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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並沒能進長信宮的門。
秦嬤嬤攔在門外,說太后病中早早睡了,請他明天再來。
殷稷也沒多想,只當是太后心裡有鬼,不願在這時候見他,他該盡的禮數已經盡了,也不必強求。
他回了乾元宮,如同伊勒德所說,這被猛獸撕咬出來的傷口的確容易出火毒,很是難捱,他撐到現在也已經精疲力盡,很需要休息。
乾元宮已經通火通明,恍惚間讓人產生了錯覺,仿佛他只是剛剛處理完了政務,而正殿裡頭,那個熟悉的人備著熱茶,守著燈燭,在靜靜等他回來。
他無法宣之於口的是,他逼著謝蘊等他,不是在磋磨她,而是真的不想在這宮裡,連個等他的人都沒有。
哪怕謝蘊等的心不甘情不願,哪怕她會守著燈燭睡過去,連他回來了都睏乏的不願意多看一眼,他仍舊想要有這麼一個人。
因為只有瞧見那副情形,他才會覺得自己犧牲了那麼多才換來的皇位,是值得的。
只是以後,他不會那麼自私了。
他抬腳走了進去,蔡添喜正指揮著宮人更換用具,以往這種事謝蘊早早就會安排下的,根本不會如此慌亂。
可這次他們在上林苑呆了太久,謝蘊還被他傷了個透徹,對他的事問都不願意問一句,何況是插手置辦。
「皇上,是老奴太懶散了,昨天就該早回來的,眼下這一番忙亂,竟讓皇上您落腳都沒地方。」
殷稷輕輕搖了搖頭,並不怪罪他:「你們忙著吧,朕也不累,四處走走。」
蔡添喜仍舊很是自責,他其實也沒想到這乾元宮裡頭竟然會是這幅樣子,後宮裡那麼多人,竟沒有一個人操辦……這沒娘的孩子,冷了熱了,該用什麼該吃什麼,當真是沒人理會的。
殷稷沒能走多遠,一是他身上又疼又累,沒力氣走遠;二是他不想往旁處去,也無處可去,只能在乾元宮裡溜達。
可走著走著就到了偏殿,他本想和謝蘊說幾句話,可想起對方路上的裝睡和分別時的背影,他又敲不下去門了。
怔愣許久,他還是走了,謝蘊這一天也累了,也需要收整自己的屋子才能安寢,就別去煩她了,等明天,明天再哄著她和自己說兩句話吧。
蔡添喜沒敢多浪費時間,草草將內殿用具收整了,棉被換成了薄被,羅帳換成了紗帳,冰鑒沒來得及清洗,只能用了個冰盆湊合,連搖風都沒能找出來,他只得自己拿了扇子,想著替殷稷扇扇風。
殷稷卻擺了擺手:「你下去歇著吧,一把年紀了,搖一宿扇子骨頭還不得散架?」
蔡添喜不肯服老:「奴才也還是有把子力氣的,再說這寢宮裡冰盆置辦的晚,這涼氣都沒上來,您又是畏熱的……」
「不妨事……偏殿可送了冰盆過去?」
「送過去了,奴才哪裡能怠慢謝姑娘?」
「那就好,下去吧,心靜自然涼,朕沒事。」
見他態度如此堅決,蔡添喜也不好繼續糾纏,只能退了出去,可走到半路又折返回去將扇子放下了:「皇上要是熱,扇子就在這裡。」
他是生怕殷稷熱的休息不好,卻不防備一語成讖,殷稷當真是被頸側的傷疼得一宿沒睡著,好不容易迷糊過去一點,敲門聲就響了。
可還不到上朝的時辰。
他擰眉坐起來,因為休息不好臉色有些陰鬱,好一會兒才調整過來:「怎麼了?」
「皇上,薛京求見。」
殷稷有些意外,薛京如今在宮外當差,想進宮並不是容易的事,何況還這麼早,難道出了什麼事?
「傳進來吧。」
殿門被推開,薛京隔著內殿的門跪地請安:「臣薛京,叩見……」
「廢話免了,怎麼了?」
薛京猶豫了一會兒才開口:「皇上,臣斗膽問一句,您昨晚可是到長信宮而未入?」
殷稷微微一頓,隱約猜到是發生了什麼。
「進來說吧。」
他起身給自己倒了杯涼茶提神,聽見薛京推門進來才開口:「秦嬤嬤說太后歇了,她和朕不是親生母子,她的寢宮朕自然不好擅進,有什麼問題?」
「按理說是沒什麼問題,但是,」薛京臉色不大好看,「臣聽見有人在傳,說皇上不滿太后將蕭嬪放出來,過門不入藉以示威。」
殷稷氣笑了:「這就是示威了?那她的所作所為算什麼?一天天的只會拿這些事做文章!」
可孝道這麼好用的利器,太后怎麼可能不用?
手段再怎麼單一,卻是屢試不爽。
這些話薛京不敢說,但他知道皇帝心裡很明白,所以等殷稷安靜下來,他便單刀直入了:「臣是怕,如果這流言傳出去,御史台可能做些什麼。」
這話說得太委婉了,御史台不是可能,而是一定會。
言官以言立世,哪個御史不想著罵皇帝一頓,博一個諍臣的名頭?
只要機會合適,皇帝也是旁人的踏腳石。
殷稷靜默片刻:「多少人在傳?」
「很多,」薛京低頭嘆了口氣,「臣原本是去衙門當值的,路過市井聽見有人說起,這才匆匆進宮向您稟報。」
也就是說,但凡朝臣上朝,就一定聽得到。
「臣已經轉告鍾白將軍,請他今日戒嚴街道,免得流言肆虐,只是不知道來不來的……」
他話音未落,外頭忽然響起鐘聲,這是早朝的預示,鐘聲響過三遍,早朝就會開始。
而今日又是大朝會,五品以上官員都會參加,那些府邸遠離皇宮的朝臣,此時恐怕已經在路上了。
根本攔不住。
薛京也意識到了,這麼短的時間,恐怕禁軍都還沒來得及調齊。
「讓鍾白別折騰了,不過是幾個御史,朕應付得來。」
可是高祖開國時立下鐵律,不得殺言官。
殷稷這次早朝註定是要吃虧的。
薛京面露擔憂,可他人微言輕,什麼都做不了,只能躬身退了下去。
蔡添喜進來匆匆給殷稷更衣,佩戴香囊時才想起來夏日驅蟲靜心的香囊尚服局還沒送過來,這乾元宮裡沒個人主持大局,當真是不行。
他心裡越發愧疚:「都是老奴不中用。」
先前謝蘊管事的時候,不管殷稷是出宮狩獵,還是搬去行宮避暑,宮裡的東西從沒出過岔子,要什麼就有什麼。
現在對方才撒開手幾個月,他就手忙腳亂的,簡直像個草包。
殷稷不以為意:「謝蘊打小學的就是掌經世之家,區區一個乾元宮她自然手到擒來,你不必和她比,又比不過。」
蔡添喜從他的語氣里聽出點得意來,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知道他這種時候哪來的心情,心裡那點愧疚倒是被這句話說得散了。
鐘聲響過第二遍,殷稷起身上了鑾駕,等看見崇德殿前朝臣三五成群交頭接耳時,他臉上的表情就淡了下去。
今天可能會是一場硬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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