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緣結
至夜。
葉結蔓早早用了膳,便回了自己房間休息。這一日折騰許久,身子早已乏得很,只是見到了紀西舞,心裡還是有幾分興奮。
待到了房間,她的視線迫不及待尋去,最後意外在床榻上瞥見了對方。
窗戶半支著,有微風吹進來,拂過紀西舞的白色衣袂。她似乎本只打算小憩,半個身子尚倚在牆上,額頭擱在邊緣的床架,竟闔著眼睡了過去。一頭青絲垂下來,鋪在塌上,在燭光里閃著水色光澤。
葉結蔓下意識放輕了腳步,心裡微微有些詫異。待走了近些,她小心地坐在床榻邊,細細地端詳著眼前女子。
許是因闔了眼,此時的紀西舞,更像是與記憶里融在一片潔白花簇里的屍體面容重疊起來。除了唇色鮮紅以外,那眉目幾無二樣。瞧得近了,葉結蔓才似覺出幾分疲倦來,鬢邊竟還有些許水漬。葉結蔓踟躕了下,還是輕輕抬手,指尖有涼涼的濕潤傳來。她皺了皺眉,心中微微一跳,腦海里極快地閃過之前的一些片段。記憶里紀西舞衣裙盡濕,無力癱軟在自己懷裡的景象浮現出來,使得她的手下意識順著鬢邊落下去,想要探一探。
指甲尚未貼到肩膀,紀西舞的睫毛已經動了動。下一瞬,一隻手已經握住了葉結蔓。
&醒你了?」
紀西舞搖了搖頭,眼底亮起神采,好似方才的疲倦只是葉結蔓的錯覺。只見她笑了笑,漫不經心道:「想趁我睡著吃豆腐麼?」
&不是,」葉結蔓抽出手來,關切道,「你很累嗎?」
紀西舞靜靜望著葉結蔓,片刻才支起身子,道:「估摸是被召來的時候耗了些心神,無甚大礙。」說話間,往旁邊讓了讓,騰出些許空位。
&是累了,早點休息罷。」葉結蔓見紀西舞眉間的確有抹不去的疲意,著實有些心疼。她起身去吹蠟燭,燭光晃了晃,輕飄飄地滅了,屋內頓時暗下來,只有窗邊的月光落下一地銀輝。
&呀——」
床榻微微動了動,葉結蔓褪了衣物上塌,不等她躺好,紀西舞的手已經環過來,輕搭在她腰間。鼻間香氣馥郁起來,一切好似又回到了紀府那段同塌共眠的時日。
&瘦了好些。」紀西舞低低的話語落在耳邊,「可要好好補補。」
&葉結蔓極輕地應了聲,只覺得心底似有暖流。此刻的溫存似乎令人有種不真切感,但卻令人格外眷戀。
&罷。」紀西舞好像真的是累了,尾音低下去,不再說話。
倒是葉結蔓,雖然疲累,一時還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悅之中,沒有辦法很快入睡。她怕打擾紀西舞,也不敢亂動,只是轉頭去望。
片刻後,葉結蔓才跟著沉沉睡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外面的喧鬧聲將葉結蔓吵了醒。她掙扎著醒來,一回神便問到一股嗆人的煙味。
&咳……」視線里,竟是鮮艷的火苗騰騰地往上竄著。煙霧瀰漫里,除了火,其餘已經瞧不分明。門外有匆匆腳步聲傳來,夾雜著安兒擔心的呼喊。
&夫人!少夫人你還好嗎?你等等,我馬上救你出來!」
葉結蔓不知發生了什麼,只覺得頭還昏沉著,眼睛在煙霧裡嗆得幾乎睜不開。她沒有多想,第一反應便是去瞧身旁的人。
熊熊大火中,紀西舞依舊緊闔著眼,沒有動靜。
&西舞?紀西舞?」葉結蔓心裡急切,猛地直起身來,腦海一陣暈眩。她也顧不上自己,伸手去推紀西舞。方觸碰到對方,手心就傳來潮濕感。葉結蔓的心猛地往下墜去,細細一看,才發現身旁紀西舞不知什麼原因,身上衣衫濕漉漉地貼在身上,臉上也沾著豆大汗珠,蒼白得令人不安。
火越來越大,耳邊都是劈啦啪啦的聲響。葉結蔓急的不行,對方不醒來,自己就沒辦法將人弄到槐木鬼符中。火的灼燙感迫在眉睫,她的眉間俱是焦色,眼前很快就盈滿淚珠,不停地落在被褥之上。
&西舞,你醒醒,到底怎麼了?」
她的聲音小下去,很快就哽咽得說不出話來。身旁紀西舞卻依舊沒有絲毫反應,安靜得像是一具早已死去多時的屍體。
&一聲響聲自身後傳來,葉結蔓也沒有注意,直到一隻手突然緊緊地攥住了她的手臂。
&跟我走,房子要塌了!」裴堯遠的聲音沙啞急切。
外面的喧譁更大了,除了喊著少夫人,也多了幾句三少爺。
葉結蔓哪裡肯依,眼睛死死盯著紀西舞,不肯鬆手半分。
&點,要來不及了!」裴堯遠看不到紀西舞,以為葉結蔓嚇得腿軟沒辦法動彈,也顧不得男女之別,牙一咬就打橫抱起了葉結蔓要往外沖。
&少爺!」正當口,又有兩個護衛捂著嘴披著濕被褥衝進來幫忙,「快點!」
&要——」葉結蔓一出口便被越來越濃得煙嗆到,只是手卻趁這機會死死抓住了床架。她用力推打著裴堯遠,聲音嘶啞,「放我下去,我不走!」
裴堯遠不知詳情,只是疑惑,卻自然不會依著,向護衛使了個顏色。護衛連口中喊了聲「對不住,少夫人」,忙用力扯過葉結蔓抓著床架的手,護著兩人往門口衝去。
&行……」葉結蔓的臉色慘白一片。
&有木頭不斷砸下來,令幾人頗為狼狽地躲閃著。身旁的煙霧越來越濃,葉結蔓只依稀望了床榻上最後一眼,便什麼也瞧不見了。
&可以……」一片混亂里,沒有人注意到身子突然蜷縮起來的葉結蔓嘴裡痛苦地喃喃了什麼。
好像過了一個世紀般漫長的時間,葉結蔓也不知道幾個人是怎麼衝出去的,只是恍恍惚惚沒了印象,直到一聲巨響將她拉得回過神。
幾個人到了外邊空地上。葉結蔓猛地往後望去,便見房子以摧拉枯朽之勢塌了半邊。烈火將半個天空都照了亮,也將葉結蔓臉上的絕望照的纖毫畢現。
&夫人……」安兒接過舒兒手中的衣衫披在葉結蔓身上,心疼地拉著她的手,紅著眼給她上藥。葉結蔓看起來狼狽急了,半邊手臂都燙了傷,披頭散髮,臉色白得嚇人。
&蔓,覺得怎麼樣?」一旁,裴堯遠推開過來查看傷口的丫鬟,蹲下身來關切詢問。
葉結蔓低著頭沒有應話。
&次真的多謝三少爺了。」舒兒見狀,開口道謝,話鋒一轉,忽然又道,「只是這火起得莫名……」
聞言,裴堯遠皺了皺眉,也覺得奇怪:「你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嗎?」
舒兒搖了搖頭:「正是半夜,大家都睡下了。我睡意淺,突然覺得窗外有些亮,才醒了過來,便看到少夫人的房間起火了。」
&邏的護衛呢?」裴堯遠臉上有了些許怒意。
&在。」衣衫凌亂滿面焦黑的護衛有些慌張地應了,「小的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幾個兄弟今天吃了晚膳後頭都暈得不行,後來就什麼都不知道了。醒來時還是被喧鬧聲吵醒的,才發現失火了。」
&麼會這樣?」裴堯遠的眉皺得愈發緊。一旁的舒兒若有所思地望向失火的房間,似乎在想些什麼。天氣乾燥,來來往往潑上去的水似乎並沒有什麼作用,還是沒能阻擋屋子被燒個乾淨。
沉默里,一聲驚呼忽然傳來:「少夫人!」
只見葉結蔓突然掙脫了安兒的手,在眾人尚未來得及反應時,已經不管不顧地往塌了半邊的房屋衝去。不過衝出幾步,已經被回過神來的裴堯遠猛地拽了住。
&瘋了?」
葉結蔓早就沒了氣力,突然身子一軟,往地上滑落下去。下一刻,她只覺胸口劇痛,黑暗極快地罩下來,沒了意識。
再醒來時,窗外天色已是大亮。
入目是陌生的房間,布置簡潔大方。葉結蔓來不及思考在哪裡,耳邊已經傳來些微爭執聲。
&說你會不會管太多了?空房那麼多,憑什麼讓她住在這裡?」
裴堯遠的聲音聽起來與平日的儒雅截然不同,壓得很低,帶著忍耐:「你給我小聲些,我說過,起火之事非比尋常,怕是有人要害她。如今娘和大哥二姐都不在,結蔓也是裴家的人,她的安全我自然不能不管。」
&她?呵,那也是她自己惹出了什麼事罷?否則怎麼只害她不害別人?要我說,指不定是她自己犯賤……」
&給我閉嘴!」一聲怒喝截斷了對方的話。
「……你為了她吼我?」女子聲音帶了不敢置信的哭腔,「裴堯遠,你是被那個狐狸精迷了心竅罷?不管怎麼說,她可是你四弟的妻子,你難不成還想亂倫?」
&
話音方落,一聲清脆的響聲突然自門外傳來,聽得葉結蔓微微一愣。
&少爺!」有丫鬟的聲音慌張地響起,似乎在勸阻著什麼,場面聽起來一時有些亂。
與裴堯遠起爭執的,自然是她的夫人,許柔霜。
她捂著被打的臉,淚水不斷落下來,眉間卻是倔強神情。她望著眼前變了臉色的裴堯遠,非但沒有退讓,反而忽然冷笑起來:「是不是讓我猜中了心事,惱羞成怒了?」
裴堯遠氣得手緊緊攥成了拳頭,一夜未睡的眼裡布滿血絲。半晌,他似突然喪了氣,不欲再爭吵,朝身旁丫鬟道:「扶三少夫人去休息。」
&夫人……」
&哪都不去!」許柔霜死死盯著裴堯遠。
裴堯遠還想說什麼,門外的屋子突然開了。眾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落在出現在門口的葉結蔓身上。
許柔霜心頭尚有怒火,本打算罵幾句,然而當看到對方神色,突然就噤了聲。
只見葉結蔓臉色慘白,眉間神色悲戚,臉上卻格外平靜,渾身瀰漫著絕望氣息。不等裴堯遠開口,葉結蔓已經道:「昨晚多謝三哥費心了。」言罷,轉向許柔霜,點了點頭,也不多說,抬腳就往外走去。她的腳步尚有些虛浮,背脊卻挺得筆直。
&去哪?」裴堯遠心頭一急,出聲問道。
&有重要的東西落在屋子裡,要回去看看。」葉結蔓頭也不回。
裴堯遠的唇動了動,臉上雖有疑惑,卻什麼都沒有說。他知道方才的話怕是對方都聽到了,此時實在不方便挽留,否則。這麼想著,心頭頓時五味雜陳,半晌才同身後的下人低聲道:「你護送四少夫人過去,小心些。」
&夫人,你怎麼來了?」正指揮著下人搬運燒毀物事的舒兒,一轉頭就看到進院的葉結蔓,吃了一驚,連忙迎上去。
&過來看看。」
舒兒心底疑惑,卻也不便多問,只道:「這邊有我和安兒在,少夫人不用擔心。等將廢棄物事清理乾淨,就可以重新修葺了。」
&葉結蔓低低應了聲,目不轉睛地望著變為灰燼的屋子,忽道,「我進去看看。」
&是……」舒兒不放心地望了眼房屋,想到昨晚葉結蔓不尋常的舉動,見對方神色堅定,一時也不知如何勸說。
&有重要東西要找,你不用擔心,很快就出來。」葉結蔓這麼說著,人已經往倒塌的屋子走去。
葉結蔓的身子有些搖晃,每一步都踏著恐懼與慌亂,迫不及待想要揭開答案,卻又害怕答案。她不知道紀西舞怎麼樣了,對方身上似乎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昨晚手心的濕漉觸感像極了一手的鮮血,帶著不安的氣息。她的腳步越靠近廢墟,心就跳得越劇烈,好像下一刻就要從喉嚨跳出來一樣。
舒兒不放心,沉默地跟在身後,眼底疑惑更深。
眼前屋子塌了半邊,只剩下右邊尚徒勞支撐,看起來十分落魄。葉結蔓踏上焦黑的地,趔趄著走了進去。
&姐姐,這屋子現在不安全,少夫人她……」一旁新來的小丫鬟擔憂道。
舒兒搖了搖頭,示意無事,跟在後面進了去。
所幸,屋子裡的情況比外面好上些許,只是也不過些許罷了。到處都是斷壁殘垣,只有零星的物事苦苦支撐著,卻也是面目全非。
這一呆,就呆到了天色近黑。
好幾次,舒兒想要出聲喚葉結蔓出去,當看到對方神情時,卻又住了話頭。那是舒兒第一次在葉結蔓臉上看到這種神色,有什麼東西瀕臨在邊緣,好像輕輕一觸碰就會轟然倒塌。她體貼地保持了沉默,只在身後跟著葉結蔓,一次次繞著房屋走。
天終於黑了。
搬運的下人逐漸散去,只餘下葉結蔓等人留在原地。
&夫人,」終於,舒兒望著身子搖晃的葉結蔓,輕聲開了口,「時候不早了,明日再來找罷。」
葉結蔓搖了搖頭,沒有應話。她臉上的神色隱在昏暗的夜色里,瞧不分明。
舒兒抿著唇,一時也沒有辦法。
倒是安兒,在一旁忍耐不住:「少夫人,你這樣下去會吃不消的。你連晚膳都沒還有吃,只有顧著身子才能接著找啊。」
葉結蔓抬頭望了夜空,怔怔地沒有動彈。半晌後,才輕聲道:「你們也餓了,先去吃些罷,我沒胃口,想一個人呆一會。」
&怎麼能行?」安兒急的直跳腳,還想說什麼,被舒兒止了住。她轉向葉結蔓,道:「少夫人,我和安兒先去弄些清淡的食物,不管怎樣還是吃一些。」言罷,拉著安兒離了開。
&姐姐!少夫人這樣,怎麼放心讓她一個人留在那裡?」安兒不滿地低聲抱怨。
&沒看到少夫人神色不對勁嗎?」舒兒咬了咬唇,見四下無人,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恐怕只有少夫人心裡清楚了。」說著嘆了口氣。
見舒兒和安兒離開,葉結蔓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台階邊,也不顧地上髒污,坐了下去,不知在想些什麼。
&找我嗎?」恍惚間,熟悉的聲音自身前響起,葉結蔓低垂的視線里,映入一雙白色的靴子,踏在焦黑的土地上,格外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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