旗幟飄揚,精銳的武士們在沉默中登高行走,任山風浩浩吹盪,看太陽升到天中。直到王者搖動小旗,親衛們才停下腳步,在丘陵的頂端暫歇。
修洛特立足在山丘的高點,放眼四顧。在他身後,盾衛特爾斯神情木訥,仍然高高的舉著王旗。
登高望遠,天地一時開闊,讓王者的心胸也為之坦蕩。長風中,丘陵起起伏伏,像層疊的巨浪,不斷拉升到山巒的高點;陽光下,大地漸漸光禿,像神靈走過的足跡,不時閃爍著淡淡的金芒。唯有一條蜿蜒的小河叮咚流淌,如靈動的長蛇般,追溯著眾人的來路,匯聚向地勢最低的齊拉胡恩湖。
「好一片山巒!好一條河流!這大好河山,都盡在我手!」
王者看了片刻,放聲讚嘆。他一路巡視農莊,看盡豐收的大地,然後登臨高山,飽覽浩蕩的山河,此時只覺得快意異常!隨後,軍事領袖的本能又浮上心頭,化作沉吟的低語。
「欽甘巴特,溫和的山...這地勢如此險峻,易守難攻,可一點都不溫和!」
「殿下明見!欽甘巴特本就是一片險峻的山巒。」
埃茲潘摸了摸左手的斷指,眼神清明的恭維道。
「至於溫和這個形容,倒也有一個古老的傳說,和山上的遺蹟相對應。傳說在遙遠的荒古時代,這片山巒曾經呼聲鼎沸、濃煙滾滾,是吞沒凡人的妖魔之口,通往地底的亡者國度。」
「妖魔肆虐了千年,濃煙也升騰了千年。直到有一位偉大的神裔,目睹了此地的邪惡。他先是用人祭吸引主神,接著毅然決然,自我獻祭在這裡。隨著一聲震撼天地的巨響,神裔用神性的軀體,封印了連通地下的通道,從此這片山巒才變得溫和...」
「後來,無恥的神鷹王室得知了這個傳說,便號稱封印這裡的,是遠古的神鷹賢者...然而,只有至高主神的偉力能做到這一切!封印這裡的,應是主神的神裔!...」
「嗯,說的不錯!...冒煙的妖魔之口?平息的沉睡火山?」
聽到這裡,修洛特若有所思,笑著問道。
「埃茲潘,既然這裡是妖魔之口,那可有亡者之石?」
「殿下英明!這裡不僅有銅礦,還有亡者之石,產地就在山巒的高處。欽聰燦都城中,祭祀用的亡者之石,大多就來自此處!」
「很好!」
修洛特滿意的點頭。湖區的東方有山間的含硝鹽池,西南有臨近的硫磺產地。那麼到了掃硝的冬季,就可以再次組織人手,進行大規模的火藥生產。而等到銅炮與火藥俱備...王者自信的一笑,再次俯視山河。
「埃茲潘,這山勢層級上升,河水從山間流下。地勢雄奇,又擁有水源。如果在這裡修建堡壘、設立營寨,恐怕極難攻破!」
「殿下睿智!我在這片礦山待過許久。山間附近,就有幾處廢棄的青石堡壘,看上去就堅固難打。幸虧殿下一戰擒獲了塔拉斯科偽王。否則讓他逃到這裡,只要固守營寨,就可以阻擋征討的大軍,從容整合西南...」
埃茲潘笑著贊同,也有些唏噓。
「聽說初代塔拉斯科偽王曾在這裡駐軍設營,防備西南方向的烏里休殘部,以及散落山間的特科斯蠻族。後來隨著王國的快速擴張,山間的殘部蠻族都被一一討平。西南邊境一直推進到五百里外的科利馬山區邊緣,這些腹地的堡壘就完全廢棄了。」
聽到這裡,修洛特神情一動。他看向另一側的武士長。
「伯塔德,西南山區的塔拉斯科殘部情形如何,是否已經歸降?」
「殿下,西南的殘部大多都遞上降表。各地的領主也派遣使者送來進貢,在名義上歸順了新生的湖中王國。但實際上,他們依然維持著本地區的自治傳統,牢牢地把控著封地上的一切。」
伯塔德思索了會,先輕輕點頭,又緩緩搖頭。他沉靜地伸手指向西南。
「殿下請看,西南的地形十分割裂複雜。交錯的山巒合攏,在中部形成一個個較低的盆地,零散的城鎮村落便都坐落其中。山巒間則是一串串狹窄的隘口,只要少數軍隊戍守,就要費很大力氣才能攻破。」
「這裡的山民閉封而抱團,桀驁不馴,難以徵收賦稅。地方貴族們也頑固自大,重視土地超過一切。一旦中央強行派人管理,就很容易引起山民和貴族的聯合暴動。而西南山區的居民不到十萬人,民風剽悍敢戰,地形險峻難行,土地產出又十分貧瘠。征討起來十分棘手,也劫掠不到什麼財物...」
「總的來說,直轄西南的成本遠遠超過直轄後的收益!王國的中央沒有意願,也很難建立直接的統治。在塔拉科斯時期,對這裡的治理辦法就是分封軍事貴族、冊封恭順土酋,一邊軍力威懾,一邊商貿籠絡。」
聽到這裡,修洛特皺起眉來。他眺望向起伏的南方,思緒飄遠。
環太平洋板塊和美洲板塊互相碰撞,在美洲的西部邊緣形成了連綿的火山山脈。而隨著長時期的火山運動,也把地底的豐富礦藏帶到地表山間。在中美洲地區,板塊碰撞形成了高聳的南馬德雷山脈。南馬德雷山脈一路延伸,把天下的西南分成難以溝通的兩半,封國的西南山區就是南馬德雷山脈延伸的支系。
想要從帕茨夸羅湖區,征討遙遠的科利馬山區,只有越過山脈的南北兩條通路。北方路線要組建船隊,沿著勒曼河西去五百里,征服查帕拉湖區後,沿著支流轉往西南四百里。南方路線則要沿著山間的孔徑,行向西南四百里,再折轉向西北兩百里。
總的來說,北方路線雖然漫長,卻能通過水路承載數萬大軍。而南方路線要節省三分之一路程,卻只能在山間通行少量的精銳軍團。
「這情形,和天朝的西南真是相似!」
修洛特神色平靜,自嘲一笑。
「科利馬山區的鐵礦,就像毛驢前邊兒的胡蘿蔔,總能看到卻吃不著!就算到了科利馬,開挖深層鐵礦又是件大大的困難事...也許我該往北美想些辦法,後世的美墨邊境可是極富裕的礦帶...」
王者沉思了會,再次問道。
「伯塔德,封國真正能派遣官吏,有效控制的西南邊境,是在哪裡?」
武士長踮起腳,望了望西南方最近的盆地,又屈了屈手指算了會,這才謹慎的回話。
「殿下,封國西南的最遠控制區,在都城西南方一百五十里處的烏拉帕尼城。這是紫草縣西部的重鎮。烏拉帕尼的含義,是開花與結果在同一時節的植物,所以又被稱為山間的『花果城』!」
「山間的花果城?!」
修洛特怔了怔,臉上有些奇異的抽動。他下意識的詢問道。
「那裡盛產猴子嗎?」
「殿下博識!西南的山區確實盛產長毛的吼猴...還有吼猴愛吃的鳳梨。」
埃茲潘上前一步,繼續笑著讚嘆。
「嗯。」
王者有些僵硬的點了下頭。他控制了會表情,才嚴肅的問道。
「這麼算來,越過湖區南方的百里平原,封國只控制了五十多里的山區。伯塔德,西南山區可足足有四五百里!縱然山路難行,封國也不應該只控制這麼一小塊。西南山地分散的大貴族們,又如何能抵抗數以萬計的王**團?」
「殿下,如果願意付出數千傷亡,西南山區的舊貴族確實無法抵抗軍團,王國的統治區也可以再向西南延伸兩百里。但是,討伐山區卻不能帶來什麼收益,短時間內也無法建立有效的統治。一旦大軍撤回,山民們必然在有心人的支持下,再次發動叛亂。要是在山區駐軍,消耗的糧食便會隨著山路的延長而成倍的增長,還會遭遇山民們的反覆游擊。」
聞言,修洛特沉吟不語。埃茲潘精神一振。他自告奮勇,上前請命。
「殿下仁慈!不願武士們傷亡太多。我熟悉這裡的地形,可以率領普雷佩查的長槍新軍,為殿下討平此地!正面作戰,山民們其實不堪一擊。只要在秋收前出兵討伐,駐軍一年,再破壞山民們第二年的春耕,他們的糧食就會耗盡。而沒有了糧食,山民們就只能臣服於真正的太陽!」
「破壞秋收與春耕...嗯,埃茲潘,你的忠心,我都看在眼中,也會有更重要的任務交給你辦!」
修洛特平靜地看了埃茲潘一眼,親近地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輕聲讚揚了一句。對方立刻神色激動,躬身行禮。接著,王者皺了皺眉,看向武士長。
「伯塔德,你剛才說,『有心人』的支持?難道,是南邊...」
「正是,殿下。」
武士長肯定的點頭。
「斥候已經陸續回稟。在這幾個月里,南方的紫草縣有些異動。歸降的舊貴族們不斷會面,似乎結成了一個鬆散互助的同盟。他們還頻繁派遣使者,和西南山區的貴族們交流密謀。」
「這些彼此爭執、世代衝突的貴族們能夠放下矛盾,只會是為了對抗中央的壓力。一旦王**團陷入山區的泥潭,南方貴族們肯定會暗中支持山民,來轉移殿下的注意力,也儘量消耗中央的實力...」
「嗯,南方的舊貴族們...」
修洛特面無表情,淡淡的問道。
「他們準備叛亂嗎?」
「西征剛剛結束,聯盟的武功還赫赫在目。如果不把他們逼上絕路,恐怕不會有叛亂的膽量。」
「他們的底線在哪裡?」
「土地。」
武士長簡短的回答道。
「土地...土地...我會再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主神雖然是戰神,但也懷有仁慈。」
王者神情平淡,早已在心中立下決斷。縱然殘陽如血,映滿黃昏的天空,太陽也會始終帶來光明!
「我歇好了,繼續走吧!」
行軍的號聲嘹亮吹響,在遼闊的天地間迴蕩。精銳的武士們再次展開成行軍隊列。
當太陽微微西斜,巨大的山間礦場,終於出現在眾人的面前。一圈木製的柵欄草草圍攏,分割出銅脈與礦場。鎏金的銅礦在大地上繪出斑紋,土石的塊堆累積成小山,簡陋的熔爐正升起黑煙。
成群的礦工們衣衫簡陋,身形佝僂而精瘦。他們低著頭,背著筐,在礦場內外忙碌,數量在一千以上。而在礦場交通的要點與高地上,則散布著成隊的墨西加武士。武士們披甲持盾,有些還握著長弓,正嚴密的監察著礦場的運行。作為封國最重要的銅礦場,這裡駐紮著整整一個大隊,兩百名精銳武士。
遠遠的看到王旗靠近,一名全副裝備的武士隊長就大步從礦場奔出。他行到王者面前,露出一張彪悍而熟悉的臉,如山巒般跪倒在地。
「殿下,向您致意!我是神鷹的羽毛,追隨您到天地的盡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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