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澤站在門外,聽著裡面金太醫零星話語傳出來:「驚厥……抽搐……會復發,發作時小心夫人咬到舌頭,也有窒息的危險,今日便是……」
他獨自出門,漫無目的地朝著前方走去。
宮門緊閉五日,京城內商戶停業,路上只剩巡邏士兵,朝中大臣已經預料到什麼事情要發生,每一個人都在等著那一刻到來。
周君玟五日前不聽勸阻再次服藥,栽倒在女人身上沒能起來,他今日去瞧時,他已經氣若遊絲不認得身邊人了。
周君玟倒下了,只能由他接手頂替。
周君玟的後事,懷有異心的大臣,不能再拖的北境災情。
鉛灰色的雲朵低垂,沉甸甸壓在他的肩膀上,這份重擔讓他支撐不住隨時要跪下。
他比任何時候都需要薛嘉蘿,但是薛嘉蘿卻需要離開他才能活下去。
他仰起頭,白茫茫中飄落透明冰晶,落在他鼻尖上,他深深呼氣,帶出一陣白氣。
「把側妃身邊的侍女帶來。」
曉秋垂首跪著,心中很是忐忑,她猜不到熙王這個時候叫她來要說什麼,是要怪她沒有照顧好側妃,讓她出現了驚厥嗎?但這實在怪不到自己頭上吧,要不是他……
「太醫今日有沒有說夫人什麼時候可以走動?」
曉秋收回思緒,回答道:「恐怕還得十日左右。」
周君澤沉思了一會,又問:「那什麼時候可以坐起來?」
「昨日已經能坐了,現在……」曉秋思量了一下,「應當三日左右。」
「五日後,你陪著她住到六平山下的宅院去……」
曉秋又驚又喜,忍不住抬頭看他。
周君澤又低聲自言自語:「再過五六天也該過年了……」
還沒等曉秋心生失望,以為他要出爾反爾,聽他又說:「五日後吧,讓她無憂無慮過年。」
說完,他像要掩飾什麼一樣笑了笑,舉著杯子抿了一口茶。
曉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奴婢定當好好照顧夫人,讓夫人養好身體,開開心心回來。」
他眼中是溫柔的繾綣,低聲說:「但願吧。」
他這輩子從沒有主動放手過,不知道放手是這般滋味。
仿佛緩慢的刑罰,一刀刀割在心上,他長久處在這種疼痛里快要瘋狂也快要麻木了。
他起床穿衣,用膳喝茶,入宮聽取各個朝臣諫言,翻閱批改奏章。同時他也被疼痛折磨的心懷戾氣,想要毀滅想要為所欲為,不知道是什麼控制著他,暴虐的衝動在他身體裡如同潮水,反反覆覆,卻沒有溢出來過。
他被這把刀裁成了不同的人。
薛嘉蘿出府的日子越來越近,他從開始噩夢連連變成整夜難以合眼。
到了薛嘉蘿離開的那個清晨了,他終於確定了一件事。
他不是病了,而是薛嘉蘿成了他的心魔。
搬去六平山的行李前幾天在陸續準備了,今日一早開始裝上馬車。因為張管事默認了側妃這次出府恐怕會住上很久,所以行李不是一般多,鋪開擺滿了整整一院子。
曉秋忙得夠嗆,薛嘉蘿吃住用度全靠她一人,事事需要她過眼才行,要不是有張管事親自打理,她恐怕得幾個晚上不睡覺。
所有行禮準備好了,涼風院院門大開,為薛嘉蘿特別準備的馬車直接進了院子,停在屋子外面。
過了一會,薛嘉蘿被健壯的婆子抱著出來放上馬車,因她畏光,臉上還遮著帕子。
馬車帘子被束著,婆子怎麼放的她,她怎麼坐著,老老實實一動不動,連帕子都不知道自己拿下來。
周君澤站在矮樹後面,心裡想著,看他一眼吧。
曉秋收拾好東西出來,踩著馬凳上了馬車,把薛嘉蘿臉上帕子撩起來,笑著說了什麼。
薛嘉蘿只是看著她,沒有表情也沒有說話。
馬車緩緩動了,周君澤從矮樹後走出來,不自覺說出了口:「看我一眼……」
然而薛嘉蘿始終直視前方,不知道曾有個人跟在馬車後面心懷期望,等她回頭。
六平山的宅子收拾得妥帖,屋內溫暖如春,院中積雪掃得乾乾淨淨,樹上掛著冰棱,薛嘉蘿一來注意到了。
曉秋逗她:「我小時候還吃過那個,差點把舌頭黏住,夫人想去看看嗎?」
薛嘉蘿不說話,轉開了視線。
曉秋很失望,薛嘉蘿自醒後一句話也沒說過了,她每日盡力引導卻毫無辦法。
引她說話雖然失敗了,但搬出來還是明顯能看到好處的。
六平山依山而建,後院出去能上山,今日風輕雲淡,皚皚雪山映著藍天,院中沒有王府那麼多奇石異花,但好在視野開闊,連薛嘉蘿都往遠處看了一眼。
陽光正好,曉秋讓人搬出了美人榻放在院中,讓薛嘉蘿穿的圓鼓鼓的躺著休息。
「明日要過年了。」曉秋把薛嘉蘿的手塞進錦被中,「來年我們住在這裡好好養著,等夫人身體好了,我把家裡的小女兒帶來跟你一起玩。」
薛嘉蘿很久沒有出門,陽光下肌膚潔白晶瑩,她靠在塌上望著雪山,睫毛輕輕顫了顫。
六平山下的日子平靜如水,沒有周君澤,不僅薛嘉蘿沒有再發生過驚厥,連曉秋與王府里出來的侍女都活潑了。
薛嘉蘿的身體慢慢好轉,但是她依舊不言不語,時間一長,曉秋有些慌了。
她怕通報了張管事會引來熙王,自己出去請了京城名醫來瞧,那大夫說不出個什麼,只說看過醫書,以前也有人突然不會說話的,失語之後接著會聽不見,無藥可醫,讓她做好心理準備。
曉秋一聽氣得半死,讓人把大夫趕出了宅子。
「我們夫人好好的,只是一時害怕不敢說話了對不對?」曉秋蹲著,拉著薛嘉蘿的手,「說什麼會聽不見,簡直可笑,真該去砸了他的招牌!」
薛嘉蘿微微歪了腦袋,黑潤的眼珠烏溜溜的,看的曉秋心裡發軟,「看,夫人這不是聽懂了我說的話嗎?等夫人願意說話的那天,我們一定去找他,讓他把藥費還回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薛嘉蘿能走路了,慢慢胖了起來,可是依然不說話。
她受了上次折磨後好像又傻了一次,把前面的事情忘掉了,只要不看見周君澤是正常的。不會因為沒有喝藥而半夜驚醒,相反她每天睡得很好,一沾枕頭睡,沒有人叫她絕不會醒。
曉秋怕她睡得太多,總是在她醒後帶她出門走一走,開始只在院子裡,後來帶到後院馬廄薛嘉蘿也願意去,有一天走出後院時,她也只在門口停留了一小會跟上來了。
春日未到,山上積雪未消,薛嘉蘿故意踩在沒有腳印的雪地上,低著頭走。今天走的有些遠,她臉頰泛紅微微出汗,蹲下抓了一把雪捏成球,被曉秋趕快拿走。
「這個可不能動,會肚子疼。」
被拿走了手裡的東西,薛嘉蘿也沒什麼反應,繼續咯吱踩著雪。
曉秋看她最近恢復得很好,心情非常好:「夫人最近覺得無聊嗎?我讓我女兒來陪你好不好?」
薛嘉蘿回頭看她一眼,曉秋會意說道:「陪你玩啊,她有很多小玩意,天天跟寶貝似的藏著,誰也不許動,只許她長得好看的表姐玩……如果見了夫人……」
薛嘉蘿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過來。
曉秋愣住:「怎麼了?」
她還要再問什麼,後頸突然一疼,薛嘉蘿的臉從她眼前划過,視線中最後出現的是她沾著雪的繡鞋,不安地後退了幾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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