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骨之寵
那幾個大夫本想在國公爺面前好好展示下自己的醫術,國公爺是誰,那可是咱們當今皇上的患難之交,若能將小公子治好,日後的前途絕對是不可限量。
誰知剛上手診脈就都慫了,因為這蘇人玉從脈象上看無甚病災,可以說他根本沒病。沒病?沒病為何會七竅流血,沒病為何頭髮竟然會在一夜之間變得斑白。不是沒病,是他們幾個庸醫診不出來。
現下來了個派頭極大的胖子,瞧他敢一指診脈,想必是有些本事了。
劉神醫胖手將蘇人玉的頭髮翻開仔細瞧,看了一會兒又趴上去聞,他面色凝重,把蘇人玉左右邊的脈皆診了一回。忽然,胖子竟然從小凳子上摔倒,指著榻上死氣沉沉的蘇人玉驚道:「奇!想不到劉某有生之年竟能親眼看到這傳說中的奇症。」
在場的各位大夫用各種眼神打量劉神醫,奇怪,疑惑,鄙視,驚讚,只有蘇照晟上前抱拳恭敬道:「聽聞劉神醫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敢問先生方才說的奇症,究竟是怎麼回事?」
這時,一個方才還帶著鄙視神情瞧好戲的年輕醫者驚呼道:「姓劉,難道您就是天下第一神醫?爹啊,孩兒這下可真見活人了……」
蘇照晟聽了那年輕醫者的話,心裡一喜,面上帶著無限期待的神情道:「先生既是國手,想必對犬子之病有法子了。若能治好,蘇某必定重謝先生。」
劉神醫輕輕搖了下頭,他胖手撐著牙床沿兒站起來,拈起蘇人玉一縷半黑半白的頭髮,眼皮低沉,陰測測地笑道:「小公子可是先七竅流血,緊接著在一夜間頭髮皆白的?」
&是這樣!」蘇照晟見劉神醫只是來這屋子片刻,就將兒子的病症說的半點不差,驚喜道:「先生神機妙算,求先生大發慈悲。」
說到這兒,蘇照晟竟然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他全然不顧自己年長位高,兩行濁淚奪眶而出,他顫抖著聲音道:「先生若能救小兒,就是救了我蘇氏一門。」
蘇照晟這一跪,驚嚇到的不止是劉神醫,在場所有人,包括王賓皆目瞪口呆,平日裡自尊自貴的國公爺竟會為了個瀕死的庶子給草民下跪,真是前所未聞啊。
還是蘇媯反應快,她忙起身過去扶起老爹,似哄似寬慰:「爹爹先起來吧,劉神醫又沒說不給六哥治病。」
&千萬別說這話。」劉神醫胖手慌忙地亂擺,他皺著眉頭道:「依我看,國公爺應當早給小公子準備後事。小公子臟器已然衰竭,這白頭之症就是油盡燈枯之狀,恩,鄙人覺得現在應該趕緊給小公子灌一瓶鶴頂紅,省的他在人世間受苦。」
&肆!」蘇媯這下再也忍受不了,她一面扶著向她倒來虛弱的老爹,一面鳳眼怒睜,厲聲道:「治不好我哥,你就別想活著離開蘇府。」
劉神醫將手中的白髮扔到蘇人玉臉上,起身揚著下巴鄙視蘇媯,短鼻子幾乎皺到肉里,冷哼道:「你可嚇死我了,劉某這輩子最恨被人威脅,本來你家小哥還有活命的希望,現在我告訴你,沒有,半點沒有,等死吧你。」
這下倒把蘇媯給弄的沒法招架了,不怕流氓,就怕流氓有本事。王賓走上前來,他在另一邊扶著蘇照晟,淡淡道:「我表妹年紀輕,說話沒分寸得罪了先生,本官在這兒替她給您賠個不是。」
正在此時,蘇照晟忽然推開左右兩邊扶他的蘇媯和王賓,他搖晃著身子,臉上的每一道皺紋都透著絕望,他一步步走到兒子跟前,頹然道:「都出去吧,讓我們父子靜一靜。」
蘇媯不放心,她上前輕聲道:「爹,您沒事吧,我們還,」
&說話不頂用是不,全都給我滾出去!」蘇照晟低沉著臉,厲聲吼道:「滾,滾,全都滾。」
王賓上前拉住蘇媯,他輕輕地搖了下頭,強拉了女孩往出走。
爹爹,是真絕望了吧,六哥是他一手帶大的,他把所有希望都寄托在這個老來子身上,沒想到,一夜之間就要天人永隔。
門被從裡面關上,在外面的的大夫們皆搖頭嘆氣,是可悲國公爺?還是憐憫天之驕子六爺?都有吧。
蘇媯直面那扇冰冷的門,她不敢想像這般殘忍的結果竟是事實。六哥,雖然和他做兄妹沒多久,可是他多麼地寵自己,就連自己做了『敗壞』門風的事,他都會替自己解決。哥哥,你真的也要走?是我這顆災星克了你嗎?
王賓看見蘇媯頹然地將頭抵在門上,他心疼,手附上女孩的削肩,柔聲哄道:「別難過,說不定還有辦法。」
還有什麼辦法,劉神醫都這般地說了,還有什麼辦法。淚砸到地上,濺成一朵漂亮的花。
忽然,一個極輕的聲音隱約傳到蘇媯的耳朵:「你……進宮……皇上……謹慎。」
蘇媯扭頭去看,驀然瞧見方才自稱長安通仁堂的莫大先生正悄悄對跟前的小童說話,難道這莫大是姜鑠派來監視蘇府的?
&哎,發什麼瓷。」劉神醫胖手戳了下蘇媯的背,沒想到卻立馬被王賓怒目拂開。
&碰她。」
蘇媯回頭,她瞧著一臉緋紅的劉神醫,冷冷道:「幹嘛。」
&個,那個,」劉神醫搓著手,吞吞吐吐的,一臉嬌羞之色,他終於鼓起勇氣道:「你姐在哪兒?」
蘇媯冷哼一聲,轉身撂下一句話:「花園子。」
花園
蘇嬋一大早就起來,她親自下廚做了幾碟精緻小菜。劉大哥喜歡吃辣,把灌好的紅腸切成薄片,用尖的紅綠辣椒並著炒了,必須還得用上特製的辣醬。至於涼菜,白腸切片涼拌,撒上油潑過的蔥油,蒜泥,還有陳醋。他不愛吃甜膩之食,一碗白粥比什麼都強,孔子的『十不食』不是也曾提到不撤粥食麼。
蜀彩淡搖曳,吳妝低怨思。
蘇嬋穿著蜀錦衣裙,下擺輕盈無風自舞,原本秀靜的面龐渲染上越妝,自有一種西子洗淨鉛華的純美。
劉神醫用一支花擋住自己的胖臉,他覺得很幸福,看她縴手擺筷,看她笑著聞聞菜香,看她靠在亭柱上吹著湖面飄來的涼風,宛若驚鴻。
劉神醫從懷裡掏出個青布包了好幾層的東西,然後隨手在花朵上抓了把晨露,將原本就齊整的頭髮又往順抹了把。他昂首挺胸,並清了清嗓子,帶著和氣的笑走向亭子。
&才剛喊出蘇嬋的名,就被該死的台階給絆倒。
蘇嬋掩唇輕笑,她忙過來扶起面紅耳赤的劉神醫,搖頭打趣道:「可是又喝多了?」
劉神醫抿著唇低聲道:「來見你,沒敢喝。」說話間,他將那個青布包遞給蘇嬋,傻呵呵道:「給你的。」
蘇嬋接過那個布包,她將劉神醫牽引著入座,吩咐他快嘗一下味道怎樣。
劉神醫夾起一片白灌腸,眼淚忽然流下來,他像孩子般委屈道:「已經有兩年又二十五天了,我終於吃到你親手做的菜了。嬋,你知道麼,每天在藥王谷吃我那笨徒弟炒的菜,簡直就是種折磨……」
他在滔滔不絕的說,她在微笑著聽;她不問給蘇人玉瞧病瞧得怎樣,他也不說一切無關重聚的話。他們都不是俗人,只會率性而行。
&呦你是沒看到,我一針下去,那個滿口他媽的仁義道理的衛道士,哈哈,嘴歪眼斜流口水。」劉神醫說到興起還手舞足蹈地比划起來,忽然,他指著帶來的那個青布包道:「你打開瞧瞧,看喜不喜歡。」
&還包的挺嚴實,看看你給我帶了什麼。」
蘇嬋一層層地打開那布包,原來是一策泛黃的唐『旋風裝』的卷子>
劉神醫將筷擱在碗上,他瞧著蘇嬋秀美的臉先是平靜,打開那捲子後就是激動地瞪大了眼睛,嘴裡還念念有詞:這,這是名家寫本呀。
劉神醫胖臉帶著得意的笑,他伸著脖子湊到蘇嬋跟前,笑道:「你知道我一向討厭讀書人,可是為了給你天南地北地尋摸什麼孤本,善本的,不得已才混跡在那群衛道士中間。那天中午我正裝乞丐在酒樓外邊睡覺,忽然聽見個小哥說,說什麼他這是不同,我也聽不懂啊,但覺著很牛的樣子。問他要他嫌棄我,不給。我一生氣就給他下了毒,然後借著治病把這東西索了來。」
蘇嬋噗嗤一笑,她搖頭輕撫著那捲子,眼神溫柔而迷離:「韓老師懂,他要是看到這個,一定很開心。」說到這兒,女孩的眼圈紅了,她低著頭嘆氣:「我上次跟他表明了心意,可他拒絕了我。這倒罷了,我是擔心他以後都不理我了。」
劉神醫亦嘆了口氣,他胖手拍了拍女孩的手,溫柔道:「嬋,有我呢。他要是不理你,我就和他絕交。」
蘇嬋鼻子更酸了,她本不想哭,可每次劉大哥都是這般的包容她,一遍遍聽她訴說她的單戀。她知道劉大哥對她的情,她也喜歡劉大哥,只是心裡的位置,已經被韓度占滿了。
&了,你方才去給我六弟瞧病了,他怎樣了。」
劉神醫方才還溫柔款款,聽了這話登時臉就黑了,他氣呼呼道:「本來我有辦法治你那死鬼弟弟,可一個你爹,一個你妹妹,你是沒瞧見那陣仗。又是跪又是威脅的,老劉這輩子最厭煩這兩種人,居然一下子都看全了,噁心都不夠的,還治個鬼。」
忽然,從花叢里撲出個黑影,居然是蘇照晟!老蘇的臉被花刺劃拉出幾道細細的血口子,他完全不在意,更不管沒了尊重,鞋都跑掉了一隻,皺紋裡帶著隔夜的蒼老,對著劉神醫抱拳顫聲道:「我就知道您一定有法子,求您看在小女蘇嬋的面子,救救我兒子吧。」
&劉神醫冷哼一聲,他手背後往前走了幾步,道:「從泥腿商人發跡到國公爺,從益州到長安,鮮衣怒馬,嬌奴玉婢。」
說到這兒,劉神醫上下打量著身著繡金紋黑錦緞袍的蘇照晟,冷笑道:「大人還記得前朝顯慶七年,蜀州澇災,你夥同當地官員抬高米價賺的國難財麼,你還記得當年屍橫遍野的慘狀麼,你只記得錢吧。顯慶十二年,你為了給你兒子弄到先秦古玉,陷害馮家人,以至一門五十六口被流放南疆,你忘了麼。敢問國公爺,這些年您可睡得安穩?」
蘇照晟被說的老臉通紅,他不住地用袖子抹臉上的冷汗,平日裡老謀神算的狐狸此時竟變成了只被抓了痛腳的兔子,他低頭沉聲道:「報應就報在我身上,我兒子是無辜的。只要能救我兒子,現在讓我死,我絕不說二話。」
劉神醫冷哼一聲,不屑道:「真是冥頑不靈。」
蘇照晟望向女兒,示意她為自己說些好話,誰知蘇嬋只是背轉過身子,不願理他。呵,真是報應吧,不義之財,真是取不得。
&先生指教。」
劉神醫信步到湖邊,他看著湖中錦鯉上下雀躍地歡騰,不帶一絲感情道:「取之民,還之民。」
蘇照晟身子晃了下,半響,顫抖的唇才喃喃道:「你的意思是,讓我散盡家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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