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飢腸轆轆,哪裡有心思觀揚州夜景?不過是要出來偷食打牙祭罷了,在張府住著,廚房供應的都是低等下人的飯食,哪裡入得了口?
但是出來下館子也非長久之計,陸錚來揚州後陸家那邊的月錢早斷了,而張家這邊發月錢也發不到陸錚的頭上,陸錚現在吃穿用度,全是靠齊姨娘給齊彪的十兩私房銀子,陸錚一頓飯就吃掉了二兩銀子,心疼得齊彪像是被人揪掉了一頁肝。一筆閣 www.yibige.com
不過齊彪眼見陸錚的病今天大好,不僅如此,相比以前,陸錚身上多了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看他模樣,年齡雖小,稚氣未脫,卻隱隱有了上位者主子的氣象,一場大病之後,身子好了,腦子也像開了竅一般,齊彪心中實在高興,也就任由陸錚放縱一回。
他自己也在陸錚的慫恿下喝了二兩燒刀子,酒肉下肚舒坦的同時卻是更加的愁了:「三少爺這日子沒法過了,姥姥不親,舅舅不疼的,說是個少爺公子,過得還不如那些個受寵的家生子。
千里迢迢來揚州,也就月太太給了十兩私房銀子,就這點銀子,三少爺要入學師禮都不夠,更別提再添幾身體面衣服,加上平時的吃穿用度了。江寧陸家可是一等一的豪門世家,比之張家是絕對不讓的,三少爺真要丟了陸家的顏面,回了江寧太太又有刺兒挑了。」
齊彪愁眉苦臉,唉聲嘆氣,陸錚一拍他的肩膀道:「舅舅,悶頭耷腦的幹什麼呢?有道是今朝有酒今朝醉,來,我們再走一個?」
「哎呦,我的爺!不能再喝了,您這身子骨兒還沒好利索,倘若喝酒又壞了身子,我這一張皮回頭都得讓月太太給扒了。」齊彪連忙道,死活不讓陸錚再喝酒。
於是主僕二人結了賬,微醺醉意的回了張府,張府正門乃三間大門,紅漆為底,非常的氣派,晚上大門關了,只留側面角門進出,陸錚住的西角院,位置就在西角門附近,平常這一帶鮮少有人,尤其是晚上,更是安靜得很。
陸錚踏進了西角門,忽然回頭對齊彪道:「舅舅,要我說這張家啊,吃的都是豆腐青菜,糙米糟糠,住的都是斷壁殘垣,漏屋土宅,這哪裡是什麼首富之家?倘若放在我們江寧,這也就是三等、四等人家。可笑家裡那幫哥兒,姐兒們還信那『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在揚州』,以為我來揚州是來享福了呢!」
齊彪今天燒刀子入肚,腳下虛浮,醉意朦朧,一聽陸錚這話,他心中也覺得有感,對張家他早厭煩透了,當即便道:
「三少爺說的是,揚州府哪裡比得上咱們江寧?江寧是天子腳下,直隸中樞,揚州嘛,不值一提了。我來揚州一月有餘,也就今天吃的一頓才叫飯,平常的吃食放在咱們江寧陸府,那都是餵豬的豬食兒……」
「哈哈!」陸錚哈哈一笑,道:「舅舅這話可是忒尖酸刻薄了啊,莫非是急著想回家了,行呢,我回去就給家裡修一封,家裡太太奶奶們看咱們在這裡受苦受罪,趕明兒就招我們回去了,以後打死再不來揚州,不僅咱們不來,家裡的哥兒、姐兒們都不來,舅舅說是不是?」
齊彪打了一個酒嗝,他雖然有了幾分醉意,可是腦子並不糊塗,一聽陸錚這話有些不對,他不由得愣了一下。
他嘴唇掀動,道:「三少爺,那可難……」
他說到「難」字,便覺得鼻端嗅到一縷淡淡的幽香,又覺得眼前有人影晃動,一抬頭,才看到眼前不知什麼時候站了幾個丫頭。
兩個小丫頭年齡約莫十一二歲,一人手中打著一盞燈盞,中間的大丫頭那氣派可了不得,細挑身子,瓜子臉兒,穿著水紅綾子襖兒,青緞子坎肩兒,下身是白綾細褶兒裙子,星眼微餳,香腮帶赤,杏眼挑眉,寒氣逼人。
「哎呀!」齊彪嚇得一跳,驚出一身冷汗,看這大丫頭的裝束可不同平凡,是張府一等大丫頭的派頭,必然是張家太太身邊伺候或者是張家少爺的屋裡人,他支吾了一下,忙道:「姑娘有禮了!」
「好個奴才,半夜溜出去偷酒喝,還慫恿主子嚼舌根子搬弄是非,回頭我告訴二奶奶,看她不扒你的皮!現在這西院誰管事的?明天讓梁實家的封了這西角門,看你這奴才還能折騰?」女孩大聲道,看她的模樣,傲嬌得很。
她表面上是在罵齊彪,眼睛卻盯著陸錚,一張嘴利索潑辣,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主兒。
齊彪被罵得冷汗直冒,酒早就醒了,根本不敢回嘴,陸錚卻淡淡一笑,道:
「姑娘不露身份,我卻還是知道你的,這春寒料峭,姑娘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露寒來這偏僻之地,就只為懲罰一偷酒喝的奴才?莫不是看到這西園芭蕉葉兒枯了,鳥屎味兒濃了,以為這裡便是人跡罕至,哪曾想有我主僕住這裡,倘若我們只是礙了眼倒也不算是了不得的大事。倘若我們主僕壞了某些好事,那便是天大的罪過。
這不趕明兒就要去稟告二奶奶了,你那二奶奶我得叫一聲二嫂子,你說這二嫂子是真要來扒小叔子的皮麼?」
「啊……」
陸錚這話一說,女孩一下懵了,旋即她便是滿臉脹紅,氣得渾身都發抖。
她叫影兒,是張家老祖宗老太太房裡的大丫頭,今天二房浩哥兒生病了,發燒得厲害,滿嘴胡話,老太太急得團團轉,這不那邊院子裡都亂成了一團。影兒從西角門這邊走,是送一堂的柳大夫順帶著給浩哥兒捎藥回來煎服。
沒想到就在這西角門,她竟然聽到陸錚和齊彪主僕二人大放厥詞,說張家吃的是豬食兒,住的是漏屋土房,還說什麼揚州比江寧大大不如,這她哪裡能聽下去?
她站出來本來想狠狠的給陸錚主僕一個教訓,沒想到陸錚竟然倒打一耙,對自己說過的話絕口不提,反倒說她晚上來這偏僻之地是別有目的,大戶人家,丫鬟夜會情郎的事情比比皆是,張家作為揚州首富之家,家裡發生類似事件定然也不新鮮。
可是這畢竟是醜事,任何一個姑娘被人說了這等事兒,那面上哪裡掛得住?影兒直接就炸鍋了:
「你……你……胡說八道,你……你……」
「我說什麼了?怎麼就胡說八道了?你這丫頭,今天你倒說清楚了,我剛才哪一句話是胡說八道?你倘說不定清楚,明天你我就去二嫂子那裡去說,成是不成?」陸錚道。
影兒更是懵了,她仔細了陸錚剛才的話,這話就是似是而非,含沙射影,陸錚的意思的確就是那樣的意思,可是仔細咬文嚼字,卻發現陸錚還真的什麼都沒說。
影兒一個大姑娘家,總不能非得把陸錚的話往那方面解讀,那不是往自己身上潑髒水,抹狗屎麼?
「行了,看你呆頭呆腦的,我也不稀得深究你的破事兒,你就說說你叫什麼名字?大晚上的進出西角門所為何事?」陸錚道。
「我……我叫影兒,今日個浩哥兒生病了,老太太打發我去一堂捎藥……」影兒紅著臉道,把她進出西角門的事兒說得清清楚楚,看她那模樣,哪裡還有剛才傲嬌的氣焰,解釋清楚了,還生怕陸錚不信,又補充道:「一堂就在西大街,從西角門出來轉兩個彎兒就到了,不信您可以走走!」
陸錚擺擺手道:「我就不走了,你既然是去取藥的,那是能耽擱的事兒麼?浩哥兒可是老太太和太太們心頭的肉,他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回頭太太奶奶們倘若知道你取藥在我這裡耽誤了這麼久,只怕把你的皮也要給扒了吧?」
「去吧,去吧!麻溜的,別誤事兒啊!」
陸錚衝著影兒揮了揮手,然後衝著齊彪道:「舅舅,咱也回家了,今天總算酒足飯飽了,就是那床擱身子,今天晚上只要不下雨來個雨夜屋漏,應該能睡個好覺了!」
陸錚領著齊彪,大搖大擺的進了西角院,影兒還在發懵。
半晌,她回過神來,兩個掌燈的小丫頭卻在竊笑,影兒杏眼一瞪,道:「兩個小蹄子,你們笑什麼笑?」
「影兒姐,你是不是被這陸家少爺風采所折服了?平日個的伶牙俐齒怎麼就一點也排不上用場了哦,這要是讓屋裡的姐妹們知道了,可有得笑了!」
「誰敢亂嚼舌根子,我割了誰的舌頭!」影兒怒聲道,旋即她換做一副苦臉,道:「我的兩位好妹妹,這事兒可不能亂說,壞了我的名是小事兒,可這陸家的少爺說的話,你們都聽到了,傳到了老爺、太太們的耳朵裡面,那可就要把天給捅破了,你們說是也不是?」
兩個小丫頭年齡不過十一二歲,不太經事兒,聽影兒說得這麼鄭重,也都不敢再造次,連忙鄭重點頭。
搞定了兩個小丫頭,影兒這一路回老太太的住處,忍不住跳腳暗呼上當。
本來是她去挑人家毛病的,回頭成了陸錚放她一馬了,不都說這陸家的少爺是個呆子痴貨麼?這世上還有這邊尖刻狡猾的痴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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