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霖啞然失笑。
這就是蘇堯,這就是他的蘇堯,拿得起放得下,不拘泥但也不隨便,只要自己負得起責,便事事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最擅長四兩撥千斤。
葉霖起身坐到一旁,眉眼含笑,一手撐著下巴看蘇堯慢條斯理地修整儀容。
蘇堯慢慢將長發挽起,重新用簪子將其固定,深吸了幾口氣,才真真正正平靜下來。原來葉霖心裡那個求不得的人,竟然真的是蘇瑤。從前葉霖說過的那些話忽然都有了實際的意義,他哪裡是犯病,他那是犯相思……
只是蘇瑤從前一直養在平溪,不知道葉霖從何處見過蘇瑤了。她琢磨著總有一日要同葉霖說清楚,她不過是個畫皮,芯子早就換了主。只是不知道葉霖會不會以為她是中了邪滿口胡言。
葉霖的坦白,對蘇堯來說,算是喜半參憂,喜得是她終於捉到了一個他的弱點,來取得自身的安全,憂得是她畢竟是鳩占鵲巢,不曉得有朝一日葉霖知道真相會作何反應。現如今卻只能拿著這個來「威脅」葉霖了。
&請殿下時時記得君子之約。」
葉霖垂睫淺笑,這個傻丫頭,一直到現在還在執著什麼見鬼的君子之約,從冰冷東宮生長起來的他,何時是個君子了?
&我不呢?」
蘇堯也笑起來,眸光攝人,笑靨如花,回答輕巧就像是在開一個玩笑,「那阿瑤便離開。」
葉霖知道她是說到做到的人。就像前世,前世她也說過這樣的話,那時候他不信。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逃到哪裡才能逃離他的掌心。可後來她果然離開了,無聲無息,無影無蹤,他尋了她整整十二年,終於尋得的,卻是她離開第二年便病死了的消息……
十二年的寂寂無歡,十二年的徹夜思念,他望斷天涯,獨上高樓,一直在找她,一直在等她回來,可她卻早在十年前,便香消玉殞,徒留他一個人在這冰冷的人世間……
蘇堯啊蘇堯,她就是這樣的狠心人。
思及前塵往事,心痛得難以言說,葉霖垂下眼,輕輕地「嗯」了一聲,回答道:「我答應你,蘇堯。」
蘇堯沒有注意到葉霖陡然落寞的神色,不小心碰到自己傷著的右手,倒抽了一口冷氣,咧了咧嘴。一直關注著蘇堯的葉霖自然是將一切盡收眼底,一陣心疼,只想將她擁進懷中好好疼愛,卻不敢肆意而為,只傾身過來將她藏在紗衣下的右手捉過來,緊緊蹙起長眉。
層層疊疊的白紗將纖細的手掌包裹得如同一個粽子,蘇堯有點不好意思,下意識地把手往後縮,卻被那人死死地拽住,動彈不得。下一秒,葉霖啞著嗓子道:「你受苦了,阿堯。」
蘇堯搖搖頭,好在封策和皇后並沒有得逞,說起來,這件事若是沒有四皇子葉霽的幫忙,她還真不知道能不能如此順利地脫險。想到分別時葉霽擔憂的神色,開口道:「還要多謝四殿下了。」
葉霖沒說話。
那日將封策送回了攝政王府後,葉霽便知趣地來東宮負荊請罪了,將蘇堯如何掙扎,如何將手上的傷搞得更加嚴重一一說來。葉霖自然心疼,卻也知道蘇堯的性子,想來她也不會如此服帖的認人擺布,便只仁慈地從崔述手中撥了許多事宜給他忙,算是懲戒了。
想必現在他正被繁瑣事務纏得脫不開身,叫苦不迭呢。
葉霽和他一樣,母妃早亡,是寄養在旁的妃子膝下長大的。不一樣的是,他貴為太子,由膝下無子的封皇后親自撫養,而葉霽,卻是過給了皇帝幾年也不去上幾次的端妃娘娘那,後來端妃又早亡,便沒有妃子願意將他過繼過來。她們說,四皇子葉霽,卻是個克母的命格。再往後,父皇便派了一個嬤嬤給葉霽,早早地叫他一個人住了。
他第一次見到葉霽的時候,葉霽還在端妃宮裡。因著端妃在宮中並不受寵愛——這些年來著實只有封皇后一人獨寵,便獨自居住在皇宮北側的流嵐殿裡,平日裡冷冷清清,罕有人至。
那時候他剛剛得知自己的生母不是封皇后,也明白封皇后為何忽然對自己冷眼相待,再不像從前那般溫柔可親,心中憤懣,不知不覺便溜達到了流嵐殿。
那是個冬天,已過四九卻還未曾下過薄雪,又干又冷。他行至太液河畔,遠遠便看見一個緋色的小小人影被人推推搡搡朝河畔走來。
走近了,才看出是兩個宮人推搡著一個眉目與他頗有幾分相似的小小少年。他早知道端妃的流嵐殿裡養著一個過繼來的皇子,卻從來沒想過,這個從來沒露過面的皇子竟會受如此欺侮,連小小的宮人都敢對他動手動腳。
也許是因為同病相憐,也許只是因為那時候他心情不好,葉霖想都沒想,便上前將那兩個宮人斥責了,制止了這樣的欺侮。
那時候他以為自己是為了這個四弟弟好,幫他出了一口惡氣,可是後來才知道,那一日兩個宮人無端受了太子斥責,往後反而變笨加厲起來,原因就更加簡單——葉霽是個災星。
那日過後,葉霖有大概一年的時間沒有見到葉霽。這一年裡,端妃死了,眾妃躲避不及,葉霽便自己住了流嵐殿。
他再次看到葉霽時,當日那個被欺負的小小少年已經長成為擁有不羈笑容的美少年,還是喜歡穿著一身緋色,笑容卻陰惻惻地叫整個殿裡的宮人都雙腿發麻。
據說葉霽對於整治不聽話的宮人自有一套方法,葉霖不知道這樣的手段,究竟是經歷了多少欺侮才練就而成的。當年那個太液河邊瑟瑟發抖地站在他身後的少年已經長成一宮之主,再也沒有人欺負他,可他卻用風流浪蕩的笑容掩去了所有情緒,再也不曾有一個人能夠走進他的內心。
葉霖算是一個例外。
說來也奇怪,眾多兄弟姐妹間同他關係最為親密的,竟然就是這個四弟葉霽了。他本是清冷疏情之人,奈何葉霽太過熱情,漸漸地也便習慣了這人的聒噪,整個皇宮裡,除卻他父皇,能直言不諱真心話的,也就只有這麼一個了。
想到這,葉霖笑了笑,解釋道:「阿霽是個有擔當的人,你若日後有事,交給他是不必擔心的。」
蘇堯點點頭,她之前便覺得,葉霽不只是看起來那樣浪蕩,看來並沒有看錯。可這不代表她不擔心,因此皺起眉毛,委婉道:「倒是常聽阿瓔提起四殿下。」
葉霖卻勾起嘴角露出了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來,捏了捏蘇堯的手,低聲道:「你我便不要插手他們二人的事情了。」
說來也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蘇瓔比她冷靜理智得多,葉霽也不是糊塗人,她確實不必再杞人憂天。蘇堯想開了,也就點點頭不再提。
她這邊想著別的事情,也沒注意到葉霖竟然慢慢地將她包紮嚴實的右手上的紗布全都拆掉了。等蘇堯覺得右手涼涼的有點刺痛,才反應過來葉霖正微微低著頭,在給她塗藥。
目光落在一旁的蓆子上,卻是曾經她送給葉霖的那個瓷瓶。蘇堯一窘,她現在終於知道什麼是天道輪迴了,那時隨意搪塞給他的東西,現在倒是用在自己手上了。
葉霖卻注意到了她悔不當初的神情,像是看透了一切,溫聲解釋道:「表哥送來的,不會留下疤痕,你大可放心。」
呃?蘇堯眨巴了兩下眼睛,徐慎言簡直就是個小叮噹,什麼寶貝都有……等等,葉霖的意思是,那日她送給他的傷藥他不但用了,還將瓶子留了下來,帶在身邊……深情至此,叫她何等慚愧……
蘇堯下意識地將手往回縮了縮,那人塗藥的手便懲戒似的用力按了按,蘇堯「呀」了一聲,抬眼看了一眼葉霖,老老實實叫他拉著塗藥了。
她不是躲他,是愧對他一腔深情。葉霽看得最明白,他這一腔深情確實是錯付了。
&下,」蘇堯乾咳了一聲,試探性地說道:「阿瑤之前大病,許多事都不記得了。」蘇瑤何時見過他,都與她毫無關係,這情債,她負不起。
葉霖卻是專心致志,漫不經心地「嗯」了一聲,並未做出怎麼吃驚的反應。蘇堯見他如此,也就說得更直白些,「殿下如此深情,於阿瑤卻是膽顫心驚,恐怕要負了殿下。」
塗藥的手一停,那人長眉微挑,「你是這樣膽小怕事的人?」
&瑤便是這樣膽小怕事的人。」
葉霖沉默了幾秒,卻是笑了,「沒關係,我可以等。」
等這一世,你愛上我,然後再也別想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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