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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成大業者,必有犧牲。」
沉吟許久,楚鎮揚聲開口,「然命理獨獨,多有牽絆,今日若有人降,無愧於我,諸君可自去。」
幾個首領都有些急了:「統帥!」
楚鎮抬了抬手:「今日這般局面,是我少思之故,對不住各位了。」
山越首領滿心懊悔,狠狠捶打著地面:「統帥,不關你的事,你明明告訴了我們這是計,可我們就是不信,被殷時蠱惑,那麼多人一起逼著你來攻城……統帥,是我等的愚蠢害了你……」
楚鎮面無波瀾,只遙遙看了小山一般的呼德的屍身,眼底閃過一絲憐惜,當日呼德中的老大還能被厚葬,可這老二,怕是沒這個待遇了。
「無需多言,大局已定,都去吧。」
「我不降!」
山越首領呼喝一聲,抓緊手裡的銅錘,「我山越一族,生當為統帥衝鋒陷陣,死當為統帥黃泉開路……」
他抬手重重一下錘在胸膛:「誓死追隨統帥!」
這句話像是驚醒了其他人,一眾蠻兵對視一眼,齊齊俯身高喝:「誓死追隨統帥!」
聲音高亢,響徹雲霄,明知敗局已定,竟無一人生出退意。
「你們……」
楚鎮掃過在場蠻兵,抬手輕輕抵在胸口,隨即合眼低嘆一聲,等再睜開時,眼底已經只剩了凌厲:「好,三軍聽令,隨我衝殺!」
「殺!」
混戰再起,硝煙瀰漫。
謝濟眉頭緊緊擰了起來,卻並無半分輕蔑,若是此時易地而處,他也會選擇死戰,只是楚鎮身後的都是異族,是蠻夷,卻對他一個漢人這般忠誠,實在是很難讓人不動容。
「你到底對他們做了什麼?」
他是真的很好奇,即便楚鎮給了蠻部好處,可他們也不該冒著被滅族的風險跟著他一條路走到黑。
「我們圖的是大業。」
「你們的大業就是扶殷時這種禽獸上位?」
謝濟始終都想不明白楚鎮這些年的所作所為,索性今日就全都問了出來。
提起殷時楚鎮也嘆了口氣:「我本以為,他雖不是個好皇帝,卻會是個好傀儡,可我看走了眼。」
殷時最初的確算是聽話,知道沒有楚鎮就沒有他的一切,可很快就藏不住本性了,開始與他爭權,想要皇帝的至高無上。
「傀儡?原來是你想坐江山。」
謝濟面露無奈,他實在是不想聽到這種答案。
「坐江山?」
楚鎮卻嗤笑一聲,「我不會坐那個位置,我要做的,是限制那個位置。」
這次他不再廢話,將心中塊壘一吐而出:「天下苦皇權獨掌久矣,多少皇帝年少英明,卻在權勢之中沉淪墮落,晚年昏庸無道,慘象頻生,連漢武唐宗這樣的明主都不例外,又遑論旁人?」
楚鎮聲音郎朗:「世人多有誤解,以為制衡是帝王心術,然非也,此乃天下大安之道,皇權必須要有制約,天下可以給與皇帝尊榮,卻不能將一國安危前程,盡數寄託於一人心性,如此方能成就千古盛世,還世間太平。」
「謝侯……」楚鎮緩緩吐了口氣,「你以為我所言如何?」
謝濟怔愣許久才動了下眼珠,楚鎮所思所想,完全出乎了他意料,可以說在他之前,他從未聽過這般言論,制約皇權……
若能制約皇權,當年興許謝家就不會被先皇設計敗落。
「楚侯大才。」
他由衷稱讚,此時才明白,為什麼殷時明明稱了帝,在蠻部卻沒有多少實權;也終於恍然,為何明知道他不是治世之才,楚鎮還要扶他登基。
因為他根本沒想過要他治國,楚鎮要的,只是殷時的身份,能讓這場變革順利一些。
可即便如此,謝濟卻仍舊搖了搖頭,「所言雖有理,卻也有紕漏,皇權制衡並不能一勞永逸,當年高祖皇帝獨掌大權,可為何逐漸衍生世家,直至後世世家之亂?」
他嘆息一聲:「慾壑難填,皇權會讓人墮落,難道制衡之術便不會?屆時兩虎相爭,分裂不過是遲早的事,楚侯,人心難測啊。」
楚鎮沒有與他爭辯,皇權獨掌與制約皇權,不管哪一條路對世道更好,對百姓更有利,他們都不可能知道了,因為已經沒機會再去驗證,功敗於此,多說無益。
他垂眼看了看自己還在戰慄的右手,抬起左手握住槍身,雖然右手有疾,但他還有左手,凡成就大業者,必有犧牲,他願做這先驅之人。
「謝侯,來吧。」
他舉起長槍,遙遙指向謝濟。
謝濟看了眼自己的槍,輕輕一拋也換到了左手:「我不占你便宜,咱們一戰定生死。」
楚鎮大笑起來,聲音爽朗,帶著少年意氣,戰場之上他圖的是贏,要贏得快,贏得穩,這般酣暢淋漓的對決,他已經很久很久沒有過了。
「好,一戰定生死!」
他持槍攻來,許是知道這一戰的意義,沒有人過來打擾,即便是蠻兵和大周將士廝殺到了附近也會選擇離開再戰。
這一場打得兇險又暢快,兩人都摒棄了之前的保守,動作間毫不留情,稍有破綻就會被刺穿皮肉,鮮血橫流。
楚鎮捂著傷了的肩膀後退一步:「年少英才啊……我如你這般年紀的時候,並無這般身手。」
謝濟看著他身上的傷:「你可以先處理一下傷口。」
楚鎮掃了眼戰場,滿目都是屍身,他緩緩搖了搖頭,左手緊緊抓住了長槍,只是那隻手不知道什麼時候也如右手一般戰慄了起來。
可他並未言語,只再次抓緊長槍,朝著謝濟沖了過去,他來勢洶洶,謝濟不敢怠慢,全力衝殺,楚鎮改攻為擋,槍身堪堪抵住了槍尖。
「你先前說,皇帝會善待蠻部,可是當真?」
謝濟不大明白他這種時候為什麼會提起這個,卻仍舊回答了:「自然當真,實不相瞞,皇上已命工部戶部思慮沼澤善用之法,若事成,豐州貧瘠可解,蠻部之危,亦然。」
楚鎮神情複雜地看了眼豐州城,謝濟見他神情有異,正想問一句是不是願意投降了,卻察覺到槍身一輕,隨即細微的刺透聲響起。
他一愣,抬眼看去,這才瞧見擋住他槍尖的那支銀槍竟滑了下去,鋒利的槍尖沒了阻擋,直直地穿透了楚鎮的胸膛。
「楚侯?!」
這變故太過突然,他愣了下才鬆了手,鮮血淅淅瀝瀝地自傷口溢出來,轉瞬間便將楚鎮全身染紅。
男人踉蹌一步,單膝跪在了地上,謝濟連忙上前扶了他一把:「你如何……」
楚鎮沒言語,只又掃了一眼戰場:「執棋者,亦當為棋子思……如此,甚好……」
話音落下,眼瞼輕闔,再無聲息。
謝濟抬手探了下他頸側,已無脈搏,楚鎮就這麼死了。
執棋者,亦當為棋子思……
謝濟心情複雜,深深看他一眼,起身高喝:「楚鎮已死,降者不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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