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萬盛世 955泇運河

    魏廣德公開威脅要把事兒挑開,也是不得已而為之。

    砸銀子,魏廣德肯定是不願意的。

    為了國事自己掏銀子,他肯定不肯。

    但銀彈攻勢下,一旦有人率先帶頭上本,那些收到好處的官員不免都要有所表示。

    如果發展到這種程度,那基本上是大局已定。

    就算魏廣德發動關係,也上奏稟明海運的諸多益處也是無用。

    畢竟觀念在這裡,這時候大部分人都不怕江河而畏懼大海。

    對方用這樣的方式來操作此事,當然也是落下把柄,無論如何,他們的行為都屬於向朝廷官員行賄。

    於是,魏廣德自然要選擇用這樣的方式終結對手的發難。

    既讓京官賺了銀子,再抬出都察院來封住他們的嘴。

    不管他們內心裡怎麼想,支持或者反對,到了這個地步,只要站出來支持停罷海運,就可以被認為收受了某些人的賄賂。

    這個事兒只要傳開,魏廣德相信所有收了錢的官員都有理由拒絕此事了。

    至於收了錢不辦事兒,他們又不是義薄雲天的小閣老,可沒有辦不成事兒如數奉還的道理。

    何況涉及那麼多的官員,他們敢去要嗎?

    至於魏廣德這麼做,難道不是打破了朝中一些潛規則,不擔心因此遭人忌恨嗎?

    魏廣德就算什麼也不做,下面的人依舊會看著他屁股下的位置眼神裡帶著火熱。

    不遭人妒是庸才,只要把位置坐穩當,自然是不怕的。

    說到要公事公辦,張居正只是意味深長的看了魏廣德一眼,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張居正明白魏廣德不打算退讓,他也許多好好想想此事,不過在魏廣德謀劃針對漕運利益集團反擊的時候,張居正其實也是做了準備的,那就是重提當年膠萊運河之議。

    這次山東即墨縣福山島的海難,也是給張居正提了一個醒,那就是海運確實危險重重,並不是像漕運,是一段一段的放開路線,或者說漕船是一批批的過航道,即便出事,也就是一批漕船出問題,但畢竟只是少數。

    而船隊走海運遭遇風浪,可能一個船隊就報銷了。

    於是,他在思考漕糧安全時,又把當初高拱提出,但又被高拱否掉的方案拿了出來,那就是開鑿膠萊運河。

    可以說,大明朝這些年因為黃河的緣故,朝中大臣都已經被鍛煉成水利方面的專家。

    因為在隆慶年間的連續潰壩決口,導致漕糧中斷,引發京師震動,此時內閣很多時候都是在想辦法解決這個難題。

    王宗沐的海運法子雖然好,可畢竟不是最為穩妥的。

    這個時代可沒有氣象衛星,自然沒法監控到遼闊的大海,對颱風這樣的極端天氣是根本沒有防範能力的。

    張居正作為內閣首輔,自然是求穩為主,走河運總歸要比風雲變幻不定的海運要然他更加放心。

    所以,他雖然不是堅決的反對海運漕糧,只是把此當做不得已而為之的備用方案。

    同時也是顧忌魏廣德的面子,當初魏廣德寫給隆慶皇帝的信他也看過一些,其中就有對山東方面提出海運漕糧一事的支持。

    實際上,從支持月港就讓張居正意識到,魏廣德是支持開海的大臣,只不過沒有公開站出來而已。

    他不想因為每年十二萬石漕糧的事兒和魏廣德交惡,在內閣里鬥起來。

    但是,張居正始終沒有放棄以運河為主運輸漕糧的打算,更何況在高拱執政後期,他對漕糧海運還是持支持的態度。

    由此,張居正實際上一直在尋找其他航道,既能解決黃河水患又能在內河運輸漕糧的法子。

    「善貸可知膠萊運河之議?」

    張居正忽然拋出另一個話題,詢問魏廣德。

    「膠萊運河?」

    魏廣德聞言點點頭,雖然有些詫異,但他並未多言,而是想看看張居正是什麼意思。

    「從這次福山島漕船損失看,大海航運危險始終還是太大。

    這次蒙天之幸,只損失七條漕船,可以後呢?

    我問過懂海運之人,他們也說雖然四七月份適合航運,但海上風浪確實不可測,若是遭遇就是船毀人亡的結局。

    由此,吾以為,還是要儘量減少海上的行程。」

    張居正繼續說道。

    「所以你想開鑿膠萊運河?」

    魏廣德詫異道:「可我記得之前朝廷曾派員查看過,都說開鑿難度極大,費用不小,需耗銀百萬兩以上。

    更何況,就算首輔大人真開鑿成功,殊不知那些人又會搞出什麼事兒來。」

    魏廣德說這話也是意有所指。

    他支持海運漕糧,就有人在下面動手腳,想要阻止。

    他張居正要是鑿出膠萊運河,怕不是一樣要遭受那些人的反對。

    他們可不考慮什麼漕糧安危,他們只考慮自己的利益。

    張居正聽到魏廣德的話先是有些愕然,隨即撫須笑道:「原運河問題太大,終歸是要和他們碰一碰的,只要你我同心,倒是不懼他們。」

    說到這裡,其實張居正也表達了自己的意思,他不會帶頭反對此事,讓魏廣德可以安心。

    畢竟他們是閣臣,要考慮的可不是那點蠅頭小利,他們更多考慮的還是天下安定。

    只是,張居正話里的意思,讓魏廣德也不由得皺眉。

    他明白張居正的意思,現在只是找不到合適的航道,所以海運航線要予以保留,但他並不支持。

    魏廣德並沒有因此就自鳴得意,實際上後世海運繁榮得益於航海技術的發展,特別是海船從木製變成鐵製,再加上氣象學的發展,才把大海變得不再危險。

    低頭思考一陣後,魏廣德才抬頭對張居正說道:「此事我明白,不過不論是否有新河道溝通運河,海路我覺得還是應該保留,每年都應有漕船出入。」

    魏廣德暫時不敢堅持把漕糧全部改海運輸,張居正的擔憂其實是絕大部分官員的想法。

    他們不在乎漕運和海運那個更經濟,他們只在乎他們認為的,漕運始終比海運安全。

    魏廣德也不能和他們辯論,因為這個時代根本就麼有任何依據說明他們是錯的。

    實際上,他們也沒錯,這個時代若不是有漕運的蛀蟲,漕運除了耗費大點外,安全性是優於海運的。

    這個時代的漕兵其實和其他衛所一樣,存在大量逃亡,而這些逃亡後隱姓埋名的軍戶,就在他們主官那裡變成了運輸漕糧損失的漕兵。


    好吧,結果就是船和船上所載的漕糧都變成了船損報到戶部,這也是大明漕運損失很大的重要原因。

    「我支持保留海運航道,但是只能維持現有十二萬石的漕糧,不可能增加。」

    張居正也擺明了自己的底限。

    得到張居正的保證,魏廣德這下算是徹底放心。

    有他這個次輔和首輔的背書,不管漕運集團如何蹦躂,他們的打算就始終不可能實現。

    「膠萊運河之事,我看還是讓工部考慮吧。」

    說完海運,魏廣德繼續先前的話題,說起張居正屬意的開鑿新河道。

    張居正點點頭,「此事我也再想想,和卿,下來你也好好考慮一下此事。」

    今年的漕糧應該能安全抵達,內閣總算是鬆了一口大氣,後面又隨意說了一些其他事兒,最主要還是薊鎮和兀良哈朵顏部的對峙。

    「戚繼光在那裡,我覺得倒是不用朝廷擔心。」

    魏廣德笑道。

    戚繼光當初說要練騎步十軍,他就可以橫掃草原,現在不過練出一騎一步兩軍,但在魏廣德看來,也足夠應付朵顏部的威脅了。

    畢竟之後的朵顏三衛已經不是明初那會兒,戰力極強,他們現在的實力遠遠不如土默特部。

    散衙後,魏廣德回到家中,就安排人給朱衡那邊遞了條子,今晚他要過府一敘,詳細了解運河之事。

    說起來,漕運阻塞發生在隆慶三年起,到隆慶五年達到高潮,當年四百萬石漕糧安全運抵不過百萬石。

    而魏廣德那會兒,正好完美錯過。

    不過,隆慶五年他不在朝中,可嘉靖四十四年時,他雖然全身心都在抄書,可也知道京城因為漕運斷絕引發的糧價瘋漲。

    也就是魏廣德底子厚實,才在那時候沒有受到太大影響。

    今天張居正在內閣的話,讓他不得不重新認識這個時代的漕運。

    「這就是整個運河的地圖。」

    是夜,在朱衡府上,魏廣德看到攤開的一副巨大地圖,而朱衡就指著其中一段對魏廣德和譚綸介紹道:「整個大運河,數徐州到淮安之間河道最複雜。

    一是徐州段的徐州洪、呂梁洪地理環境十分險惡,特別是呂梁洪,位於徐州城東南六十里處,分上、下二洪,綿亘七里多,水流湍急險惡,水中怪石林立,船隻經過時必須要當地有經驗縴夫的牽挽,否則就是船毀人亡。

    二是黃河自古以來就有「善淤、善徙、善決」而著稱,黃河改道徐州之後,黃患集中於徐邳地區。

    另外泗州祖陵和鳳陽皇陵也在附近,治黃就不得不考慮陵寢安全,所以經常束手束腳.」

    「那伱當初開挖的新運河是在哪兒?」

    魏廣德看著運河線條有些眼花繚亂,乾脆直接問道。

    「這裡,開挖南陽運河,將運河向東移動,遠離黃河水道。」

    朱衡又指著一段說道,「靠西的那條是舊運河,現在應該還能有限的通船,不過淤堵應該很厲害了。」

    循著朱衡手指,魏廣德看明白老河和新河的關係,隔著南陽湖,老河在湖西邊,新河在湖東邊。

    「但是這條新河也只是解決當時的問題,留城到徐州這段問題還存在,沒有避開徐州段黃河、二洪之險,因此開鑿新河還是需要考慮的。」

    朱衡繼續說道。

    「工部有其他考慮嗎?」

    魏廣德開口問道。

    「不是準備用海運,從淮安出海直抵天津?」

    朱衡這時候狐疑的問道,「難道那幫人的動作,善貸你那邊壓力很大?」

    魏廣德搖搖頭,「海運雖然通暢,但畢竟無法解決海上安全,風雨莫測,這次即墨縣福島之海難,將來終究不可避免。」

    朱衡點點頭,「這次損失確實有點大,雖然和以往漕運比似乎差不多,可別忘記,這只是一隻船隊損失。

    大規模漕糧海運,現在看來,確實風險很大。」

    「還是說先前的話題,繞開徐州,可有法子?」

    魏廣德問道。

    「自然是有的,在運河靠近徐州附近開挖新河,只是這耗費也是不小。」

    朱衡說道,「嘉靖三年時就有人提出過,利用泇河水道和水量走船,避開徐州。

    不過」

    朱衡稍微遲疑後還是對魏廣德說出了其中的爭議。

    在考慮皇陵避水之外,再加上「保漕」,因此明廷對於徐州地區的運河治理一直都有二種考量:一種是從政治因素,以黃河為主「治黃保運」;一種是經濟因素,以運河為主「避黃行運」。

    嘉靖四十四年大水後,朱衡負責開挖新河,其實就屬於「治黃保運」,但是結果也很明顯,徐州地區不避開,根本就解決不了運河的通暢。

    而剛才朱衡所說,則是「避黃行運」派支持的法子,惹不起就躲開,只要保證漕運通暢就好,這樣治理黃河時就只需要考慮皇陵避水就好。

    朱衡又指著地圖一處說道:「大致就是在邳州這裡開挖新河,串聯沿途幾條河道,匯入南陽新河道,運河就能保持通暢。

    全長二百餘里,以目前朝廷能聚集的民力,十萬人非三五年不可能完成。」

    「和開挖膠萊運河比,那條更加容易?」

    魏廣德忽然問道。

    「膠萊運河?」

    這次的驚訝聲不是朱衡說的,而是一邊的譚綸。

    「善貸,你為何又提起膠萊運河之事,此事我聽人說過,幾次考察皆言不可行。」

    譚綸繼續說道。

    「子理之言有理,膠萊運河雖利用前朝舊河,但已經證明,即便溝通也因水量無法通行大船,根本就不能行。」

    當初派員調查的結果,朱衡是很清楚的,若非如此,強勢如高拱勢必會堅持推進此事。

    「既如此,士南兄,你給我交個底,若是要徹底解決問題,保證運河暢通,這開挖泇運河就是唯一的辦法了?」

    魏廣德繼續問道。

    朱衡沒有這回答,而是思考半晌後才抬頭看著魏廣德說道:「只要避開徐州,運河自然暢通。」

    和後世黃河過開封走菏澤、濟南方向從營口入海不同,此時是過開封后走商丘、徐州從淮安入海。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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