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茲特克的永生者 五百二十九章 大祭司東去，最後的回憶與山巔

    陽光暗淡，陰雲籠罩天空。眾神聖所之中，已是一片死寂，幾乎落針可聞。神煙不斷在爐中升騰，將神國的氣息，渲染的更加深沉。無形的壓力落在眾人心頭, 仿佛連風都停滯下來。

    「嘩啦！」

    一位侍奉「眾神」的少女面露畏懼，手中一抖，不小心掉落了手中的陶壺。只聽一聲尖銳的碎響，陶壺落地裂開，濺了一地蜜水。連大祭司與祭司長老們的衣角，也都被蜜水打濕。

    「賤婢，竟敢如此冒犯！」

    佩特爾臉色冰寒, 怒喝出口。他前一句看著少女, 後一句卻看著大祭司。隨後, 蒼老的祭司首領眼露殺意，神情陰沉的吩咐道。

    「殺了她，給大祭司賠禮！...就在這，當著大祭司的面！」

    兩名家族武士隨即上前，一把抓起伏在地上，低低哀求的少女。接著，一名武士拔出黑曜石匕首，架在少女的脖頸上，毫不猶豫地猛然一划！

    「呲啦！」

    純淨鮮紅的溫暖，從年輕美好的身軀中噴涌而出，瞬間濺了大祭司與佩特爾一身。兩名神權領袖祭服染血，甚至臉上都濺上了血點。而那少女顫抖掙扎了數秒，就化作一朵血紅的花朵，伏地在兩人的身前。

    「大祭司, 這樣的賠禮, 您是否滿意？」

    佩特爾面帶微笑, 目光緊緊的注視著大祭司, 聲音則透著寒意。獻祭祭司長老的要求，委實觸碰到了他的底線。而兩名家族武士手持利刃，就站在大祭司身旁，隱隱顯露威脅。

    「哦？」

    大祭司的臉上，同樣帶著笑容，似乎並無畏懼，甚至還有所期待。他淡然的伸出手，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血點，平靜回答道。

    「佩特爾，你當知曉，越是神聖的鮮血，就越令眾神喜悅。而能唯有神裔長老的生命，才能平息戰神的怒火！」

    「你！」

    佩特爾握緊手中權杖，冷厲的注視過來。他瞪著眼睛，似乎下一秒鐘，就要讓武士們動手。然而，這樣的憤怒只持續了十幾秒，就從祭司領袖的臉上消失。他閉上眼睛，深深的吸了口氣，長長的吐了出來。

    「把屍體拖走...都下去！」

    家族武士們低頭行禮，隨後就帶著柔軟的屍體離去，只留下刺目的鮮艷。眾神聖所中死寂一片，濃郁的神煙繚繞，越發像是神國。

    「大祭司，聖城喬盧拉真心歸順，何必如此苦苦相逼啊？」

    好一會後，祭司首領佩特爾才俯下身來，又行了一禮。他臉上的陰沉早已不見，滿是神情卑微的請求。

    「尊敬的大祭司，喬盧拉城願交出更多的土地丁口，金銀寶石，神物圖冊！...還請您，手下留情，稍稍寬恕一二啊！」

    十二祭司長老，是聖城統治階級的最頂端。之前為了完成國王的要求，眾人討論了數日，才勉強定下犧牲的人選，並承諾約洛瓦以長老家族延續、世襲罔替。若是再犧牲兩個，那權力的平衡，可就徹底打破了！各位長老之間，恐怕會就此分裂...

    「...顧惜自身的狐狸，終究是不敢動手啊...」

    看著放低姿態的佩特爾，大祭司的眼中含著莫名的失望。他嘴角揚起，緩緩的點了點，看向祭司首領與眾位長老。

    「佩特爾，既然你這麼說了，我就給你個機會！我會在喬盧拉城住上兩日，若是你們拿出足以讓我動心的神物或傳承，我就可以對大祭司團，有所交代！否則...」

    「好！聖城喬盧拉，一定讓您滿意！」

    聞言，佩特爾頓時一喜。說起神物與傳承，這個天下還沒有能勝過喬盧拉的勢力，哪怕是擅長製造文物的托托納克人也不行。他笑著行禮，滿口答應下來。眾位祭司長老也鬆了口氣。他們互相目視交流，心中則在盤算，究竟要出多少血，拿出什麼祖上傳下的寶物。

    太陽西斜，映射火紅的霞光，把大金字塔染得瑰麗。而在眾神聖所中，神煙混著血味，在眾人鼻端彌散，像是正在舉行的獻祭。

    「嗯。時候不早了，今天的會談，就到此為止吧！」

    大祭司點了點頭，看了看天色，長身站起。他身上的長袍染著紅色，顯得越發鮮艷。

    「遵從您！大祭司。」

    老狐狸佩特爾臉上帶笑，殷勤開口。

    「今夜，您就在我的宮殿中安歇吧！我那裡有最極品的神煙，能夠讓人與生命女神溝通，短暫恢復年輕。若是在靜室里品嘗，再讓幾位少女侍奉歡歌，可謂人間極樂！」

    「哦？短暫恢復年輕...少女侍奉歡歌？」

    大祭司聞言一怔。他驚訝的打量著佩特爾，對方與自己年歲仿佛，也已經六十出頭了。

    「老狐狸，你都這個年紀了，還能...」

    「咳...若是平常，自然是有心無力。但若蒙受生命女神的恩賜，便可暫享一二。」

    佩特爾面色不改，坦然笑道。

    「只是這種神煙，是來自托爾特克時代的秘方，需要對各種藥草進行處理，才能把事後的虛弱降到最低。它成本昂貴異常，配置極為不易，遠比寶石珍貴！若不是貴客到來，連我也捨不得使用。」

    「...聖城喬盧拉，傳承久遠，真是令人欽佩！」

    大祭司淡笑著點頭。既然使用後會感到虛弱，那就是通過藥草，透支身體中的生機。這種貪圖歡愉、不惜生命的極致享樂，一向為智者所不取。不過，他的生命已經要到盡頭，若在歡愉中死去...

    「不了！生命衰亡，是自然循環。違逆而行，暫享年輕，不過是熊熊燃燒的柴草，只會燃燒的更快。」

    大祭司搖了搖頭，坦然拒絕。他可不會，留給嫡孫一個這樣的死法。

    「佩特爾，今晚我就住在外城，在墨西加武士的守衛下歇息。」

    「...遵從您。」

    佩特爾眉頭一揚，壓制情緒，恭敬點了點頭。

    「那，我送您去外城！」

    說罷，兩人就祭袍染血，一同離開席上，走下大金字塔，又穿過內城的城門，來到繁華的外城。一路上，遇到的祭司垂首致意，武士伏地行禮，平民匍匐不起。而兩人高談闊論，言笑晏晏，仿佛知己好友，盡興而歸。

    以老狐狸的閱歷與經驗，要是恭敬侍奉、小心逢迎，絕對會句句落入人心中，讓對方滿意頷首，如沐春風。

    「哈哈！佩特爾，你之前所言，羽蛇大島位於東方大湖，島嶼之民身形高大，性情溫順，崇尚神靈。他們以捕魚與種植為生，會製作木薯餅，竟然不磨碎玉米就整根煮食...真是頗為奇特！」

    大祭司笑容燦爛，望著微微躬身的佩特爾，心中的殺意越發強烈。等長者與他死後，若是有這樣一隻狡猾的老狐狸，手握實權，侍奉在國王或嫡孫身旁，定然會貽害無窮。

    「哈哈！大祭司，這天下之大，遠非你我所能想像！東方大湖之中，有島嶼之民。而東南雨林深處，也有山中雨林之民，信仰羽蛇，盛產翡翠與寶石。聖城喬盧拉有一顆最為珍貴的翡翠玉，通體透亮，有人頭大小，就來自東南數千里外的雨林！在托爾特克時代，這件巨型玉石被最頂級的工匠加工，雕刻成羽蛇神像栩栩如生的頭部，是傳承數百年的神物！...」

    佩特爾臉上帶笑，神情溫和的說道。

    「大祭司，您若是有意，我明日便將玉像帶來，作為喬盧拉城，祭司長老們的誠意！」

    「翡翠玉的神像頭部？通體透亮，有人頭大小？」

    聞言，大祭司驚嘆出聲，面露喜色。

    「竟然有如此神物？甚好，明日一定要帶來，讓我觀摩一二！」

    「好！一言為定！」

    佩特爾笑著點頭。他看向前方，為大祭司安排的貴族宅院，已經就在數十米外，正由墨西加武士戍守。而從這裡離開外城，也不過數百米罷了。

    「呵呵...修特爾這個老不死的，倒是真小心謹慎。可我聖城上下，又怎會在此刻害你？便是奎奧的家族，為了繼承祭司長老之位，也不會在此時對你動手啊！」

    繁雜的思緒，從老狐狸的腦海中一閃而過。他稍稍沉吟，就咬了咬牙，伸手從自己的懷中，取出兩份頂級神煙、一份歡欣藥劑。

    「尊敬的大祭司，這兩份頂級神煙，是我親手處理、珍藏許久，請您一定要品嘗一二！而這份歡欣藥劑，是聖城長老們，參考湖中都城的聖水，調配而出。還請您稍稍品嘗，指點一二！」

    「哦？親手處理的頂級神煙，長老們調配的歡欣藥劑？」

    看到這些，大祭司臉上，浮現真誠的笑意。他深深的看了眼老狐狸，就點頭應道。

    「主神庇佑！那我就收下了，今晚好生品嘗！今日辛勞，其他的事，就明日再議吧！」

    「好！主神庇佑！大祭司，今晚且休息享樂，我明日帶著神物，再來拜訪！」

    佩特爾留下禮物，行了一禮，就轉身離去。他步履匆匆，行出百十來步，臉上勾起笑意。

    「多住幾日，用了聖城的神煙與藥劑，感受過深入骨髓的快意後...恐怕，你就再也離不開了...」

    上百步外，大祭司端詳著手中的藥劑，滿意的點了點頭。他遙望著老狐狸離去的背影，嘴角帶笑，默默低語。

    「佩特爾，我的舊識。一路走好，一起...上路吧！」

    夕陽落盡最後的餘暉，黑暗籠罩聖城的內外。在華麗的府邸中，大祭司獨處靜室，點起一隻蠟燭，平放在紅木的案几上。案几上擺著兩份神煙，一份藥劑，還有一杯龍舌蘭酒。

    蠟燭漸漸燃亮，屋內閃爍著光明，顯露出夜的陰影。一個影子披著黑色的斗篷，無聲地從陰影中走出。他取出一罐黃色陶蓋的藥劑，輕輕放在案几上。接著，他跪在地上，對著大祭司，深深的行了一禮。

    一切如同無聲的剪影，又像是黑白的默劇，早已寫好一切。大祭司微微點頭，那人影就再次站起，悄然離開靜室，輕輕地關上了門。

    大祭司神情平靜，點燃一份神煙。怡人的氣息在靜室中彌散，帶著神國的氣息，比白日的神煙還要濃烈數倍。

    他深吸一口，神情頓時舒緩，迷醉的感受湧上心頭，讓思緒也隨之飄飛。他仿佛在逐漸升起，升入雲天之上。而過往的回憶像是浮雲般飄來，聚攏成一張張深埋在心底的面孔，又笑著飄然遠去，只留下一句句熟悉又陌生的問候。

    「...小修特爾，你要記住，你是阿卡馬皮奇特利的子孫，墨西加人的王室！你一定要繼承先祖的榮耀，傳承我們的家族！」

    中年的父親身穿戰衣，在供奉先祖遺物的神廟前，高聲訓導。少年的修特爾神情嚴肅，珍重點頭。

    「父親，先祖的榮耀，我絕不會忘記！...」

    「好！」

    中年的父親微微一笑，接著猛然變化，化作戰死時的模樣。他深深的看了修特爾一眼，就走入無邊的森林，去往家族的神樹。

    「...小修特爾，你去聖城特奧蒂瓦坎，擔任低級祭司。好好做！記住，你是王室的支系。你的背後，有我！」

    年老的先君蒙特蘇馬穿著王服，手握紅寶石的神杖。他眼神爍爍，帶著強烈的野望，與無人違抗的傲然。

    「是，尊敬的大特拉托阿尼！我會信奉主神，為他奉獻終身！」

    「嗯。」

    年老的蒙特蘇馬點了點頭。隨後，他的身旁多出許多武士，簇擁著至高無上的王者，去往連綿無盡的雨林。而其中一名年輕武士側目看來，對他笑了笑，卻是自刎的首席指揮官，托特克。

    「...祭司大人，她生了，是個男孩...該如何處置？」

    中年的埃塔利克跪在地上，恭敬的向他回稟。那是一場意外，一場不應發生在虔誠的中層祭司身上的意外。

    「男孩？男孩...呼！...」

    中年的大祭司垂下眼眸，思忖良久，終於壓下心頭的殺意。按照教法，作為主神的中層祭司，他不該成婚，也不能擁有子嗣。

    「...安排在聖城的平民區中，把孩子好生養大。男孩的名字，就叫...修索克！」

    一個朦朧的女性身影在風中凝聚，卻已看不清容顏，只是依稀記得很美。她看了大祭司一眼，嘴角帶著笑容，就在風中再次散去。既無身份，又無血脈，便不入神樹。

    神煙燃燒，淡淡的風從天頂襲來，彷如愛人的撫摸。大祭司抿了抿嘴，搖了搖頭，把莫名的傷感驅散。接著，他再次點了份神煙，徜徉在悠遠的夢境裡。

    「...修索克，殺了這個祭品，不要太過柔弱！你要記住，你是阿卡馬皮奇特利的子孫，要傳承家族的榮耀！殺了他！...」

    壯年的大祭司身穿祭服，神情嚴厲。陰森的地下監牢中，有一處練習祭祀的犧牲石，上面綁著一個強壯的特拉斯卡拉武士，旁邊則站著年幼的修索克。接著，他面無表情，把匕首塞到修索克的手中，平靜的等待著。

    年幼的修索克手足顫抖，臉上泛白。他敬畏的看向很少見到的父親，緩緩的舉起匕首。然後，他咬著牙，猛然發出厲喝，手臂落下！

    「好！」

    鮮紅濺染，大祭司面露讚許，也滿是期待。而年幼的修索克伏在地上，扔掉染血的石匕，「嗚嗚」哭泣起來。一切便在哭聲中遠離，不知去往何處。

    「...奧洛什，你是城邦中最勇武的武士。從今天起，你就與修索克一起，在聖城內外遊學！」

    大祭司依然是壯年，身上的祭服卻越發高貴。他的身前，伏跪著少年的奧洛什，與同樣少年的修索克。兩個少年跪在地上，互相看著對方，臉上都有些不服氣。他們很快約定，等會要好好比試，看看誰更厲害。

    少年的呼喊逐漸遠去，轉眼又是一片沉寂。中年的修索克跪倒在家族的神廟中，上首則是高級祭服的大祭司。他眼中含著火焰，注視著下首的兒子，怒不可遏地問道。

    「修索克！你什麼時候，和那個平民女子，廝混在了一起？是哪位城邦貴族，誘導的你？」

    「父親，沒有人誘導，是我心甘情願！」

    修索克挺直腰背，臉上雖然帶著忐忑，又有幾許堅持。更何況...

    「她已經懷有身孕了！」

    「...家族的延續...」

    大祭司神情凝固，如同被擊中了軟肋。許久之後，他垂下眼眸，嘆了口氣，緩緩開口。

    「也罷！那就等孩子生下來，再說吧！」

    再往後，太陽在晚霞中落幕，天空中划過流星。偉大的先君蒙特蘇馬離世，而新的生命，就在奇異的天兆中，「呱呱」墜地！

    「修洛特，我的嫡孫...」

    大祭司的嘴角揚起笑容，像是夕陽最燦爛的綻放。他打開佩特爾的藥劑，兩口喝下，甘甜的氣息就在喉中迴蕩，令人渾身舒泰。接著，他毫不猶豫，打開最後一瓶長者的藥劑，一口飲盡！

    「家族延續，光耀就在眼前。有孫如此，我這一生，便再無遺憾...而今日讓故人低頭，享盡神煙聖水，且笑著去往神國！...」

    大祭司的笑容越發耀眼，眼中如晨星亮起，瞳孔卻開始發散。他的眼前，浮現出最後的夕陽，一個頭戴黑曜石王冠的身影，就佇立在神山之巔的冰川。接著，那個身影緩緩轉過頭，露出一張肅然而年輕的臉。

    「修洛特，我的孩子，你註定光耀天下，成為墨西加人的神王！...」

    「而我，該走了...」

    一聲輕輕的長嘆，帶著滿足與不舍。生機如殘燭般熄滅，化作最後的青煙。接著，一個枯瘦的人影，斜斜的倒在案幾前。他的臉上，是燦爛而蒼老的笑。晨星，隕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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