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翦幾乎豁出一切代價去,儘量隱瞞她跟詹姆士之間的事,可是卻沒能因此而減少時年對佛德集團最新動向的關注。
這日時年忽然約燕翦,請她下班之後到「中古」來一下,說有些事要跟她聊。
一聽是要在「中古」見面,燕翦不由得有些猶豫。
距離上一次雨夜,已經過了數日,她卻還沒辦法平復下來,無法面對「中古」這個地方。
可是時年太聰明,她知道自己若尋理由不去的話,時年必然起疑佐。
畢竟,「中古」是大姐交給她的,她就算再忙,也沒理由再不去。
下班,硬著頭皮,她走出了西塞服裝設計學院渤。
站在路邊打車,歪頭不經意地看向門口的布告欄。裡面最顯眼的卻竟然是她自己工作室的大幅招聘廣告。
廣告是全黑背景,是一件黑色的西裝。西裝領口處白襯衫形成v形留白,在那處按照領帶的形狀寫下招聘的內容。
招模特兒,首席男模。
凱瑟琳與工作室剝離之後,小笨也不來了,於是工作室便失去了試裝模特兒,許多半成品出來只能掛在人台上找感覺。
他們急需一個模特兒,雖說西塞服裝設計學院裡也有模特兒專業,也有不少資質不差的男生,可是說來也許是燕翦自己挑剔,就是沒能找出一個契合她設計理念的來。
自從主持工作室,燕翦也將好朋友林露聘為助理。林露也幫她介紹了不少的男模,有的甚至是大模,卻都讓她否了。
不是不能妥協,只是……靈感這回事無法屈就。
對此工作室的員工私下裡也有一些抱怨,她也聽見了。好在她心裡最後還有一層底線:如果實在不行,就拖二哥和小哥來客串。
此時想來,心下不由得有一點小小的遺憾:曾經只顧著防備小笨,此時方覺得小笨的身材和氣質倒是真的與設計契合。
出神之際,有汽車喇叭響。
燕翦趕緊回神,卻見是燕余開車過來。
其實燕余跟時年真是有的一拼。時年曾經開三四手的甲殼蟲,燕余更是乾脆開一輛20多年的破皮卡。漆都掉得差不多了,露出裡面砂紅的底胎來。
不過好在燕余本就走的森女風,跟這樣返璞歸真性質的破皮卡倒也搭得毫無違和感。
燕翦就嘆了口氣:「你怎麼來了?」
燕余叫燕翦上車,看著她扣上安全帶才嘆了口氣:「反正我順路,就過來捎你一程。」
燕余沒明說,這段日子家人都各自忙著,她卻眼睜睜看出了燕翦的出神、多思。雖然燕翦可以有工作室的事當擋箭牌,可是身為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燕余就是覺得不是那麼回事。
燕余起車,這種老爺車都脾氣大,不起個三次五次的肯定起不來。燕余安之若素,一邊起車一邊悠閒打量周遭,一點都不著急。
燕余便也瞥到了那張海報。
她繼續起車,歪頭望燕翦:「哎?你們不是有那個小笨麼?怎麼又招模特兒?」
燕翦不想細說,不想讓燕余也知道小笨是詹姆士的人,於是垂下頭去,輕描淡寫解釋:「他不做了。」
燕余沒來由地有些遺憾:「他雖然脾氣怪,不過連我都不得不承認,他跟你們這個項目的設計理念倒是蠻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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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中古」,時年見燕余也來了,便沒多說什麼,只跟燕翦說了說店裡的事,特別提了提玉環,說覺得玉環好像受驚了,也許該帶去見見獸醫。
燕余就問:「玉環怎麼了?」
時年嘆了口氣:「反正就連見著我就喊『抓壞蛋』,我又問了簪花和小楷,說玉環對著他們也這麼喊。看來是因為什麼受驚了。」
時年說著目光飄向茶台:「我仔細盤點了店裡的貨物,沒短什麼,只是少了幾個靠墊。那幾個靠墊雖然不值什麼,卻也都是老的,是大聲姐從亞洲帶回來的綢緞親手縫製的,大姐自己很珍愛的。難道是丟了?」
燕翦心下便亂成一團,趕緊解釋:「沒丟。那天是我不小心灑上了些……呃,奶昔,弄髒了,我送出去洗,過兩天就拿回來。」
這話說得時年和燕余都一愣。時年便笑:「咱們店裡什麼時候也賣奶昔了?怎麼,想增加甜品,要跟燕余聯合經營了麼?」
燕翦尷尬得真想撞牆。
奶昔……虧她還能在這倉促之間想出這麼個名字!
以後,她自己還怎麼品嘗奶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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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黑之後,時年尋了個理由,托燕余出去幫她和燕翦買兩份晚餐。
店裡只剩下了時年和燕翦,時年才問:「最近跟詹姆士見面過麼?」
燕翦緊張得雙眼圓睜:「小嫂子,你怎麼這麼問?」
時年上下打量燕翦的反應,含笑伸手拍了拍她肩膀:「放鬆,我不是盤問你什麼。只是一般的詢問。」
燕翦卻還是放鬆不下來:「為什麼問我?難道你就認定了我一定跟他見過面不成?「
時年本想再逗燕翦幾句,卻還是忍住了。她心裡有更要緊的事兒。
她垂下頭去,細細盤一串鬼臉紫檀的手串,邊緩緩說:「其實我問這話的目的,不是盤問你,也不是盤問詹姆士。是因為另外一個人:馬克。林奇家的馬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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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克出獄的消息,時年自然也十分關注。
而馬克出獄不久就直接入主佛德集團的舉動,更讓時年倍感心驚。
雖說客觀來衡量,馬克無論從年紀還是經歷,都不可能是詹姆士的對手;可是馬克卻也不是池中之物,更何況時年總結過去的經歷,越發清楚馬克想要將自己當成皇甫華章的那種心。
甚至從向遠後來的講述里,時年隱約感覺這個馬克不僅僅是說想要成為皇甫華章,他甚至已經開始了悄然的自我訓練……向遠說過,馬克曾經輕易挑起他的情緒,讓他情緒失控,於是時年擔心,馬克甚至也早就學會了心理控制法。
想要成為一個人,那個人擅長的事,他必定也都要求自己要同樣擅長。
而獄中的經歷,也許會讓馬克迅速成熟起來。詹姆士要同時應對林奇父子兩個,無疑難度就要增大。
時年儘量不動聲色:「我就是想知道,馬克入主佛德集團的事。我以為如果你和詹姆士有機會見面,他說不定也許會偶爾對你提起。」
燕翦知道時年絕不會平白無故說起這樣一件事,於是心下忍不住一緊。
「小嫂子,你的意思該不會是——詹姆士有危險吧?」
時年抬眸,沒說話,只無聲打量燕翦面上的神色。
焦急,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而流露出來的焦急。
時年心下便又是一嘆。
喬治和皇甫華章之間的十五年的相鬥,堪稱慘烈。最終……先生葬身火海。
不管先生生前做過的事是對是錯,她終究還是抱憾於最終沒能將先生一同帶回來……這份遺憾她便不自覺地轉到詹姆士身上去。
她擔心詹姆士會成為下一個先生,可是幸好詹姆士還遇見了燕翦。
也許就跟先生一樣,詹姆士最後的一念善惡也都會系在燕翦的身上。可是顯然燕翦對詹姆士更多的是抗拒和仇視——至少她目前在人前顯示出來的是這樣。所以時年很擔心,燕翦這樣的態度反倒可能將詹姆士越推越遠,讓他越來越踏上那條先生曾經走上的不歸之路。
不過眼前的燕翦,已經不自知地表露出來的焦急、憂心之色,時年心下不由得一亮。
這個小妮子,她自己也許都還不知道,她已經在為他懸心了呢。
如此說來,詹姆士……還有救。
她便歡喜起來,忍不住抿嘴微笑:「是不是危險,現在還不好說,因為要看詹姆士自己的應戰能力。如果他能力強,那這就不會成為危險,定奪是一個危機;可是如果詹姆士沒有足夠的能力,那這就是危險,而且是會危及到性命的巨大危險。」
燕翦忍不住一個寒顫:「小嫂子的意思是,林奇父子會攜手除掉詹姆士?」
時年點頭:「一定會。只有這個世上再沒有佛德三兄弟,佛德集團才可能名正言順成為林奇家的。」
時年說著,心下也是微冷。幸虧解憂現在年紀還小,否則林奇父子是會連解憂也不放過的。
又或者說,因為解憂現在還小,他們還不會對解憂怎麼樣;而一旦將來解憂長大,一旦他們知道解憂跟「迴響集團」的關聯時,他們說不定也不會放過解憂。
先生的影響力太過強大,造成他們在先生離世之後還想千方百計除掉所有與先生還有關聯的繼承人。他們是連先生的基因,都甚為恐懼的。
燕翦攥緊手指,說不出話來。
她也不明白,自己這一刻徹骨的擔憂,所為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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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晚上,燕翦向時年敞開了一角心扉。
她說了小笨的事,說了她對小笨的懷疑;以及,隨後凱瑟琳的車禍。
還有,車禍那晚,小笨明明出現在了醫院,卻只站在庭院裡,沒有上樓去。
小嫂子是記者,擁有推理天賦,她相信小嫂子能幫她印證直覺。
時年聽罷,果然眉心一攢:「這個小笨的確有嫌疑。這件事交給我,我來查他的身份。」
有了小嫂子的幫忙,燕翦約略鬆了一口氣,可還是不敢放下心來。
與小笨比起來,林奇父子是更難對付的。
當年能夠駕馭得了林奇父子的,也只有一個皇甫華章而已。也就是說,想要戰勝林奇父子,就得有皇甫華章那樣的智慧和手腕才行。
可是皇甫華章那樣的人,這世上又能有幾個皇甫華章呢?
想到這裡,燕翦心下不由得微微一動。她恍惚之間有一點點地明白了,為什麼詹姆士想要成為下
一個皇甫華章。
打烊之後一起回家,時年輕輕拍著燕翦的手,語重心長地說:「詹姆士也是一個驕傲的人,他的驕傲甚至要上升到家族的高度來,所以就算我和你小哥能查出小笨的身份,甚或可以幫他揭開凱瑟琳車禍之謎,可是他的驕傲卻會讓他未必肯相信我們,更不會敞開心靈接受我們的幫助。」
「所以需要一個人能走到他身邊去,能突破他的心防。否則,對於他與林奇父子之間即將爆發的這場大戰,我們也只能袖手旁觀。燕翦你懂的,你小哥是警察,我是記者,我們的職業都要求我們只能持中立的立場,只能在事後進行處理和報道。」
時年不動聲色地給燕翦施壓:「我們都幫不了他,他只能孤軍奮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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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時年和湯燕卿的幫助之下,各種隱秘的信息逐漸浮出水面。
燕翦終於知悉了本沙明的真實身份。
看著關椋給她搜集到的厚厚一疊本沙明在少年管教所的案底,燕翦只覺心驚膽寒。
一個十六歲之前就手握數條人命的冷血殺手,怪不得連看人的目光都能讓人冷到骨頭裡去。
時年還不失時機補充一句:「這個小笨既然在你身邊潛伏多日,你卻還好端端活著,不能不說是個奇蹟。」
時年還狀似無意地透露了一個信息:本沙明身份的資料庫,在關椋黑進去之前,還有人曾經查詢過。而那個人不是黑客,只是按照警方的身份編號正常訪問,於是留下了身份印戳。
燕翦也是聰明,便是悚然一驚:「小嫂子你的意思是,那個人也是咱們家的人?也就是說在你我之前,已經另外有人利用警方身份查詢過本沙明了?」
時年聳肩點頭。
燕翦的臉都白了:「難道,是二姐?」
時年嘆了口氣:「不是,是二嬸。」
燕翦驚得噗通坐在椅子上。
時年目光勾著燕翦,緩緩說:「二嬸這樣做的目的,我也側面幫你打聽到了。不是二嬸自己要查,是家裡有人拜託二嬸查。可是這個人沒有找你小哥,也沒有找小衣,卻是找了二嬸……嗯哼,不能不說,這個人也聰明得緊啊。」
燕翦抬眸望來,指尖已是冰涼:「難道……是燕余?」
燕余莫名其妙地突然到工作室送泡芙,還那麼大膽子直接跟小笨當面衝突;還有那天下班,燕余那麼巧低開車到校門外接她,還不動聲色地問起海報……
燕翦止不住地一連串寒顫。
原來燕余才是湯家最深藏不露的呀!連她自己都被瞞過了!
氣氛推動得差不多了,若以湯燕卿辦案,此時的線索已經足夠做側寫了。
時年凝視著燕翦,緩緩引導:「你該知道的背景資料,我都替你查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看你自己了。燕翦,這世上沒有做不到的事,但是萬事的結果卻因為心境的不同,而會天差地別。」
一念善惡,先生再也沒能回來;她卻希望先生的弟弟,還有機會回頭是岸。
此事的關鍵,也同樣在燕翦的一念之間。
時年說完轉身出門,立在廊檐下望夜空中那顆明亮的星,心下默默地說:先生,我相信你也希望如此。
對於喬治和詹姆士,顯然先生對詹姆士要仁慈許多。也許先生心下對這個孩子,心下也有抱歉吧。所以她想,替先生完成這個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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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綜合了時年給出的信息,反覆思量數日,燕翦終於鼓起勇氣打給詹姆士。
她想,至少可以給詹姆士講講,這個馬克曾經對時年做過的事,以及小哥辦案的時候與馬克和林奇的那些交鋒的過程。
發生康川大學案的時候,詹姆士還在法國,她擔心他不了解這些事,所以她希望他能從中尋到警覺。
還有,她也可以給他說說小笨在工作室的出現,以及車禍晚上小笨在醫院的事……這或許也能讓他對身邊人多一個評判的角度。
她想了很多,將語言前後整理了數遍,儘量達到不動聲色的地步,才打了過去。
她終究還是不想讓他知道,她在關心。
可是她卻失了算,她打過去還沒等她將這些話都說完,他卻清冷地回過一句:「湯燕翦,你夠了。林奇父子是我的合作夥伴,小笨是我身邊相依為命的兄弟,你在我面前說他們的壞話,你是想挑撥離間,讓我對他們起了疑心,從而讓我自己腹背受敵吧?」
燕翦一愣。
他怎麼會這樣想?
他卻在話筒里冷笑:「湯燕翦,我知道你恨我。你是湯家的孫女兒,我也知道你一定還會尋辦法來報復我。你不會就這麼算了,不會真的接受那份合約對我俯首帖耳……就像你趁機在我辦公室里埋下監聽設備一樣,你這回是要在我身邊埋定時炸彈!」
「夠了,我不會信你的話,卻也由此更明白你的心!」
「我知道你想幹什麼,你想以此來結束我
們之間的合約,是不是?好,我答應你就是。條件就是:你絕對不準再將這些話說給任何人,包括你小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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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翦舉著手機,有些不可置信。
她剛剛聽見了什麼?
他說,可以結束與她之間的那份契約了?
他為了保護小笨,可以放過她了?
她想笑,努力地去勾唇角。
終於自由了,她本來就該開心,就該大笑的,不是麼?可是為什麼此時唇角與心一樣沉甸甸的,怎麼都勾不出笑的弧度來?
他好奇怪,是真的好奇怪。他明明那麼在乎那份合約的,可是怎麼能這麼輕鬆地,說不要就不要了?
她深深吸氣,努力藏住自己的難過,「你認真的?」
詹姆士清冷地哼:「當然是認真的。不然,你還以為我會捨不得?湯燕翦,你未免太拿自己當回事。」
她閉住眼睛,用力吸氣,「我只是覺得好奇怪。這一切的發生……好突然,突然到讓我莫名其妙。」
那晚……那晚是她和他相處以來,最為微妙的一晚。
她甚至……對他綻放。
儘管他沒有做到最後,可是那晚的親密程度,跟做到最後又有多大的區別?
可是那樣的一晚之後,他卻說不要就不要了。
他在話筒那邊冷笑:「發生得突然?你說得好可笑。你覺得突然,是因為你目中無人……你怎麼可以忘了凱瑟琳。她是我女朋友啊,正牌的女友。而你,不過是我一時心血來潮的玩意兒罷了。跟她比起來,你真的一點都不重要。」
「她出了車禍,她又被你搶走了工作室,我就不能再袖手旁觀。我要跟她訂婚了,給她我所能給的一切。而你,對我而言,完全失去了味道。我玩兒膩了,到此為止。」---題外話---謝謝如下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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