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十三年二月十六日夜,上天給日薄西山的大隋王朝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在事前毫無準備的情況下,東都留守陳應良憑藉一道彈劾奏章和一封謄抄來的書信,判斷出瓦崗軍的真正目標,帶著區區兩百餘名親兵,騎乘在皇城門前強行徵用的東都文武官員坐騎,在三個時辰里狂奔百里,就地取材組織防禦,巧布空城計爭取到寶貴時間,成功挽救了已經註定要淪陷的天下第一大糧倉洛口倉。
事情到了這步本該是舉朝同慶,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還是在同一個晚上,卻因為河南討捕大使裴仁基親自率軍救援洛口倉,帶走了大批的虎牢關守軍精銳,給了瓦崗軍里外呼應前後夾擊虎牢關的天賜良機,一戰下來,千古雄關虎牢關不幸淪陷,東都洛陽失去了天險屏障,徹底陷入了被動挨打的尷尬處境,不僅虎牢關三十里外的洛口倉從此永無寧日,就連大隋東都洛陽城也再不敢安然高枕。
對此,最大的罪魁禍首裴仁基對外宣稱,說:「老夫是擔心洛口倉的安全,老夫當時收到消息,東都那邊只有陳留守帶來的兩百多親兵趕到洛口倉增援,之前老夫又只給虎牢關派去了一千援軍,瓦崗賊卻是由翟讓和李密兩大巨寇親自率領,聲勢非同小可,老夫擔心洛口倉有失,這才親自率軍增援洛口倉,只是沒想到瓦崗賊會奸猾到這地步,竟然能乘著老夫暫時離開虎牢關的小小空當見縫插針,乘機發起偷襲。」
「貪功心切,利令智昏」這是陳喪良給遠房伯父最客氣的評價,還十分惡毒的揣測遠房伯父當時的心理,「什麼?瓦崗賊真的繞道奇襲洛口倉了?完了,老夫這下怎麼向陛下交代啊?瓦崗賊是在我眼皮子底下穿插奇襲,陳應良之前又已經向我告過警,我不相信有這種事不肯發兵,還是王權抗令堅持,才逼著我派去了一千援軍,這洛口倉不管能不能保住,陛下都饒不了我啊」
「等等,翟讓和李密二賊親自率軍偷襲洛口倉?好天賜良機,老夫如果能夠擒殺此二賊或者其中之一,都是大功一件,陛下定然龍顏大悅對,馬上出兵,越快越好不然的話,東都援軍肯定還要源源不絕的趕來洛口倉救援,到時候如果讓陳應良搶了這個奇功,老夫的面子就更沒地方擱了」
不管裴仁基是關心則亂,忙中出錯,還是貪功心切,利令智昏,現在說這些都已經太晚了,成功拿下了虎牢關後,占據虎牢關的瓦崗軍在東都戰場上已經控制了所有的主動權,退可據雄關而守,進的話可以隨時襲取東都各地,有機會就打,沒機會就撤,戰與不戰和前進後退全由瓦崗軍說了算,無險可守的東都軍隊卻只能處處防範,處處被動挨打,稍有不慎就很可能重蹈虎牢關的覆轍,戰術上處於絕對的下風,還一天不能奪回虎牢關,就一天不能扭轉這被動局面。
也正因為如此,所以在成功奪占了虎牢關後,儘管瓦崗軍的領袖翟讓還沒能撤回虎牢關中,虎牢關的西面城防也還在爭分奪秒的鞏固之中,虎牢關城內還是爆發出了一陣接著一陣的歡呼,上到翟弘、單雄信、徐世鼽與王儒信等瓦崗重將,下到普通士卒隨軍家眷,無一不是笑容滿面,自打加入瓦崗軍後就很少流露情緒的楊智積,也忍不住在虎牢關的城牆上潸然淚下,回憶懷念自己當年追隨兄長楊玄感奪取這座虎牢關時的輝煌。
做為奪取這座虎牢關的最大功臣,李密當然是被瓦崗軍諸將當做神仙一樣的供著,在翟讓暫時不知下落的情況下,就連翟讓的兄長翟弘和侄子翟摩侯,還有單雄信和徐世鼽等瓦崗老人,也十分自覺的接受李密號令,在李密的指揮下清掃城內殘敵、清點軍需物資與鞏固西面城防,事實上把李密當成了瓦崗軍的臨時老大。
不過話又說回來,現在的李密處事也十分公道,自己布衣簡食,把所得金銀全部賞給部下不說,在已經自立門戶的情況下,李密在暫代瓦崗首領期間也完全做到了一碗水端平,絲毫沒有偏袒自己麾下的蒲山公營將士,所得錢糧軍需一律平分,不占瓦崗軍的一分一毫便宜,同時還主動派出了大量人手出關,到洛口倉附近去探聽和尋找翟讓的下落,所以瓦崗軍眾將也象尊敬翟讓一樣的尊敬和愛戴李密,對李密的號令完全是無條件服從。
下午時分,出去探聽翟讓下落的細作帶回來了第一條關於翟讓的消息,說是翟讓久攻洛口倉不下,又見東都最以兇狠殘暴聞名的報國軍趕到,便主動撤退去了南方山區。也是收到了這條消息,李密才發現自己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終究還是忘記了與翟讓預約攻取虎牢關得手的聯絡信號,致使翟讓在不知自己奇襲虎牢關是否得手的情況下,不敢向虎牢關撤退只能往南走。所以李密也難得敲著腦袋自責了一句,道:「百密一疏,我真是百密一疏,怎麼把這點給忘了?」
聽到李密這話,左右親信王伯當、房玄藻和李玄英等人忙問起原因,李密微笑著解釋過後,幾個親信卻都不以為意,都說這有什麼,了不起就是翟讓晚幾天回來。其中早在楊玄感之亂時就已經與李密相識的房玄藻還低聲笑道:「翟讓回不來才最好,瓦崗軍群龍無首,就只能永遠聽從蒲山公的了。」
幾個親信全都點頭,李密卻笑笑,道:「別這麼說,翟大王雖然有很多缺陷,但他對我們還是相當不錯的,我還是希望他能平安回來,與我們共慶虎牢關大捷。」
笑著制止了心腹走狗往這個話題上繼續下去,李密又召來了瓦崗諸將,當眾宣布了翟讓平安撤退的消息,正在擔心翟讓安全的瓦崗軍眾將無不大喜,忙又懇請李密立即派人聯絡翟讓,向翟讓知會喜訊,也設法接應翟讓回城,李密笑著答應,馬上安排人手出關去方山一帶尋找翟讓,又派人繞道到方山以南,去那裡迎侯也可能直接撤過方山逃命的翟讓。
也是湊巧,剛安排完了這些事,瓦崗軍眾將都還齊聚一堂的時候,門外傳令兵突然來報,說是掃蕩殘敵的軍隊在一間民宅的茅坑裡發現了一個官軍重要人物,自稱姓蕭名懷靜,官居諫議大夫,目前在裴仁基的軍中擔任監軍一職。李密一聽大喜,忙喝道:「快,押來見我。對了,先讓他洗一個澡,別熏著在座的諸位將軍。」
李密這話當然引發全場轟笑,過了不少時間,小蕭國舅還真是全身濕漉漉的被押進了大堂,身上也真還帶著不少五穀輪迴的餘味,看到小蕭國舅這副狼狽模樣,瓦崗諸將當然又是一片轟笑,李密則是又好氣又好笑,向押解士兵喝道:「我是叫你們為蕭監軍洗澡,誰叫你們用水沖他了?快,把蕭監軍請到後堂去,讓他沐浴更衣,然後再請他來這裡。」
聽到這話,不幸掉進茅坑裡受盡屈辱的小蕭國舅簡直是感動得眼淚都下來了,馬上就向李密雙膝跪下,磕頭表示願意投降,李密笑著接受了小蕭國舅的投降,又讓人帶小蕭國舅下去沐浴更衣,也是到了小蕭國舅走後,翟讓的兄長翟弘才對李密嚷嚷道:「蒲山公,對這些狗官客氣什麼?一刀宰了就算了,何必這麼麻煩?」
「不能殺,這個蕭懷靜還有大用。」李密微笑搖頭,不肯解釋自己不殺小蕭國舅的真正原因,更沒有公開瓦崗軍偷襲洛口倉失敗全是因為小蕭國舅橫插一槓導致節外生枝,只是鬼扯道:「這個蕭懷靜已然主動表示願意投降,如果再殺了他,以後各地的官吏還有誰敢投降我們?千金市骨這個道理,翟將軍你應該有聽說過吧?」
又過了不少時間,換了一身於淨衣服的小蕭國舅再次被帶到堂上,又再次主動向李密行禮表示願意投降,李密對他好言安慰,又問起他的被俘經過,這才知道昨夜虎牢關城破之時,小蕭國舅沒能隨著隋軍敗兵一起逃出城外,又害怕被瓦崗軍發現後誅殺,便跑到了民居中躲藏,後來瓦崗軍到處搜捕殘敵時,小蕭國舅再次東躲西藏,結果卻不幸掉進了茅坑裡被發現,這才有了後來的事。
聽了小蕭國舅的介紹,李密多少有些疑惑,便問道:「蕭監軍,我記得昨天晚上城破之後,曾經有一大股官軍敗兵逃出了城去,還帶走了不少的傷員戰馬,你身為監軍,怎麼會沒有和主力軍隊在一起?」
小蕭國舅一聽就眼淚汪汪了,哽咽道:「李大王,不是我不想跟著他們逃,是他們不願意帶著我一起逃,因為我反對裴仁基濫賞士卒,裴仁基那個匹夫麾下的將領士兵,全都對我態度惡劣,都不願意和我在一起,所以昨天晚上你們的大軍入城後,他們就直接跑了,沒有一個人願意理會我。」
「應該把這個傢伙放回去。」李密立即在心裡拿定了主意,暗道:「能讓他回去給我充當內應當然最好,就算不能,放他回去也可以噁心掣肘裴仁基,還可以賣一個面子給唐國公,方便我將來通過唐國公的渠道收集更多的東都情報,現在我已經和陳應良奸賊正面對上,更加需要東都方面的情報支持。」
下定了決心,李密正盤算如何合情合理的釋放小蕭國舅和讓他為己所用時,門外卻又跌跌撞撞的衝進來了一名穿著百姓衣服的士兵,剛一進門就大喊大叫道:「蒲山公,諸位大王,大事不好,翟大王被陳應良陳狗官抓住了」
「什麼?」所有的瓦崗將領都跳了起來,李密也震驚得一躍而起,脫口叫道:「怎麼可能?翟大王已經撤往了方山,官兵怎麼可能還抓得到他?消息可靠不?」
「小人親耳聽到的。」報信細作帶著哭腔奏道:「洛口倉那邊官兵不斷歡呼,宣稱說他們抓到了翟大王,有百姓傳言,說是翟大王確實就沒能逃進方山,在路上就中了官軍的埋伏,被官軍生擒活捉,還已經押到了陳應良狗官的面前。」
李密本就黝黑的黑臉更加漆黑了,緊張盤算分析消息真假間,那邊翟弘、翟摩侯和單雄信等將早已大吼道:「馬上出兵,去把大王救回來」
「且慢,不能急」李密趕緊喝止,道:「翟大王不幸被擒,目前還只是傳言,還沒有確認,東都官軍正在源源不絕的趕到洛口倉救援,裴仁基麾下的官兵也全都逃往了洛口倉,此時出兵,勝負難料。我們不能急,先確認了翟大王是否真的被擒再說。」
覺得李密的話有些道理,瓦崗眾將這才沒有立即出兵,那邊小蕭國舅則乘機說道:「李大王,小人去替你探聽消息如何?小人被你們生擒活捉,目前陳應良和裴仁基那邊還不知道,小人可以回去說我僥倖逃脫,重新歸隊,也可以乘機替你們打聽消息。」
瓦崗眾將傻了才會相信小蕭國舅的話,李密也瞟了小蕭國舅一眼,道:「蕭監軍不用急,你想回去可以商量,但我必須考慮考慮。」
說罷,李密先是命令士兵把小蕭國舅請下去休息,暫時軟禁,又命令瓦崗眾將立即各回崗位,嚴整軍隊保持警惕,時刻準備作戰,然後又立即派出更多斥候化裝成普通百姓,出城到洛口倉一帶和方山一帶探聽消息,又主動要求瓦崗眾將各派親信心腹出城探聽消息,以示公允,心急如焚的瓦崗眾將唱諾,各自飛奔下去安排布置。而瓦崗諸將前腳一走,李密麾下諸將立即湊到了面前,爭先恐後的低聲說道:「蒲山公,是真是假?」
「目前還沒有辦法判斷。」李密低聲答道:「按理來說,翟讓不太可能真的被生擒活捉,但陳應良小賊最擅長的就是擒賊先擒王戰術,喜歡針對敵人首領單獨布置陷阱,楊玄感、孟讓、田黑社、田白社和張遷這些人,甚至就連統領幾十萬大軍的始畢可汗,都是栽在了陳應良小賊這一手裡,所以我也不敢斷定翟讓是否真的已經在陰溝裡翻船。」
「最好是真的。」久經風浪後性格大變的楊積善難得開口說句話,冷笑道:「如果翟讓真的陰溝裡翻船,瓦崗軍就是我們的了。」
「九成不假。」房玄藻獰笑說道:「細作報告說,洛口倉那邊的官兵都已經樂翻了天,假消息的可能很小,不然的話,就太傷官軍的士氣了。」
李密心中微微一動,一度覺得房玄藻言之有理,但是考慮到陳喪良的詭詐奸猾手段,李密還是搖了搖頭,道:「不能急,陳應良小賊太過奸詐,讓官軍放聲歡呼也不是什麼難事,我們得防著他故意散播假消息,從中取利,所以現在我們絕不能有任何動作,必須確認了翟讓是否真的被擒再說。」
嘴上這麼說,但人之常情,李密還是忍不住在心裡輕輕補充了一句,暗道:「最好是真的。」
噩耗象雪片一樣的紛紛傳來,之前撒出去的斥候細作不斷回報,都確認洛口倉那邊已經鬧翻了天,眾口相傳,都說是官軍已經生擒活捉到了翟讓,而翟讓被官軍生擒活捉的原因更是千奇百怪,有說翟讓是中伏被擒的,有說翟讓是被身邊士兵抓了獻給陳喪良換取重賞的,也有說翟讓是在山裡不幸跌下山崖摔斷腿被官軍抓到的,更離譜的還有說翟讓其實在洛口倉大戰中就已經被流矢射死了的。
聽到這樣的壞消息,李密的心腹走狗們當然是心下暗樂,瓦崗軍眾將卻是無不心急如焚,不顧危險接二連三派出斥候細作到洛口倉附近探聽消息,而到了天黑全色時,更加恐怖的消息傳來,那就是翟讓被打入了囚車,已經在傍晚時被押往了東都洛陽。結果很自然的,瓦崗諸將當然是請求立即出兵,輕騎奔襲去追趕營救翟讓。
瓦崗諸將提出了這個請求後,當然馬上被李密罵了一個狗血淋頭,「你們都是傻子啊?天下那有連夜押解重要囚犯離開軍營的道理?陳應良奸賊這麼做擺明了是引蛇出洞,引你們出兵去救,然後乘機布置陷阱伏擊你們都不准去還有,你們撒出去的斥候細作也全部收回來,派那麼細作斥候出城,別翟大王的消息沒探到,反倒把我們的軍情泄露給了陳應良奸賊」
「那怎麼辦?」單雄信滿頭大汗的追問道:「現在翟大王下落不明,是否被官兵生擒也真假不知,我們總不能於坐這裡等吧?」
「不要急。」李密搖頭,很是鎮定的說道:「你們放心,今天晚上之內,一定會有準確消息,如果翟大王真的被擒,那麼今天晚上一定會有他的麾下士兵借著夜色來虎牢關報信。如果消息是假的,翟大王順利撤進了山區,那麼他也一定會派人來虎牢關了解情況,和我們取得聯繫,到時候真假自知。」
覺得李密的分析有道理,瓦崗諸將這才稍微放下心來,開始耐心等待翟讓的信使潛來虎牢關與自軍聯繫,結果這麼一來,大捷之夜,瓦崗軍諸將不僅沒有心情去慶祝和休息,還幾乎都跑到了虎牢關西門探頭探腦的等待消息,李密也是在裴仁基留下的指揮部里輾轉難睡眠,心中起伏不定,既希望這個消息不假,又擔心這是喪盡天良陳喪良的卑鄙詭計,後面還有什麼陰損後著——以陳喪良的為人,這樣的事當然大有可能。
該來的總該會來,到了夜裡二更左右,果然有一騎來到了虎牢關城下叫城,可惜這個人不僅不是翟讓派來的信使,還自稱是大隋東都留守陳應良派來的使者,有關於翟讓的重要大事要與瓦崗軍眾將及蒲山公李密商量。而再當埋伏在城外的士兵把那使者押進城後,再借著火把光芒仔細看清來人的容貌模樣,瓦崗軍大將徐世鼽也立即放聲大吼了起來,「錢向民狗匹夫」
「徐……,徐大王,是你啊?好幾年不見了,想不到你還記得我。」
臉上還帶著淚痕的錢向民也認出了當年的通濟渠舊友徐世鼽,再看到徐世鼽下意識的去拔腰刀時,錢向民馬上就象殺豬一樣的嚎叫起來,「徐大王,你冷靜,別怪我沒有提醒你,我們陳留守說了,我在你們這裡如果受了什麼委屈,你們打我一拳,他就在翟讓身上割一刀,你們踢我一腳,他就親手在翟讓身上割一片肉我如果回不去,他就把翟讓翟大王交給齊郡將士,讓每一名齊郡將士在翟大王身上割一刀,為張須陀張大使和我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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