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了蔣大人的話,太子與高楨都久久說不出話來。
趙瑋也有些不敢置信,二皇子延陵王就這麼死了?
他在幾位皇子中,本就是再平庸不過的一個人,雖然年紀最長,但皇帝無論什麼時候想要考慮儲君的人選,都沒把他納入考慮範圍,因此最初才會是排行在他之下的廣平王被冊封為儲。平日裡誰也沒怎麼聽說延陵王出風頭的消息,也就是前些年廣平王退位後,皇帝把所有皇子召進宮中,統一考察的時候,他曾經一度有過點小表現,但也很快就出了錯,被趕出宮去了。這樣一個毫無威脅的人物,居然會是最早死去的犧牲品,著實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但聽到後面,連五皇子晉陽王都隨時要被出繼了,只剩下六皇子一個小娃娃,有望登上儲位,趙瑋又覺得延陵王被暗算,似乎也不是不能理解的。朱麗嬪若鐵了心要讓六皇子做太子,那就必須把六皇子所有的哥哥都除去才行,否則皇帝身體一年比一年差了,此時國家需要的是能隨時接過政務的新君,朝臣需要的也是可以穩住大局的帝王,怎麼會贊成六皇子上位?主少國疑,而且這少主還有前明皇室血統,但凡有第二個選擇,朝臣們都不會支持六皇子的。延陵王又是長兄,他再平庸,也比九歲大的小孩子靠譜。
至於晉陽王,雖然性情不好,但他的能力有目共睹,母家出身又高,背後勢力不可小覷,否則他也不可能在皇帝不寵愛的情況下,還有底氣去任性了。要除掉他,阻力太大了,索性改為出繼,效果也是一樣的。
不過朱麗嬪的做法,似乎已經太過明顯了。就連趙瑋如今只是聽人說一說,都能猜出她想要幹什麼,真當世人都是傻子嗎?連高楨都忍不住冷笑一句:「簡直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太子沉著臉問蔣大人:「父皇就沒說什麼嗎?」若是皇帝不犯渾,朱麗嬪再有心計,也做不了什麼,她在朝中並沒有多少支持者,兒子年紀又太小,居然能做到如今這一步,實在是出人意料。
蔣大人低聲回答:「京中來信,說皇上近來精神越發不好了,殿下剛出京不久,皇上每天早朝的時候,就哈欠連連,有時候聽朝臣奏報,還會聽著聽著就睡過去。殿下受傷的消息傳回來以後,皇上索性罷了早朝,改為五日一朝,每日裡由內閣、六部眾位大人商議著處理政務,有了要緊事,方才能得見皇上,但皇上露面時,也是精神不濟,而且暴躁易怒,一點小事就能發作人,延陵王與晉陽王都是因此出事的,又極容易忘事,剛剛已經議定的政務,轉頭他就忘記了,朝臣們提醒他,他還要發火。幾位老大人們都覺得不妙,召了御醫來問,御醫吊了半天書包,就是不肯說實話。最後老大人們發了火,他才老實交代,說皇上的身體自入秋後,就一直不好,是拿藥吊著罷了,因怕消息走漏,會引起朝野震盪,故而宮裡有命,消息不許外泄。這幾日……是病情加重了。」
太子的臉色蒼白了許多,做兒子的聽說父親身體不好,只怕命也不長久了,心情總是好不起來的。
高楨沉默了一會兒,忽然問蔣大人:「皇爺爺病重,自己可知情?若是知情,總要在朝臣里擇顧命大臣,儲君也該早早定下人選,即便是擔心會引起朝野震盪,也不會將如此大事瞞著朝中重臣。皇爺爺素來敬重朝臣,怎會出這樣的紕漏?所謂上命不許消息外泄,連重臣都不許知道,這真是皇爺爺的意思麼?宮中如今又是誰在主事?」
蔣大人看了他一眼,對於這位外甥孫子的敏銳十分欣賞:「御醫含糊其辭,不肯透露是誰下的命令,但如今宮中是朱麗嬪主事,她已經搬到乾清宮來侍疾了,與皇上日夜相伴。宗室里則是穎王在領頭,朝上是諸位老大人們壓著,因此眼下還太平無事。據老大人們說,皇上雖精神不濟,又變得暴躁易怒,但尚未加罪於朝臣,言行間似乎還提到數年後要做某某事的話,不象是清楚自己病情的模樣……」他頓了頓,又補充說:「早在太子殿下出事的消息剛傳回京中的時候,淑妃娘娘因傷心暈倒,後宮就傳出消息。我們家裡曾想要進宮探望淑妃娘娘,也被拒了,說是娘娘正在生病,無心見外人。如今後宮是朱麗嬪在掌管大權,家裡實在是伸不進手去,娘娘的消息,還是傳信的小公公們帶出來的,但詳情就不清楚了,家裡老太太十分擔心,卻也無可奈何。所幸淑妃娘娘眼下暫時還安好,朱麗嬪也未有逾越之舉。」
高楨明白了,冷冷地笑了一笑。朱麗嬪再蠢,也知道眼下最要緊的是先給兒子爭到儲君之位。祖母蔣淑妃位分雖高,但多年無寵,一直在宮中低調度日,所出二子,他父親廣平王目盲,太子皇叔又快要「死」了,對朱麗嬪母子可說已經沒有了威脅。朱麗嬪要對付祖母,大可以等到日後她親兒子登基做了皇帝再說。現在她還騰不出手來做什麼,頂多就是禁止祖母與外界接觸罷了。至於皇帝祖父的病情是怎麼回事,就只有天知道了。
蔣大人見太子與高楨的臉色都很難看,忍不住勸說他們:「殿下與世子稍安,皇上如今雖然龍體欠安,但依然可以召見朝臣,處理政事,可見事情還沒壞到底。眼下還在正月里,六部開衙之前,所有政事都可壓下不提,要再議立儲之事,至少要到元宵之後了,殿下有足夠的時間回京。況且諸皇子中雖然只剩下六皇子可為儲君,但朝中眾位老大人們卻堅持,太祖皇帝有遺命,朱氏女之子不可為君。如今太子還在世,生死不知,議立新儲為時尚早。即使沒有合適的皇子繼位,皇孫中卻有不少人,太子有嫡子,廣平王亦有嫡子,皆是少年聰慧,年紀又較六皇子為長,亦可為儲君。」
太子聽了這話,不但沒有安下心來,臉色反而更加蒼白了些。若是朝臣們堅決支持皇孫為儲,那他的兩個兒子就危險了。朱麗嬪為了捧兒子上位,連沒什麼威脅力的延陵王都不放過,又怎會放過他的兒子?他妻兒都住在東宮,朱麗嬪要下手,比在宮外容易得多。他不能再拖下去了,一定要儘快回京!
蔣大人立刻就返回知府衙門去,他家裡人已經做好了準備,為長子準備好了行囊,又配備了將近五十人的護衛隊伍,馬車、駿馬、盤纏、乾糧,全都準備得十分精心,他還親自囑咐了長子許多話,讓長子一路小心掩護太子。
出發的時間是第二天清早。太子與高楨都不進城了,直接到官道路口去與蔣家長子一行會合。這是為了防備天津城中耳目眾多,怕走漏了消息之故。當然太子叔侄倆也沒有繼續窩在船艙里,他們是在蔣大人賃下的那間小院裡過夜的,比在船上要舒服多了。
趙瑋要隨太子等人入京,趙琇就不打算去了,明日一早兄妹倆就要分別,趙琇很是不放心,重複又重複地提醒哥哥一定要多加小心,還為他打包了行李,附送了許多藥物。趙瑋無奈地聽著,雖然覺得妹妹越發囉嗦了,但也能體會到妹妹的關心和憂慮。他便道:「我是跟著殿下走的,能出什麼事?若是殿下要入宮,我不方便跟著,就改為跟著世子。即便是一個人落了單,我也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書生。況且我這樣的小人物,誰會對我不利呢?」
趙琇道:「小心無大錯。雖然天掉下來有高個兒的頂著,但要是真的有血光之災,你做跟班的未必就不會遇險,別掉以輕心了。」想了又想,還是覺得不放心:「你們進了京城後,還是別偷偷摸摸回宮的好,儘管大張旗鼓地告訴人,太子平安無事回來了。他是名正言順的太子,朱麗嬪的權勢也沒大到隻手遮天的地步,難道他們還能派人當街刺殺不成?但如果你們悄悄兒回宮去,她知道了派人來殺你們,你們便是被殺了,也沒人知道,死也白死了。」
趙瑋瞪她一眼:「什麼死呀活的?仔細叫太子聽見了。明兒我們就要出發,你就不能說點吉利的?」
趙琇撇撇嘴:「知道啦,我就祝哥哥你們馬到成功好了。」
趙瑋伸出手指颳了刮她的鼻頭:「真敷衍,也罷,我就當你說過了。明兒我們走了,蔣大人和蔣太太會派人來接你進府,你老實在那裡等我們消息,威爾斯太太這邊,蔣大人自會派人來幫著聯繫買家,接手貨物,每日也會送來食水。你記得給威爾斯太太他們寫封信,讓他們老實待在碼頭,不要生事,也別輕易上岸走動。這邊少有洋人過來,與南匯不能比。萬一出點什麼事,就給蔣大人帶來麻煩了。開春之後,若是京中事情還未完,就讓他們回去吧。後頭的事,我會提醒太子的,不會叫他們吃了虧。」
趙琇一一記下了。
廂房門外傳來敲門聲,趙瑋過去開門,見是高楨,十分吃驚:「世子怎麼來了?」
高楨面無表情地說:「蔣家有人過來送信了,皇叔讓你過去。」
約好了明日會合的,蔣家怎會在這時候送信過來?趙瑋連忙去了正屋,趙琇看向高楨:「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高楨沉聲道:「京里剛來的消息,皇上下旨將晉陽王出繼遠支宗室潞安王府。」
「潞安王府?」趙琇回想祖母張氏說過的宗室情況,「他家不是有兒子嗎?好幾個呢,還有兩個是嫡出,為何還要過繼皇子?」
高楨冷笑了下,沒有回答,又說:「就在五皇叔出繼的第二日,穎王便帶領一幫宗室上本,指責朱麗嬪暗中對皇上下毒,企圖立親生的六皇子為儲,謀朝篡位,大逆不道。他抓住了御醫,搜到朱麗嬪收買御醫的證據,又當著朝中重臣的面,在乾清宮裡搜出了毒藥。朱麗嬪百般狡辯,被穎王一劍殺了。」
趙琇聽得呆滯了,穎王殺了朱麗嬪?她看著高楨,有些不敢置信:「他們不是一夥兒的嗎?」
高楨冷笑:「哪裡是一夥兒的?穎王這是拿朱麗嬪做車前卒呢,事情做得差不多了,就反咬一口,拿她做墊腳石。如今諸皇子中無人能為儲君,六皇子只怕連性命都保不住了,晉陽王出繼遠支宗室,除了他這個皇弟,還有誰能做儲君呢?真真打得一手好算盤,就只有那個愚蠢的女人會相信,穎王會放棄大位,捧一個小娃娃為主,自己安心做周公!」
趙琇倒吸一口冷氣,事情到了這一步,恐怕京中形勢比他們原先預想的要更嚴峻些,朱麗嬪在朝中沒有根基,全靠糊弄皇帝才能成事,可穎王的支持者就多了,軍政都有。搞不好這一場宮廷政變,要向軍事政變的方向發展了。這時候太子進京,就等於破壞了穎王的計劃,穎王是絕不會坐視自己謀算落空的!
她咬了咬唇,忽然從袖裡掏出高楨送她的那把匕首來,遞到他面前:「拿著,記得好好保護自己,保護好我哥哥。如果真讓穎王篡位成功,我們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條,所以,一定要打敗他!」
高楨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接過了匕首,鄭重點頭許諾:「你放心。」R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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