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寵
蘇照晟進得屋內歸坐後,立馬就有個清秀丫頭進來奉茶。白大管家白瑞是個再伶俐不過的人精,他知道七姑娘和老爺說要緊事,忙帶了奉茶的丫頭和六么出去。
一飲清風生,膚寸寒雲出。龍井蒸騰起的茶霧徐徐噴到照晟面上,連日來的鬱結仿佛在此刻煙消雲散。
安靜,該死的安靜。父女二人方才還在門外說好進來談會兒學問,此刻竟然誰都不肯先說。
終究蘇媯年輕按捺不住,她走到書桌前,執筆蘸墨在紙上不知寫了個什麼,恭敬地遞給父親看。
蘇照晟這才慢悠悠地放下茶杯,他頭微微往後仰,將那片紙執得遠些瞧,滿紙只有六個疊起來的「一」,照晟開始不解,忽然想起方才小七說要請教自己,便瞭然笑道:「這是易經六十四卦中的第一卦『乾卦>
魚兒上勾了。
蘇媯笑著稍微往爹爹身邊湊了些,這老狐狸可是精明的很,不能在他跟前露出一點點馬腳。
&是呢。」蘇媯故意擺出崇拜的眼神,嫣然巧笑道:「乃十三經之首,女兒想學三姐遍覽群書,無奈才疏學淺,才看第一卦就難住了。」就是要這樣先入為主,讓老爹自己給自己下套。
蘇照晟早年是商人,但卻愛干儒雅的勾當,為了能和那些上層人物打到交情,專門重金請名士教他入門的經學。
&你小孩子來說確實難了些。」照晟身材瘦高,手卻小的很,只見他用粗短的食指划過那面紙,笑道:「乾上乾下,六十四卦第一,元亨利貞,吉祥如意,是個好卦。」這小七,想來是想借卦來遊說我將婚事作罷,只是她為何用乾這樣萬事大吉之卦呢。
蘇媯看到老爹眼中閃過一絲疑惑,便笑道:「請問爹爹,九五和上九怎麼解呢?」
蘇照晟笑道:「九五曰:飛龍在天,利見大人。上九曰:亢龍有悔。這說明咱們家要有好事啊,先是你哥哥得了個肥缺,再是七七你有了好歸宿,大吉大利。」不管怎麼說,得讓小七乖乖給王賓做妾。
蘇媯心裡暗罵這老蘇的賊精,竟巧妙地將話題給繞道和王賓結親上了。
&面上看是好卦,但是。」蘇媯將笑收起,嘆了口氣道:「飛龍在天,是龍飛的極限,超過這極限到亢龍有悔,就要化祥瑞為逆境,走下坡路了。爹爹,您說女兒解的對嗎?」
照晟一愣,一時間並沒能反應過蘇媯的本意,脫口而出道:「可是整個卦象還是好的呀。」
蘇媯心裡著急,暗罵老爹平日裡聰明,這時候竟然反應不過來。
&爹,物極必反,盛極必衰。」蘇媯從蘇照晟手中將那張紙抽走,又往前湊近了些,嚴肅道:「為何爹爹在益州被人揭發謀反卻沒被皇上發落,為何爹爹被召到長安做了意國公卻沒了實權。姜皇帝先給個甜棗緊接就是巴掌了,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啊。」
蘇照晟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兒,就是這意味不明的目光竟將侃侃而談的蘇媯給嚇住了,女孩不禁心中急道:爹他明白了還是生氣了。
此刻,蘇媯只覺得鼻樑上有座大山壓得自己難受,她忙道:「這位姜皇上自登基以來沒做任何清洗朝堂的動作,敢問爹爹,正常嗎?如今已然是新朝廷,您還照著舊朝廷的陋習給哥哥買官,女兒再請問爹爹,您真的買到官了麼,我看未」
&口!」蘇照晟忽然厲聲打斷蘇媯的話頭,他搶過蘇媯手中畫著乾卦的紙將其撕碎,一張儒雅的臉冷的嚇人,惡狠狠斥責道:「朝政是你能妄議的?真是把你寵的不知天高地厚了,這話若是讓探子聽了去,我蘇家豈不是被你拖累的滿門抄斬。」
探子?正是了,依照姜鑠行事風格,怎麼不會在大臣周圍廣撒密探網。蘇媯只感覺腦袋嗡嗡直響,既然做了蘇家的女兒,那便不能袖手旁觀,一定是要救的。
&您一向是明白人,怎麼在加官進爵這事上被迷惑的糊塗了呢。」
嘩啦!
蘇照晟將手邊的茶杯一把摔在地上,名貴的碎瓷片沾著清亮茶湯,那顆顆晶瑩的色彩仿佛在憐憫這個家族的無知和不幸。
&瑞,六么,都給我進來!」
在外面候著的大管家白瑞聽見老爺的聲音,忙攜著六么弓著身子推門進來。裡面的氣氛很緊張,白瑞從未看見過老爺這麼生氣過,額頭的皺紋都扭成了『川』字形,眼睛瞪得老大,只見老爺將大袖一甩,沖白瑞喝罵道:「七姑娘年紀小不懂事,都是帶她的奶媽子和六么挑唆的。」
六么委屈地跟什麼似得,什麼自己挑唆的,才跟了七姑娘多長時間,就安個莫須有的罪名給她。六么和府里眾人一樣,非常地懼怕老爺,此時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了,只感覺腿不是自己的。而白瑞則偷偷地抬起眼角打量了番面前的父女倆,老爺已經坐下,而七姑娘抿著嘴唇,眼睛透著不甘心,看來溝通失敗了。白瑞此刻不禁暗自腹誹,王大人哪裡配不上她七姑娘,一個庶女罷了,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該罵。
白瑞將身子彎的更低了,沉穩請示道:「是,奴才這就將七小姐的奶媽子和六么打發給大奶奶去處置。」
蘇照晟坐到椅子上,冷冷喝道:「不必了,以後七姑娘身邊人通通交給你管。年紀輕輕就敢忤逆尊長,缺管少教。白瑞,一會兒將七姑娘的東西從三姑娘那兒挪出來,搬到我和太太院裡,我親自教她做人的道理。」
&老爺。」白瑞瞅了眼七姑娘,沉穩道:「依小人看,姑娘年輕不知事,皆是奶媽子和六么挑唆的,格她們三月的米銀,如何。」
蘇照晟道:「以後你全權處置,不必請示我。」
完了,完了。蘇媯呼吸急促,她還想繼續跟老爹說下去,但在下人跟前哪敢說那些大逆不道之言,搬到老爺的院子去住,不就是禁足麼。肚子怎麼辦,王賓怎麼辦,爹,你真糊塗。
蘇照晟瞅見七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冷聲喝道:「還不把這孽障叉出去,非要氣死我才甘心。」
六么忙上前扶住自家姑娘,壓低聲道:「姑娘,咱們趕緊走吧。」
蘇媯嘆了口氣,隨著六么帶著香風出去了。
蘇照晟眼見小七走後,一張盛怒的臉忽然變得深沉起來,他盯著地上方才被自己撕碎的白紙,一言不發,陷入了深思。
白瑞從老爺未發跡時就跟著了,一般老爺有這種樣神情,定是在想要緊事。這伶俐的大管家躡手躡腳將門仔細關上,靜靜地立在原地守著。
家裡女眷賞罰一向都是大奶奶萬氏拿主意的,老爺今日將七姑娘身邊人全權交給自己打理,看似簡單的交接,卻透著不尋常。他白瑞是誰,那是蘇府第一要緊的風雲人物,隨著老爺打下這財富江山的肱骨之臣,管的都是舉足輕重的大事,如今老爺這般調配,想來有他的考量。
晌午的日頭毒,屋外的驕陽曬得樹葉兒都捲起來,每個人都懶的動彈,大家都渴望來一杯冰鎮的綠豆湯解熱。陽光從雕花鏤空窗子直射進來,將蘇照晟精心養護的那盆劍蘭印襯的通體碧綠,煞是好看。
蘇照晟呆呆地看著花兒,半響才幽幽道:「瑞哥兒,你說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白瑞聽了一話鼻子酸了,老爺當年也是窮的響叮噹,卻收留了流落街頭,含酸落魄的他,那時候常叫他瑞哥兒。多少年了,約莫三十年過去了吧。
&都會老,但您在白瑞心中永遠和當年一樣,風華正茂。」
蘇照晟笑了笑,他將背靠在椅子沿兒上,嘆了口氣,右手猛搓了幾下臉面,無力道:「我要是沒老,就不會看不出來。」照晟手肘撐在茶几上,眉頭緊皺,自言自語道:「江山易打難守,我原本以為蘇家除了我兒人玉外後繼無人了,沒想到,還有個明白的。」
這個明白人說的當然是蘇媯了,蘇照晟腦中浮現出那個異常貌美的女兒,怎麼從前沒發現這個孩子有這份心思。老蘇揉了下陣陣發疼的太陽,多少年了,一生縱橫商場朝堂,也算干出番了不得的事業,竟然也有這麼一天會被醍醐灌頂嚇得渾身冒冷汗。
白瑞是老爺的得力心腹,聽了這話,忙緊走了幾步到老爺跟前立著等吩咐。
只見蘇照晟喉結動了下,精明如狐狸的雙眼微住,鼻翼微張,冷聲道:「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一語驚醒夢中人啊,老夫要在不可挽救之前保住蘇家的根子,瑞哥兒,附耳過來。」
白瑞忙躬身去聽,這個中午,註定不尋常。
蘇媯被六么扶著往回走,園子裡的狂蜂浪蝶飛的女孩心裡更煩躁。真是愚不可及,人家都將刀子伸到家門口了,還做著攀龍附鳳的春秋大夢。現在怎麼辦,好心去提醒老爹,非但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被變相禁了足,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
&娘,留神些。」六么將蘇媯的胳膊抓的更緊了,溫言道:「園子有些地方還有積水,青苔可是滑的緊。」
蘇媯嘆了口氣,這次還將無辜的六么給牽連了,正待女孩說幾句寬慰六么的話,忽然從花陰轉出個大丫頭,原來是三姑娘跟前的蕊珠。
&娘,可找著您了,太太遣婢子過來喊您回去更衣呢。」
蘇媯和六么面面相覷,六么上前笑問道:「家裡來客了麼,還要專門回去更衣。」
蕊珠想要上前去扶蘇媯,被六么巧妙地隔開,而這直爽的丫頭也沒在意,左右看了番,悄聲道:「肅王妃帶著她家的大郡主來做客了,說是想見見七姑娘。哼,王大人還沒娶咱們姑娘,她們就得風兒來了,這不擺明原配上門欺負,」
&口!」六么看了看自家姑娘波瀾不驚的臉,喝住口快失言的蕊珠:「主子豈是你編排的,越發沒臉了。」
蕊珠小臉漲的通紅,她直愣愣地盯著蘇媯,只見蘇媯輕笑了一下,淡淡道:「我知道了,你回太太話去,說馬上來。」
肅王家的大郡主麼,芷堂姐,沒想到回到長安見的第一個李家人,竟然是你。不過,你真的要將我這個礙眼的小妾撕碎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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