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都沒有看上去是這樣的。
我相當細緻地檢查了自己的身體,甚至走入這家小型獨棟別墅的浴室里,把全身衣服都脫掉,對著鏡面里里外外地查看,還是什麼變化都沒發現。但這不是說真的沒有任何變化了,其實我知道變化具體出現在何處,之所以還要檢查身體,是因為想知道是否還有多餘的變化。
然後我穿回衣服,把沙發上歪倒的兩具屍體推翻在地,再坐到沙發上,默默地感受起來。
不會有錯,我的體內確實多出了一股能量。
雖然無法用肉眼直接看到,而且能量這種東西也不應具備色彩和質感,但我感覺這股能量是紅色的,有著血液一般的質感,與我本身的血液一起流竄在血管之中。這種奇妙的印象其實沒有任何根據,而我也不至於拆開自己的身體去實際檢閱,但我就是這麼感覺的。血液一樣的能量寄宿在我的體內。
這該不會是靈能吧?
我忍不住這麼懷疑。但據我所知,沒有任何靈能會給人以這種感覺。歸根結底,靈能也不是寄宿於身體中,而是存在於靈魂中的。
難不成是哈斯塔看我練習武術多年,讓我覺醒了所謂的「內力」但好像也不是這樣。
我嘗試用意念調動這股能量,然而沒用。這股能量在這方面與真正的血液一樣,不會聽從我的意念調遣,我行我素地流淌著。我又站起來,試著打打拳,踢踢腿,也沒見自己的速度與力氣有所增幅。甚至哪怕我故意以劇烈運動來加快心跳速度,讓血液也跟著加速流動,也沒感覺這股能量的「運行速度」有所變化看來它也並非真的在跟我的血液一起流淌。
那麼,這股能量到底應該如何運用?又能夠拿來做什麼?
有它沒它似乎都沒差別,難道它僅僅是我的幻覺,就像是「完形崩潰」一樣,是血祭儀式帶來的副作用之一?
若真如此,那麼血祭儀式給我的饋贈又在哪裡?
以及,剛才幻聽到的聲音,與黑暗的視野中顯現出來的人形的對話……又到底意味著什麼?
站在這裡想這想那也沒用,我決定先從給這股能量起個名字開始。既然它給我血液一樣的印象,又是隨著血祭儀式而出現的,那麼方便起見,就姑且稱之為「血之力」吧。雖然如今暫時無法判斷血之力的具體真相,但來日方長,是真實還是幻覺,又該如何運用,總能夠探索出來的。
看著周圍狼藉的場景,我先給客廳的儀式痕跡做了一遍掃除,再拿起繪製血祭儀式用的黑布,將其摺疊起來,然後裝入了事先準備的盒子裡,盒子表面繪製了隔絕靈性波動的儀式陣紋。
做完以後,我轉身走向了屋子正門。
才剛打開門,就見門外站了一人。
是井上直人。
我才看清他的面孔,他就嚇得大叫一聲,驀然一拳打向了我。
受到驚嚇的第一反應不是呆愣,而是先攻擊再說,說不定他在戰鬥方面是有那麼一點才能的。
「住手,是我。」我一邊避開,一邊說。
他微微一頓,旋即看清了我的面孔。出於方便,我易容的面孔多數時候都相同,因此他也能認出來。卻不料,下一瞬間,他的瞳孔陡然收縮,神色更加驚慌了,又是反射性地一腿踹了過來。
我快速繞到他的側面,趁著他還沒把踢出去的腳放下來,絆倒了他支撐身體的另一隻腳。
他跌倒在地,像個溺水的人一樣在地上掙紮起來。我後退兩步,免得被他掙扎的動作打中身體,然後說:「冷靜一下,你在做什麼?」
他對我的話充耳不聞,但過了三秒,他好歹是自己清醒過來,退出了恐懼狀態,動作也終於停止了。他躺在地上看了看我,沉默一下,然後面露難堪之色,慢吞吞地爬了起來。
「對不起,失禮了……」他吶吶地說,「突然看到你,有點被嚇到了。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剛才可不像是『有點』被嚇到的樣子。」
「這個……我是說,你的臉,呃,讓我有點……有點……」他支支吾吾地說,「沒有做好心理工作就突然看到的話,就會,那個……」
我隱隱有所預感,「創傷後應激障礙?」
「嗯……」他鬱郁地點了頭。
這下我算是徹底明白了:看來他上次與我見面時表現出來的「應對自如」,僅僅是偽裝出來的。他沒有完全擺脫上次被血祭儀式殘餘影響衝擊過的心理陰影,以至於如今一看到我的臉,就容易嚇得失去理智。這倒真是讓人心情複雜,雖然讓人害怕也是我的樂趣所在,但眼下這種情況與我真正想要的效果卻是有些偏差。
我轉而問:「你是來這裡找保羅的嗎?」
「保羅.馬丁內茲。」他念了一遍保羅的全名,然後點頭,「對,我是來找他的。」
「他已經死了。」
「什麼?」
他困惑地皺起眉頭,似乎想要進入屋子,但被我抓住了肩膀,「其他人姑且不論,但是你不可以進去。」
聞言,他臉色一白,整個人骨頭好像都軟了,「難道說……」
「我剛才在布置『那種手段』的時候,加入了隔絕靈性波動的儀式,所以你現在距離這麼近也不會被影響到。」我說,「但再接近的話,我也不好保證什麼。」
「我,我知道了……」他看著這棟別墅的眼神變了,像是在看一座貨真價實的鬼屋。
「對了,你白天不是說去公安局自首嗎?」我問,「現在怎麼跑到這裡來了?」
「我是自首了,但是公安局說不會逮捕我。」他一邊說,一邊後退,與別墅拉開距離,看他這個小心翼翼的動作,仿佛若是他後退的動作幅度過於激烈,別墅就會突然原地變形成超級機器人衝過來暴打他一頓,「他們說無論是被我襲擊的保羅.馬丁內茲,還是我的父親,都是惡貫滿盈之人。因此,他們非但不會懲罰我,還邀請我加入公安局……」
「你答應了?」我跟著他一起走。
「嗯,現在我是公安局的靈媒了。」他複雜地點頭。
這也是當然之事,河狸市這塊地方的公安局是相當圓滑的部門(有時候圓滑過頭了),看到他這種對民間無害的珍稀人才,自然不會放過。
我大約知道他此刻正在想什麼。
說來也諷刺,井上仁太當年也想要成為警察,卻因為在獄中服刑的父親而無法通過警校的政審;而他的兒子井上直人明明有他這麼一個主持過大量人體實驗的父親,卻連弒父的經歷也被視若無睹,本地公安都為其大開方便之門。
若是井上仁太泉下有知,不知會是什麼表情?
*
與井上直人分別以後,我找了一片雜木林,將裝著黑布的盒子埋進了地下。
剛才之所以選擇在黑布上繪製血祭儀式陣紋,是因為想要將承載殘餘影響的主體轉移到容易運輸的物品上,之後再把黑布找個地方藏起來,就算是對殘餘影響做過處理了。至於別墅內部的殘餘影響,則會因為失去主體,而在今晚消散一空。這也是我根據殘餘影響的本質是靈性波動而作出的判斷。
而小巷那邊的殘餘影響就無法如此解決了,那已經侵入了大地之下,即使把地皮挖走也解決不了。
雖然有些想要將其當成「對靈能者專用」的放射性污染武器來使用,但在絕大多數時候,這玩意也只是公害。隨身攜帶亦是不負責的想法,只好先暫時放這裡了。
這次的「血祭儀式實驗」已經為我帶來了足夠的經驗,證明了我確實能夠在準備齊全的情況下,承擔血祭一般人的風險。
走出雜木林以後,無人機給我打來了電話。
「在忙嗎?你已經殺掉保羅.馬丁內茲了吧?」他問。
「我沒說過要殺他。」我說,「雖然確實是殺掉了。」
「我就說嘛。」他笑道,「對了,你一周前委託我調查的『退轉藥』,我也幫你調查過了。」
他所說的退轉藥,與靈轉藥不一樣,是一種降低靈感的藥物。
對靈能者來說,這相當於毒藥;但對我來說,卻有著非同一般的作用。
如果我在使用血祭儀式的時候服用退轉藥,大幅度降低自己的靈感,那麼就能夠對血祭儀式的副作用產生更加強大的免疫力。
換而言之,我到時候能夠血祭靈能者。
「結果呢?」我問。
「零。」雖然看不到他的姿勢,但我感覺他好像聳了聳肩,「說到底,這種派不上用處的藥物,誰沒事會研究啊?我藉助自己的關係網問過一些本地的靈能學者,大家都說雖然聽說過,但既不知道如何配製,也不知道有誰會配製。」
「原來如此。」我沉吟道,「那麼……沒辦法了。不好意思,我正好知道一個很可能懂得配製退轉藥的人選,你幫我調查一下。」
「慢著」他忍不住說,「你知道?你不早說?」
「如果可以,我不想找他。」
「為什麼?是你與他有私怨,還是他名氣很差?」
「都不是。」我說,「事實上,我只知道他的暫居地,他的綽號,以及他會配製退轉藥,就這三點而已。」
「那你為什麼不想找他?」
「說來話長。」
「哼哼……好吧,我幫你調查調查。」他說,「那麼,他的綽號是什麼?」
我一邊回憶,一邊報出了那個人的綽號:
「都靈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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