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城東。
一座臨江的老舊宅院大門敞開,門樓之上掛著兩條白綾。
院子裡的堂燈因為年久失修,忽明忽暗的閃爍,時不時發出一陣嗤嗤的摩擦聲。
嗡…………
伴隨著一道剎車聲,我將摩托車停在了街邊。
「應該就是這裡了,怎麼這麼冷清。」
順著昏暗的燈光望去,院子裡擺滿了花圈紙人,空氣中彌散著香燭燃燒過的氣味兒。
「有人嘛?」
我朝著院子中踏步而入,扯著嗓子吆喝了一聲。
可惜並沒有收到任何回應。
「奇怪!怎麼不見一個人影,就算是要將喪事外包出去,也應該有個對接之人才是。
既然是要辦喪事,怎得連一個弔唁之人都沒有。」
院子並不算很大,三間灰瓦青磚的老屋盡收眼底,正對的堂屋赫然已經布置好了靈堂。
昏黃的燈光折射進靈堂之中,一口朱紅色的大棺材正擺放在靈堂正中的位置。
供桌之上兩根蠟燭燒的正旺,在中間的位置赫然擺放著一名滿頭白髮的老者遺像。
老者穿著一身乾淨筆挺的中山裝,嘴角還掛著一絲淡笑。
「這邵安平搞什麼鬼?」
靈堂都已經布置完畢,屍身也已經入殮,卻為何還要喊自己來治喪。
吱呦…………
就在這時,忽然自棺材之中傳來一陣刺耳的摩擦聲,棺材板竟然開始緩緩的移動起來。
「什麼情況,難道是屍變?」
我面色微沉,順手從袖口拔出兩根竹簡。
只是隨著棺材緩緩推開,我並沒有感覺到絲毫的屍氣,就連屍身自帶的陰冥死氣也不見絲毫散溢出來。
一道穿著中山裝的老者從棺材裡緩緩坐了起來,渾濁的雙眸朝著我望了過來。
「不好意思,人老了一覺接著一覺的。也分不清什麼時候該睡,什麼時候該醒。
大晚上請你過來一趟,實在是不好意思。」
我蹙了蹙眉,朝著棺材中的老者和遺像上的人對照了一下,基本上可以確定就是一個人。
「您老是邵會計的二叔?」
老者捋了捋鬍子,雙手一撐從棺材裡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
「你說小邵啊?
其實也算不上什麼實在親戚,我以前也在皮革廠上班,算是廠里的老人了。
當初小邵剛進廠的時候,我帶過他一段時間,所以他喊我一生二叔。
其實我姓張,是我囑咐小邵幫忙瞞著您的。」
我愣了愣神,朝著張二叔上下打量了一番。
「張二叔,您現在精神康健,分明活得好好的。
幹嘛要給自己辦葬禮?」
張二叔伸了伸懶腰,步履蹣跚的朝著堂外走出,朝著半空中的明月望去。
「我小時候聽老一輩人說,人死之後靈魂便能夠離體,去自己想去的地方。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猶豫了一下,凝聲問道:「人之所想為心之所念。
亡者生前如有心愿未曾達成,亦或是心存掛念之所,當為魂兮歸來所去之地。
七七四十九日後,奈何橋頭飲一碗湯,前塵往事再無瓜葛。」
「原來如此。」
張二叔微微頷首,也不知在想些什麼。
「張二叔,恕我直言。您老精神健碩,並無油盡燈枯之兆,何以對身後之事如此上心?」
張二叔弓了弓腰,直接坐在了門檻上,朝著院子中掃了一圈。
「我在這院子中生活了四十多年,一開始就只有我一個人。
然後我娶了小薇,我們有了三個孩子。
我每天努力工作,小薇勤儉持家,一起將三個孩子養育成人。
十二年前,老大遠嫁,這家裡便少了一個人。
八年前,老二去當了兵,這家裡又少了一個人。
三年前,老三去了國外,家裡就只剩下了我們老兩口。
去年夏天,小薇也走了,這家裡就只剩下了我一個。
我這有時候一睜眼,就感覺跟做夢一樣。
也許再過幾年,這院子便徹底荒廢了。」
我遲疑了一下,有些疑惑的朝著張二叔問道。
「張二叔,可是子女們不孝順。惹得您晚年不悅,這才生出了輕生之念。」
輕生?
張二叔連忙擺了擺手,發出一道朗笑之聲。
「不不…………你誤會了,孩子們都很孝順,一有時間就會回來看我。
我平日裡的生活有地方同志照顧,也沒什麼不順心的。」
我忍不住撇了撇嘴,心道這老同志怕不是精神出了什麼問題。
你既然子孫滿堂,闔家歡樂,好端端的給自己辦什麼喪事?
「張二叔,那您為什麼要給自己整這一出啊?」
我朝著滿院子的花圈紙人指了指。
「是這樣的。
這不眼瞅著就要到中秋節了,以往每年中秋年,無論再忙孩子們都會趕回來。
可今年情況特殊,他們都回不來。
我就想著能看他們一眼,哪怕一眼也行。
看看他們過的好不好,中秋節有沒有月餅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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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人說死後便能隨便去自己想去的地方,我就想著能不能給自己辦個假喪事。
可是我躺在棺材裡試了又試,琢磨著只要睡著了就能看到孩子們了。
可每次睡醒一睜眼,發現自己還在這裡,起身的時候還磕了我好幾個大包。
我聽小邵說咱們雲州城有位精通陰陽之術的林師傅,這才想著讓他請你過來幫幫忙。
林師傅,你能不能幫我假死一回,讓我去看看孩子們。
哪怕一眼也好。」
望著張二叔虔誠的目光,我有些哭笑不得。
聽說過有人假吃,有人假打,還沒見過有人想要假死的。
「張二叔,生死乃天命所定,豈能兒戲。
就算修道之人,若想要神遊太虛,隨心所欲,亦是需要通天道行才能做到。
更何況凡人之軀,若是元神離體七七四十九日,怕是回來屍體都臭了。
更何況此舉有違天道,稍有不慎,便是會落個神形俱滅的下場。
我勸您老趁早放下這種不切實際的念頭。
您老要實在悶得慌,等中秋節的時候我過來陪您吃月餅好不好?」
張二叔輕嘆一聲,眼神中閃過一抹失落之色。
望著張二叔失落的眼神,我多少有些於心不忍。
一個獨居在家的老人,想念自己的孩子倒也無可厚非。
「張二叔,其實我的意思是若您只是想看一眼的話,倒也未必一定要假死。
活著也能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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