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孔蘭坐在錦瑟坊的窗前呆坐著,突然想起一個地方。
於是,她立刻起了身,往京城北郊行去。
她要去一個叫月山村的地方。
那是皇上曾經化裝成道士與蕭岸的一次非正常會面之處。
也許,她可以問問村民,最近蕭岸住過的那房子是否有人去過。
如果蕭岸還活著,或許會回那兒找些東西也說不定。
她一路問路問到了月山村。
然後,憑著皇上曾經給她描述過的蕭岸郊外住處的地形,找到了蕭岸的住處,便是皇上去過的村里地勢比別處略高的那塊小土包上。
土包比別處高有十來米,上面長滿了竹子,土包處共有四五家人家。家家都隔開了一定的距離。家家中間都有大片的竹子隔開著。
蕭岸的住處除了門前有塊空地外,其餘三面環著竹林,那三面的竹林像是天然的屏障,將他家及其他人家隔開了。
她剛一踏進開著的院門,便聽到了裡面傳來的絲竹聲。
一聲一聲,似在訴說著某個悲調的故事。
本以為會在房裡看到一個陌生人,但進去的第一眼,她便呆住了。
房內榻上坐著的便是蕭岸其人。
所以,剛才的聲音便是他彈奏出的。
「你來了。」
聲音波瀾不驚,似乎知道她必然會來。
「你為什麼不逃遠些?」沉思片刻,她問道。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逃到何處都是一樣,不如在此守株待兔......」他撫著琴弦說道。
「你必是知道了,皇上曾經化裝成道士來過這裡。」
「那日下午,我們算是相談甚歡……」
「你不擔心我會回去告訴皇上,你便藏於此處麼?」
「如此,在下便不必再受波折之苦,也不失為一個好的結果......」
她呆站著,一時不知該進還是該退。
「孔姑娘請進。」
她便不由自主地走了進去。
「坐。」
她在榻上坐了下來。
「當時,為什麼突然救我?」
他並不答,反問:「孔姑娘可是來說感謝的?如果是,你可以回了......」
「你打算就在此處呆下去嗎?」她並不知,皇上會不會有一天突然想起這裡,將他抓走。
她希望他能逃得遠些。
「此處有竹有書亦有琴,如何就不能久居了?」
「你可以去個世外桃源般的有竹有書有琴之處。」
他淡淡一笑,道:「或許有一天,我會去找這麼一個住處。」
「此事宜早不宜遲......」
他並不答,而是繼續彈奏著。
這次彈奏的是一支低沉歡快的曲子。琴聲悠悠,瀰漫在整個房間。
似乎在訴說著某種心緒。
「他曾來過。」
「他?誰?」
「皇上。」
她有些驚訝,問:「什麼時候?」
「中秋節那天......」
原來皇上這麼早就來過了。但,這麼久以來,皇上也沒將他抓走,是因為惜才嗎?
「他和你說了什麼?」
「他問我,在這幽靜無人來往的住處住著,可有聽說京中的一個大事。我回他,聽說了,聽說大興敗,大康勝。他問我對此有何看法,我回他說,歷史的車輪碾壓向前,在車上的便為成功者,在車下的便成了灰塵,但最終都會塵歸塵土歸土。」
「還有呢?」
「之後他和我談論琴藝,書法,繪畫。天黑了他便離開了......」
「他還是化成道士麼?」
「嗯……」
「你是如何知道是皇上的?還是第一次就知道了?」
他道:「他雖然自認為化裝巧妙,不過他周身的氣息卻是帝王才有的氣息……」
孔蘭一想也是,想要瞞住一個蕭岸這樣的人,並不容易。
「走之前他有無亮明身份?」
「沒有。」
談話再次中斷,兩人沉默了下來。
外面不知何時落了雨,風帶著十月末的寒涼之氣,自門外撲面而來。
一間風雨飄搖的屋子,一個失意者端坐其中撫琴彈奏。
此後若干年,孔蘭也會偶爾回想起今日看到的這幅畫面。
.
兩人默默無言相對片刻。
「你是否打算就在此處度過餘生……」沉默半響,她道。
「或許會,也或許不會。」
「既然你無事,我便安心了……」說著,她站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站在門口,風一下子往這邊湧來,飄起她的月白色裙擺,隨風飄舞著。
走到了院子裡,聽到屋子裡的琴音嘎然而止。
仿佛撫琴之人已經沒有了彈琴的興致。
往身後看了一眼,便見他正失神望著不住何處。
她迴轉頭,沿著荒涼的院裡小徑,頭也不回出院門而去。
出門後右拐,便見一女子往這邊而來。
因風雨交加的緣故,那女子低頭走路,差點撞到孔蘭身上。
她抬起頭的那瞬,孔蘭發現,這便是梧桐宮的那個愛慕蕭岸的宮女,齊姜。
這一瞬間她猜測,或許便是這齊姜那晚救了蕭岸一命。
齊姜抬頭的一瞬也看到了孔蘭,「是你?」
孔蘭道:「嗯。」
齊姜臉上閃過一絲不安。只是看著她不說話。
「你也在這裡?」孔蘭問道。
「我眼下也住這個村。他不讓我和他同住。」齊姜臉上閃過一絲傷感,又閃過一絲倔強,仿佛表明她仍不打算放棄。
「哦……」孔蘭淡淡地回著。
繼續往前走。
「你......來此何事?」身後傳來齊姜的聲音。
孔蘭停住,回頭,見齊姜還呆在原處。
「只是來看看他是否活著。」
「你不該來。」齊姜咬了咬嘴唇,道。
孔蘭不再理她,繼續往前走。
下雨卻無傘,她只能這樣走回去。
沿著荒涼的村中小路,她往前走著。
也不知道是因為風雨太盛,還是周遭的環境太過荒涼,還是剛才撫琴之人的琴音嘎然而止的那份悲涼的傳遞,她的心頭也荒涼一片。
突然卻感覺到了風雨不再。
抬頭時,一隻黑油布的雨傘罩在頭頂。
轉身,看到蕭岸正站在身後。
一句話未說,他將傘遞給她,便步入了雨水中。
看著他雨水裡孤獨遠去的背影,她不知自己心頭那一刻閃過的滋味。
.
後來,她偶爾借郊遊時去過那兒,每次再去時,便只見院門緊閉,院門口的荒草一次比一次更高。
有一次她遇到齊姜也在他門前徘徊著,手裡提著一個包裹,於是知道,齊姜也許一直在尋找他的下落。
在孔蘭的有生之年,再未見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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