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我的腳步聲,那人微微一怔,緩緩轉過身來。
果然是一身書生打扮,灰白色的長衫樸素而簡單,髮髻隨意地盤在頭頂,幾綹碎發沾在額前被汗水打濕,瘦削的身體在夜色中顯得如此不堪一擊。他緊張地拿著一把摺扇輕搖,來掩蓋他此時的慌張。他眼睛細長,卻依舊炯炯有神。
我沒有說話,輕輕瞥了他一眼,便解開包裹著屍首的衣衫。誰知他急忙制止,對我一拱手,輕聲開口:「在下世代為讀書人,見不得這場面。」
我愣了一下,隨即笑笑:「這可不行啊,客官您不驗屍,我怎麼好拿剩下的酬金呢。」
書生用他微微發白的雙唇緩緩而道:「我相信千越山的名聲,更相信你。」
我第一次遇到這種事情。對方身為一個大男人,居然連屍首都不敢瞧一眼,這算什麼事情啊。
書生見我犯難,便說:「姑娘不必煩惱,酬金我自然如數奉上。但是這屍首……還是罷了,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說著,他便在衣袖中摸出錢袋,雙手遞給我。
我沒有接。如果委託方沒有驗明屍首確實為他要殺死的人,那麼之後萬一出爾反爾,發生什麼變故可怎麼辦?但是看這書生的架勢,我要是硬把屍首舉到他面前,他該不會嚇得暈倒吧?這也是個麻煩事,進退兩難,該如何是好呢?
書生看我還在猶豫,便將手中的摺扇折好,遞給我:「姑娘,在下洛軒,乃一介普通書生,事出無奈才找到千越山幫我報仇。既然姑娘已經取了那狗官的性命,那我自是相信姑娘的,今後也不會出爾反爾,反咬姑娘一口的。這把摺扇跟了在下多年,如今贈予姑娘,就當是一句承諾,不知姑娘意下如何?」
我接過摺扇,盯著他細長的眼睛,笑了:「你們讀書人可真逗!」
他也笑了笑,似乎沒剛才那麼緊張了:「無論如何,感謝姑娘的報仇之恩,我洛軒今後定會十倍償還!」
「就你啊?」我一臉不屑。
「姑娘不信?」他眉頭緊皺,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信信信,好啦,摺扇我收下了。那,沒什麼事的話,我們就先回去復命了。」說著,我轉身離開。
「等下!姑娘,這剩下的酬金!」書生緊追上來。
「不用了!你都送了我摺扇了,而且,你不是也說了,今後十倍償還嗎?」我擺擺手,沖他眨了眨眼睛。
這個叫洛軒的書生驚訝的看著我,傻傻地說不出話來。
「我這是替天行道,對付這種褻瀆感情還拆人家姻緣的壞人,我從不收錢!小哥哥,我佩服你對愛人的執著和為了給她報仇而不顧一切的勇氣,我叫阿房,今後有什麼事,儘管來千越山找我!」說罷,我一個空翻到黑白師兄那裡,沖洛軒擺擺手,便轉身回山了。
黑師兄看到了我手中的摺扇,一臉壞笑:「又沒收人家錢啊?」
「你怎麼知道。」我把摺扇別在腰間。
黑師兄得意洋洋地雙手抱肩:「切,殺這種爛人,你爽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會收人家錢呢?再說了,那小書生長得眉清目秀,溫文爾雅,阿房你莫不是看上人家了吧?哈哈哈!」
「你討厭!白師兄,你看他!」我一跺腳。
白師兄站住,瞪了黑師兄一眼,黑師兄便趕緊閉上嘴巴逃回了自己的房間。我沒搭理他,而是和白師兄一起去師父那裡復命。
折騰完已經是後半夜了,夜幕四合,我去井邊打水,把弄髒的衣服給洗了,然後又打了一盆清水,回房間裡準備洗一下身子。
我將夜行衣脫下,披上寬鬆的睡袍。山井裡的水很冰涼,但是我很喜歡。這種天賜甘露滴落在肌膚上,又涼又滑,沁人心脾,仿佛整個人都能夠沉靜下來。我貪婪地感受著井水帶給我的舒爽,絲毫沒有注意到房間的門被晚風輕輕推開。
突然而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思緒,但我沒有理會,心想可能是哪個巡夜的師兄剛好路過吧。我將頭髮散開,打濕,用皂角輕輕揉洗。
「咳咳!」房間門口突然傳來近距離的聲響,我一驚,急忙轉身,卻看見房門大開,一個人影站在門後,只看得見他腰間別著的劍柄。
天琊劍!是大師兄!
「你幹嗎!偷看人家洗澡!」我反手抓起水瓢向那個身影砸去。
人影沒有躲藏,而是一手接住水瓢:「自己洗澡不關門,還怪別人偷看!再說,天地良心,我可是沒有偷看一眼,這不是躲在一邊提醒你呢嘛。」
我氣急敗壞地穿上外衣,來不及擦乾頭髮,衝上前去關上房門。
「大師兄你太齷齪了!」我背靠在門上,賭氣說道。但其實我知道,大師兄並不是那種好色之徒,他的滿身正氣才是我一直欣賞的。
「阿房,我真沒有偷看。我若是看了,幹嘛還提醒你房門沒關呢!」大師兄著急地狡辯著,甚至有些語無倫次了。
我偷笑,卻裝出一副正經的樣子說:「不管,反正大師兄你占了便宜,你得補償我!」
「好好好,阿房你儘管說,只要我慶卿辦得到,我在所不辭!」
「好啦,沒讓你上刀山下火海,你亂表什麼忠心呢。你,明早陪我練劍!」
「一言為定!」大師兄急忙答應。
我沒說話,雖然隔著門,但我依然很緊張,說實話,曾經好多次我都想要大師兄陪我練劍,但是他總以怕傷到我為由而拒絕,真是個十足的傻瓜。練劍是次要的,重要的是我倆獨處的機會,這種簡單的道理,他怎麼就是不懂呢?
「那,阿房,你趕緊休息……我,我明早來叫你。」大師兄在我房間門外站了一會兒,便離去了。
我偷笑,然後閂上門,繼續清洗頭髮。
平日練劍,千越山的眾師兄弟都是在一起。吃飯,勞作,也都是成群結伴,熱熱鬧鬧的。我一直都在想方設法尋找和大師兄獨處的機會。但是,小時候還好,我能天天待在大師兄身邊,現在反倒是越來越難和大師兄獨處了。我將漓戈劍打磨好,並用寒冰雪水清洗,去掉上面沾染的毒,便躺下入睡,等待著明日與大師兄的相約。
一夜無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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