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傑,住嘴,向惠道友道歉。」王處玄突然大聲呵斥,「小陸元君已經傳了法貼,正式承認惠道友高天觀外門弟子身份,代表高天觀處理世俗一切事務。惠道友既然是以高天觀的身份來的,自然是要同我們商量與高天觀相關的事情,怎麼就不能代表高天觀?」
我笑了起來。
他們已經知道我來金城是要為周成報仇了。
王處玄這話是在擠兌我,不想讓我提關於周成的事情。
說是不與外界往來,可是這消息卻靈通得緊。
這就有意思了。
現在知道這件事情的,只有六個人。
苗正平、葛修、張寶成、姜春曉、潘貴祥,再加上當時在身邊聽到談話的叢連柱。
甚至麻大姑和呂祖興,我都沒有透露。
那麼,純陽宮是從哪條線上知道的這個消息?
那個被叫做英傑的道人臉孔微紅,立刻垂頭道歉。
我放下扶著木劍的手,敲了敲桌子,道:「這位道長,你要是覺得我提高天觀不對,倒也沒問題,我可以不用高天觀外門弟子的身份。可這樣的話,我一個沒根沒底的山野道人,憑什麼來跟你們純陽宮這種正道大脈談話?別說坐在這兒,怕是連進門的機會都沒有。那麼要想好好說話,就只能先顯一顯我的本事,讓你們看看我有沒有同你們講話的資格了。」
這話一落,背上雙劍便鏘鏘了兩聲,劍柄微晃,仿佛變成了活物,想要掙脫劍鞘的約束。
王處玄笑道:「惠道友說笑了,你是小陸元君親自認定的高天觀外門弟子,不論別人承不承認,都改變不了這個事情,別說今天在我們這裡,以後無論跟哪個同道門派打交道,也沒人敢不認你這身份。老君觀的例子可就在眼前擺著,千年大派也是說關就關,門下弟子像狗一樣被趕出山門,主持現在還在看守所里蹲著,他們找遍在川中的關係也撈不出來,誰還敢惹小陸元君?你說是不是,惠道友?」
我微微眯了下眼睛,身子輕晃,雙手緊握成拳,長長吐了口氣,做若無其事狀,道:「老君觀是自己行事不謹慎,先犯了規矩,惹怒了小陸元君,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純陽宮也不想跟老君觀落得同一個下場吧。」
王處玄呵呵笑道:「惠道友初來乍到,大約還不知道,我們純陽宮從入駐木磨山以來,便事事都向周成道友請教溝通,得了高天觀的允許才會做,而且也配合周成道友做了很多事情,小陸元君怎麼也不至於那樣對我們。」
我冷冷地說:「那就要看王道長這次的事情能不能解釋明白了。臨來前,陸師姐說了一句話,現在全國七十二家正道大脈真傳太多了一些,那些平日裡鬼鬼祟祟老是做些見不得人勾當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當年借著戰亂混進來的,還要是摸底清一清。」
王處玄氣息微凝,但旋即若無其事地道:「小陸元君說得是,現在這局面確實有點亂,像川中老君觀那樣連自己位置都擺不正的,也就沒有資格存在了。」
這次輪到我氣息微凝了。
我慢慢挑起眉毛,手以一種習慣性的姿勢抬向頭上的木劍,但手抬到一半便轉彎,變成了施禮,「看起來王道長很自信啊。」
王處玄微笑道:「八三年電影武當上映後,我宮便抓住機會,宣傳道法同源,三清一家,純陽與武當原是一脈兩枝,提出了『川中武當』的口號,當年實現旅遊收入二十倍增長,全年遊客數量激增至六十餘萬人,由此帶動當地餐飲、交通、住宿、特產等行業利潤激增。
九一年我宮提出規劃方案,由當地公家主導,投入近兩億,在純陽宮山下建成了特色旅遊小鎮,三年完成建設,實現旅遊收入再次數倍增長。如今以我純陽宮為主的旅遊產業是地方上的納稅大戶,省里領導親自接見過貧道,並頒發獎狀予以鼓勵。
九三年貧道前往京城參加羅天大醮,同年川中道協重啟,貧道是七十二名代表之一,如今身兼省道協副會長、政協委員等職。
其實貧道也一直覺得,我輩正道大脈當此時代大潮,應該緊密領會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指導思想,充分開發深厚的宗教文化歷史資源,不僅要在旅遊上大有作為,還要道醫、經典、武術、修行多方位全面發展,不能還抱著老思想,整天無所作為,只靠著公家撥款維持門戶,還美其名曰甘守清貧不為外魔所惑,其實說穿了就是不思進取,混吃等死。
比如老君觀這樣的,連當地主動聯繫他們開發旅遊資源,都各種推搪,公家要他們這樣的何用?早就該清理一下,哪怕不關閉山門,也要斷了撥款,讓他們自食其力,自負營虧。實在經營不下去,完全可以交給能力強的宮觀來代營嘛。惠道友覺得呢?」
我把拳頭攥了又攥,面上若無其事,「王道長好手段,怪不得連周成這個高天觀外門弟子都敢暗算,原來是自恃在地方上根基深厚,根本不把高天觀放在眼裡啊!」
王處玄道:「惠道友說笑了,這全國的正道大脈有幾個不怕高天觀黃元君的?只是這凡事都得講道理,小陸元君封了老君觀,占了道理,所以誰都沒意見,惠道友,你說是不是?」
我說:「好,既然這樣,那我就跟你們講一講道理。」
王處玄端起茶杯,道:「先喝茶,嘗嘗我們純陽宮的茶比高天觀怎麼樣。」
我沒動茶杯,說:「你們曾經送了一尊老君像給周成師兄,有這件事情吧。」
王處玄看向普奇方,「奇方,你來說。」
普奇方站起身,恭恭敬敬地回應:「有,周道友對我宮照顧很多,在進駐木磨山這事上幫了大忙,當時宮裡開會商議送周道友件禮物以表謝意,就從藏庫里取了件老君玉像。」
我說:「承認就好,那尊老君像暗藏外道鎮魘之術,供奉時間久了,會讓人精神衰弱,反應遲緩,對於危險感知能力大幅度下降。周成師兄在祭祀江神的時候,遭到江神襲擊身亡,這尊老君像起了關鍵作用。誰能想到,堂堂正道大脈的純陽宮,居然會使外道邪術來害人?虧我師兄跟我通信的時候,總是誇你們純陽宮,卻沒想到你們居然暗藏殺心!當面一套,背後一套,就是你們純陽宮的道理嗎?」
王處玄皺眉道:「惠道友,這話可不能亂說。我們送老君像使邪術,真要害死了周成道友,這一查不就能查出根底?再說了,我們害他圖什麼?」
我說:「為什麼要這麼做,就是我要問你們的了。當然了,你們要是想不起來,我可以給你們一些小小的提醒。周師兄在給我的信里曾提過一件事,說是有些勢力對高天觀黃元君深懷恨意,又怕高天觀在投資大會上出頭,所以聯合起來準備絞殺高天觀的傳承,徹底消滅高天觀。」
王處玄斷然道:「這絕對不可能,黃元君是什麼身份,哪個吃了熊心豹子膽敢去對付高天觀?惠道友你想給周成報仇,這個我能理解,但你不能信口開河!
周成的死,跟我們純陽宮沒有任何關係。你說我們送的老君像有問題,好,拿出來啊,讓大家一起看看,到底有沒有鎮魘邪術。
什麼暗害高天觀的勢力,老君像里的鎮魘邪術,全都是你的一面之詞,空口白話就想往我純陽宮頭上潑髒水?
惠道友,你就算能代表高天觀,可這高天觀終究不是你的,你不可能像小陸元君一樣言出法隨!」
我屈指輕輕一彈面前的茶杯。
茶杯齊中裂為兩半。
杯中茶水短暫停滯片刻後,無聲流出。
「圓天道德!」
我輕輕吐出這四個字,緊緊盯著王處玄。
王處玄鎮定自若地問:「你什麼意思?想說什麼,沒必要打機鋒,直接把話說得明白一點!」
我說:「我會在投資大會的時候,把老君像帶過去,還有手頭上的一應證據,到時候我會以個人身份與你們純陽宮鬥法比勝,給我師兄討個公道!這件事情,我會請陸師姐傳出法貼,公告所有同道,把事情講清楚,省得你們純陽宮說我借著高天觀的勢壓你們!」
王處玄微微眯起眼睛,神情雖然不變,身上卻透出股子淡淡的殺意。
坐在下首的一個道士,霍然起身,喝道:「惠念恩,你以為你是什麼身份,你說要鬥法,我們純陽宮就要陪著你鬥法嗎?我純陽宮什麼地位,公家承認的正道大脈,你一個外道術士跟腳也配跟我們鬥法?」
「我配不配跟你們鬥法,你們自己心裡清楚。公家認證的純陽宮是正道大脈,可不代表純陽宮裡的人也是正道大脈,真有必要的話,換一批人來執掌純陽宮,對公家來說也不是什麼麻煩事。
到底是純陽宮離不開裡面的人,還是裡面的人離不開純陽宮,大家都心裡有數!嘿嘿,王道長,你說了這麼多,想是看出我的另一重跟腳,應該明白我說的是不是實在話!
今天到這裡來,我只是通知你們這件事情,而不是要徵求你們的同意。你們不想應戰,那就別想在投資大會上出頭了!
告辭。」
我衝著王處玄一拱手,腿不抬,肩不動,倏地自座位上飛出去,腳不沾地的飛出門口,又在空中轉了個彎,飄飄然飛上殿頂。
方一落到殿脊,下方王處玄帶著一眾道士已經呼呼啦啦地追出來,抬頭向我看來。
我衝著他們微微一笑,袖子一揮,身後寶劍登時飛出一柄,騰空而起。
幾乎就在同時,我身周爆起一團濃濃白霧,迅速在整個殿頂擴散。
白霧方爆的時候,我縱身而起,仿佛要隨著飛出的寶劍一併飛天而去,可等霧氣濃到足夠遮掩身形,我立刻收回寶劍,從袖子裡掏出個拉發煙花,往空中一打。
一道流光破白霧沖向夜空。
我旋即蹲下來,掀開腳下的一大片琉璃瓦。
正常來說,琉璃瓦是一塊一塊鋪壓上的。
我可掀起來這一片卻是十幾塊連在一片,一掀開就露出一個空洞,鑽進去把瓦一放,便恢復正常,完全看不出異樣。
當初強調必須讓道正負責裝修改建工程的目的就在這裡。
像這樣預先準備好的藏身處,有十幾個,遍布整個純陽宮!
「人呢?」
「臥槽,真飛了?」
「扯淡,肯定是障眼法。」
「媽蛋,大變活人,這障眼法也太厲害了吧。」
「就算飛天是障眼法,這半空轉彎飛上房頂也是障眼法?」
「不是障眼法,難道他還真會飛啊!」
「說不準吶,你看他牛逼哄哄的,一個人闖山門滿不在乎,肯定有幾把刷子。」
「都別特麼瞎扯了,拿梯子,上去看看。」
嘈雜的響動後,有人爬上了大殿房頂。
聽足音,少說有六七個,小心翼翼地踩著瓦片,四下查看。
「注意腳下,看看瓦有沒有動,是不是揭瓦鑽底下去了。」
「這麼一眨眼就能掀開一堆瓦,鑽進去之後再原樣擺回去,這能耐不比會飛小。」
「瓦沒動過的痕跡!」
「房脊,殿後,都查一查,人不可能就這麼沒了!」
我趁勢悄悄探頭往殿內瞧了一眼。
空無一人。
所有人都追了出去。
我便放出細線,切斷殿上呂祖像的脖子。
切口夠細夠平,雕像腦袋還能穩穩停著。
但只要稍有震動,就會掉下來。
完成這個操作後,我縮了回去,屏息凝神,安穩平躺。
殿外的混亂嘈雜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安靜下來。
腳步聲魚貫入殿。
王處玄的聲音響起,「沒有任何痕跡嗎?」
「沒有發現任何痕跡。」
「埋伏在四周的人也沒看到有人跳下去。」
「房頂上所有瓦片正常,沒有移動變形。」
短暫的沉默之後,王處玄的聲音再次響起來,「諸位委員和奇方留下,奇傑,奇英,奇法,奇意,各帶一隊人,分四個方向,仔細搜索全宮,確保惠念恩不會暗中潛伏進來。」
眾人紛紛領命,呼啦啦離開。
殿內安靜下來。
王處玄這才說:「你們怎麼看?」
「這惠念恩簡直莫名其妙,沒頭沒腦,一點邏輯都不講,明明在說老君像和周成的事情,怎麼突然就轉到投資大會上了?」
「沒錯,要說老君像有問題,那就擺出來嘛,搞什麼鬥法,簡直莫名其妙,我到現在也沒弄清楚他是怎麼轉上去。」
「我覺得他真正的目的就是這個,前面提什麼周成老君像,都是為了給這事做鋪墊。」
「他圖什麼啊,他以個人身份跟我們鬥法,就算能贏,最多也就是揚個能打的名氣,可投資大會又不看誰能打,完全沒有意義。」
「要我說,不理他就得了,跳樑小丑一個。只要我們不搭理他,他再怎麼跳也沒用,真要干擾了投資大會,正好就把他趕出去。」
「都什麼年頭了,不琢磨搞錢,搞什麼鬥法,這是哪座墳里鑽出來的老古董?」
「他不是要給周成報仇嗎?跟我們鬥法有什麼意義,周成又不是我們害死的!」
「這人腦子有毛病吧!」
「夠了,都住嘴!」王處玄呵斥道,「奇方,你怎麼看?」
普奇方的聲音響起,「各位,你們難道沒看出這個惠念恩的跟腳嗎?」
「什麼跟腳?他不是周成的師弟嗎?也是個陰脈先生吧。」
「一個外道術士,還能有什麼跟腳?」
「奇方,你別賣關子了,趕緊說吧。」
普奇方便道:「各位,你們不覺得他這套作派很像來少清嗎?」
「臥槽,還真特麼像!」
「難道他是老君觀的?」
「很有可能啊,上次張美娟祭江神的時候,不就有個自稱老君觀道士高少靜的跳出來攪場?當時在場的人都看到了。」
「他該不會就是那個高少靜吧。」
「不能吧,那個高少靜去追殺江神,再沒出來過,沒準兒死江里了。」
「也不一定,萬一就是沒追上,從別地方上岸了呢?」
「不是,老君觀的人有毛病吧,山門都被陸塵音給封了,還上趕著來給高天觀當走狗!」
「老君觀山門被封之後,他們一直在四處求人幫忙找陸塵音說和,沒準這是找到靠譜的中人,用給高天觀當打手來換個山門解封。」
「很有可能。黃元君雖然厲害,可這麼多年沒聽說她有什麼厲害的徒弟,只有這麼一個陸塵音,要不然也不至於收周成個外道術士當外門弟子。」
「這麼說的話,這高少靜不是自作主張,其實還是在給高天觀辦事?」
「那高天觀搞這麼一出是什麼意思?想阻止我們在投資大會上發力?」
「很有可能,黃元君什麼人物,既然同意高天觀參加投資大會,那肯定不會甘心光投錢不掌事,這是在出盤外招搞我們!」
「夠了,都別瞎猜了!」王處玄怒喝道,「就沒一個靠譜的,都閉嘴讓奇方說。」
短暫的安靜之後,普奇方道:「我猜,黃元君很可能是想要借屍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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