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元鼎二十二年九月,一向中立的獨孤氏家主獨孤信重新捲入朝庭紛爭,於太極殿上慷慨陳詞,痛斥進言廢東宮位的大批朝臣犯上作亂,背主棄義。
"臣受命於先帝,輔朝政機要,必當以死報國。今江南突逢災禍,太子率眾救百姓於水火,爾等不思如何與南朝交涉,振濟災民,撫慰百姓,為陛下分憂,卻只知以陰謀詭計中傷東宮,伺機謀利。爾等如何敢自稱為我朝的忠臣良將?死後又有何面目去見我元氏先祖?"
聲聲詰問,滿朝文武竟無一人站出來反對。自此,再無一人敢公然在朝堂上彈劾太子。
長安,淮王府。
"什麼?"男子拍案厲喝,書簡散落一地。
"殿下息怒!"有人輕呼出聲。
男子暴然而起:"息怒?本王處心積慮謀劃了這麼久,你只一句息怒,便想打發本王?!"
門客看著勃然大怒的男子,猶豫著說:"原本就不指望能靠這件事扳倒太子,只是陛下盛怒之下居然沒有誅殺崔氏全族,倒是件憾事!"
"獨孤氏那幾個老狐狸怎麼突然就成了太子的人了?"男子目光陰冷,眉眼卻生得比女子還要柔美,妖冶狹長的雙眸寒光凜冽。"我這個大哥隱藏得真是夠深吶!"
"據臣所知……就在剛才,衛公的小女兒去了東宮一趟,待了足足一個時辰,且日日都是如此,已過半月了!緊接著,東宮就收到一封獨孤信的親筆信,我們的探子沒有辦法知道裡面說了些什麼。"門客斂眉頷首,他派人日夜盯著東宮,對這些事情了如指掌。
男子拾起案上的書簡,"你是說……獨孤陽那個妹妹?"
"不錯!就是華陽長公主膝下唯一的女兒,明泰郡主!"
男子冷笑:"難怪……難怪我這個大哥加冠幾年了都不娶太子妃,皇后也不著急,原來是等著這丫頭長大呢!"
"不過,這個小郡主一向單純不諳世事……"
"單純?"男子打斷門客的話:"華陽長公主親手教養長大的女兒,再單純,能單純到哪裡去?"
"當年父皇還是太子的時候,先帝有意廢棄太子另立寵愛的兒子為儲,便是我這位姑姑在太極殿上力斥先帝背信寡義,迫使先帝不得不打消了廢立儲君的念頭,她與父皇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弟,其親厚非比尋常,她若是參與了這件事……"男子的目光深不可測,似乎是想到了什麼。
門客唏噓:"若是東宮和獨孤氏一聯姻,那麼太子的地位將穩如泰山,再無人可動。這樣一來這北朝江山,也就定了主了……"
"本王好不容易等來這個千載難逢的機會,絕不能折在一個小丫頭手裡!"手中竹簡被他緊緊攥在手裡,男子拉長了視線,聲音如刀。
陰暗的室內沒有一絲風,有光線從窗戶的縫隙中絲絲縷縷地投射進來,門客謹小慎微地伏著身,他深深明白眼前這位正主並不像世人眼中看到的那樣風流多情,不羈放縱。而是一頭危險的野獸,稍有不慎,周圍的人就會被他撕得粉碎。
門客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像是冬日裡站在冰湖上迎面襲來的寒風,他把頭又埋進去了些。
九月下旬,正值夏秋交替之際,長安城裡響起萬戶搗衣聲。
數月後,長安城大雪壓境,大雪綿綿密密沒有盡頭。
被燒得通紅的銀炭跳躍著火舌,照在窗欞上一片火黃,元乾攏著狐裘坐在錦褥上,手中拈著一枚墨玉棋子,落在棋盤上的天元處。
崔浩笑著搖搖頭:"殿下又輸了!"
"哦?"元乾頗為意外地掃視棋盤,瞭然地笑笑:"是了,我又輸了!"
"你這般心神不定,可是因為腿上的傷?"
元乾不以為意道:"我這腿傷倒沒什麼大礙,只是這樣的天氣有些行動不便罷了。"
"那麼重的傷,你怎麼痊癒得這麼快?"崔浩重新落子。
是啊,那麼重的傷,連他自己都不指望還能正常行走,旁人怕都以為他一輩子都要靠那根拐杖過活了吧!自從那個黃昏之後,他忽然覺得世間所有人的目光都不那麼重要了!重要的是,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看著他。即便不是為了自己,他也不能再繼續消沉避世下去。
在每個不為人知的日子裡,他日復一日地灌自己喝下那些濃稠的藥汁,逼自己丟掉拐杖一步步艱難地行走,倒地了就爬,失敗了就再來。二十幾年來他從未這麼狼狽過,卻以驚人的毅力堅持了不知道多少個日夜,所幸,老天爺還是眷顧他的。
"你說話什麼時候也這麼文縐縐的了?"元乾不答反問。
崔浩輕理廣袖,一派淡然:"殿下萬金之軀,臣可不敢怠慢!"
元乾被他一本正經的模樣逗得心情大好,連帶著落子的速度也快了些。
"臣似乎有日子沒見著殿下腰間掛的那塊九龍佩了!"崔浩看向元乾腰間的犀角帶,手下棋子步步緊逼,眼看著黑子又要被白子包圍了。
元乾卻仿佛根本不在乎黑子的死活,神情十分隨意:"讓一位朋友代為保管了。"
"朋友?"崔浩挑眉,"那把『綠綺』也是給那位朋友的吧!"
元乾笑說:"不錯,是我的一位故人……"
"鍾情多年?"崔浩打趣道:"原來你也有這般繾綣溫情的時候!"
"是嗎?不過,敢在東宮對著我你來你去的人,在朝堂上可找不出第二個來了。"元乾說得不緊不慢,撿拾著棋盤上的棋子,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已經連輸三局了,這要是傳出去只怕要讓人笑掉大牙,這太子他當得是越發窩囊了。
崔浩廣袖一掃,笑得迷離:"臣本高陽舊酒徒……何曾在意過俗世那些眼光!"
"酒徒?"元乾覺得好笑,"你若是自號酒徒,國子監和太學院裡那幫名士大儒只怕要羞憤欲死了!"
"他們的死活與我何干?我只喝我的酒,睡我的大覺,足矣……"崔浩拉長了聲調,笑得驕狂,仿佛長安街頭縱酒高歌的市井之徒:"日高猶未起,嬌客入室來……"
元乾不怒反而笑意更甚:"你這毛病哪裡學來的?從前都未曾見過你這樣,衍之可都收斂了不少,你倒愈演愈烈!"
"有些人巴不得要了我的命去,我若不活得恣意放縱些,怎麼對得起他們的苦心經營?"
崔浩盯著棋盤故意搖了搖頭,嚴肅地嘆了口氣:"就這水平,殿下怕是把時間都花去做琴了吧!"
"你懂什麼?"元乾不咸不淡地說:"我這叫保存實力……"
窗外積雪漸深,房檐瓦楞上一片雪白。庭中,唯有元乾手植的幾株老梅正含苞待放,隔窗望去一片殷紅,妖嬈得驚心動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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