再犯。」
高楨略消了點氣:「也罷,你還不算十分失了分寸,那時你年紀還小,叫來的又是個老頭子,況且不是到外頭去找人,而是把人叫到家裡來。雖是避了他人耳目,但後門附近想必也有家人值守,有事你叫喚一聲就來人了,倒也不怕會叫人欺負了。可你如今年紀漸大,無論心裡有多想學習那些東西,也不能再叫不知底細的人來教了。若你真想學,大不了將來事情平息之後,我去鴻臚寺尋一兩位年紀大又好說話的官員來,就在王府里給你上課,我陪著你學,可好?」
趙琇雙眼亮晶晶地點頭:「謝謝楨哥哥,你真好!」心底卻是暗暗抹了把汗,總算把這一關給過了。
高楨看著她這模樣,心裡都有些無奈了:「你為什麼會喜歡這些洋人的東西呢?別人喜歡西洋玩物,也不過是跟商人買了來把玩,有幾個人象你似的,還要學習洋人的語言?」
趙琇想了想:「西洋來的有趣玩物,常見的通共也就那幾樣,看得多了,也沒啥稀奇的。我又不是工匠,還能研究研究外國人的技法,學做鐘錶、織毛毯什麼的。我是因為頭一次收集到西洋人的東西,就有幾本書,看著怪有趣的,想知道他們都在書上寫了些什麼東西。後來學了英吉利語,我就讀懂了那兩本書的書名,一本是《賦稅論》,一本是《英國得自對外貿易的財富》,雖然內容挺深奧的,當中也有些荒唐之處,但讀來怪有意思的,看了能讓人明白那些西洋人友好笑容之下的真實想法。」
高楨有些好奇:「他們的真實想法是什麼?」他出身皇室,雖然是個聰明的少年,但腦子裡對於西洋來客,還保留著「天朝上國,萬國來朝」的固有思維呢。
趙琇讀這兩本著作,本來就讀得艱難,現在一時半會兒也沒法解釋清楚,就說:「這兩本書我還沒讀完呢,就還給原主威爾斯太太了,不過我已經托她幫我再找兩本一樣的來,我會儘自己的能力,把書的內容翻譯成大楚的文字,到時候你自己看好了。西洋人現在雖然挺友好的,但他們是商人,為的是賺錢,要是不能從我們這裡賺到錢,又或是反而讓我們把錢賺了去,他們吃虧,說不定立馬就要翻臉的。就象這次坐船走海路北上,要不是我篤定威爾斯太太除了依靠我們,沒有別的辦法可以報仇,更拿仇人沒辦法,我也不敢輕易相信她,把太子殿下和楨哥哥你拉到她的船上來。」
高楨有些驚訝,但他對那些異邦之人本就存了一份戒心,倒也不覺得有什麼,若不是信任趙家二房,他們叔侄二人也不會踏上這艘船,如今看來,倒是做了正確的決定。等將來太子叔叔重新得回應有的權勢地位,船的主人想要報仇,他們也樂得助她一臂之力。但一碼歸一碼,他們是不會因此就誤以為,西洋人全都是友好可信的了。
想到這裡,他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說得我也有興趣想知道那兩本書到底寫了些什麼了,從前就沒想過要看西洋人的書籍。既如此,你就努力去翻譯吧,翻譯完了,一定要第一個給我看。」
趙琇心想到時候兩人說不定分隔千里呢,要怎麼第一個給他看?但她此時首要的任務是要穩住高楨,也顧不上那麼多,連忙點頭答應了:「一定!」
海風漸漸變大了,船頭方向傳來船員們的吆喝,他們也沒忘記提醒方才教訓過他們一把的小僱主趙琇:「暴風雨快要來了,趕快回到船艙里去!」
趙琇這才發現,天色不知幾時暗沉了下來,天邊陰沉沉地積了一大片烏雲,似乎馬上就要下雨了,海浪也變得更加洶湧,船一上一下地顛得厲害。難道這就是別人說的,海上風雨難測嗎?明明剛才還是好天氣。她連忙對高楨說:「快颳風下雨了,我們趕緊下去吧。」
高楨也看到了天邊的烏雲,點點頭,又不放心地牽緊了趙琇的手,兩人一起往艙口方向走去。
大船顛簸,他們費了好一番功夫,才走到了艙口,爬著梯子走下去了。船員們在甲板和艙口上下忙成一團,趙琇差一點兒就被人撞上了,高楨眼明手快,一把將她撈了過來,才避開了一個手裡拿著成捆粗麻繩的船員。
趙琇被拉得撲到他懷中去,鼻子撞得酸痛,眼睛一眨,差點兒沒掉下眼淚來。她覺得自己連路都走不穩,東倒西歪的,還要靠高楨拉著才能站住腳,實在太丟臉了,簡直愧對她成年人的靈魂,便死死忍住了淚水。
高楨看著周圍的混亂,道:「快,牽著我的手,千萬別放開,我帶你回房間裡去。」
趙琇臉漲得通紅,強自道:「我可以自己走的。」
高楨皺著眉看她:「別任性,你這么小,船一顛就摔倒了,如何能自己走?」
趙琇憋著一口氣,堅持說:「我可以自己走!」還邊說邊用手緊緊攀住了艙壁,就一路抓著艙房隔板上的木條,竟然還真的站穩了,雖然仍舊走得東倒西歪,但她確確實實沒有藉助旁人,就自己一步一步地走回了房間門口。
她回過頭來看著高楨,臉上露出了燦爛的笑容:「瞧,我做到了!」
高楨看著她倔強中又帶點兒小得意的小臉,還有那雙閃爍著水光的眼眸,只覺得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了一下他的心。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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