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賦 第三十九章以彼之盾

    暴室獄中,熏尤的氣息幾乎要絕盡。

    她朦朦朧朧地回想起了一個女子,她面目清淡地朝著當時滿身戾氣的自己伸出手,說,我們有著同一個敵人,跟我一起走,我會幫你完成你想要完成的夙願。

    她的話那樣清冷,熏尤從未信過任何一個人,包括那時候的她,金夫念。她是宮中梁貴人手下最得心的侍從女官,穿著金縷紅裘,掌一宮大小事宜,卻還那樣年輕。

    那時候的熏尤只有十歲,她的父母原本是朝中重臣,卻被竇家兄弟殘忍迫害至家破人亡。

    梁貴人救下了她,金夫念將她留在身邊,夫念說,阿尤,成為我的利劍。

    然後,她在年年歲歲靜而艱苦的歲月磨礪里,她成了她的鋒利的劍。

    金秋的葉兒由青轉黃,再化作赤紅,如蝶翼飄然而下。她在紛然落葉的樹下舞劍,刀鋒所過,葉面一分為二。

    梁貴人懷孕的時候,金夫念將她帶入了宮中。她說,請你,一定要好好保護梁貴人。

    於是她開始日日夜夜守在梁貴人身邊,因為金夫念告訴她,守住了梁貴人肚子裡的孩子,就可以讓竇家一無所有。

    她做到了。梁貴人生下了孩子,是個皇子。然而,卻也正因為這個孩子,梁家最終覆滅。

    爾後,夫念和她說,你可以離開。那一刻她應該轉身離去,但不知為何,她沒有。

    她開始跟隨她,找尋著梁氏的遺孤。找到了那個孩子後,她又成了保護那個孩子的利刃。

    聞著鼻腔里的血腥氣,熏尤的意識幾乎開始渙散,仿佛看到了漫天的紅葉飄舞,夫念輕輕柔柔地笑著,對她說,阿尤,成為我的利劍。

    如今,劍已折。

    熏尤聽見有異響,但是,沒有動,只是沙啞著聲音說:「出來。」

    黑暗裡走出一個人來,她臉色煞白如紙,眼神渙散,辨認了許久才看清眼前的身形,輕笑一聲,說:「你大約也只是,想要成為那個人的劍吧。」

    那人沒有說話。

    「一開始是為了報仇,但後來,好像習慣了成為她的劍。我只是,無論如何也不想要辜負她的期望。她是這世上唯一還對我有期望的人,是這世上唯一那麼需要我的人……沒有她的話,我誰也不是。」熏尤聲音沙啞低沉,眼睛無力地一眨。

    「被利用也好,總好過,空蕩蕩的,只剩下我一個人……」熏尤驀然睜眼,似乎在空氣里看到了什麼,顫抖著伸出完好的左手抓撓了一下,然後又失望地垂下。

    黑暗裡的人走近一步,衣袂微揚。

    「君騭,你要成為竇家的狗,不分善惡地咬人,那是你的選擇。但終有一日,你會為你的選擇付出代價。」熏尤輕輕地說道。

    「垂暮之光,最是絢爛。榮極必衰,夫念曾說過的。有些事情,即便人為失算,但風水自傳,無論是什麼,都會有氣數。」熏尤輕輕地說道,然後側過頭,「即便我們如今一個個都死了,竇家,也必不得長久……」

    她似乎沒有什麼力氣再說話了。

    君騭終於說話了。他說:「你們的身份,並不是我告密。」

    熏尤的眼睛睜大了一瞬,爾後又緩緩眯起。

    「從一開始,他們就知道,你們是梁家的人。朝月璧在竇瑰手上,這個消息,也是竇家故意放出的。他們不過是在守株待兔罷了,只怕,當今太后,也默許了這些事情。我不知道他們究竟知曉你們多少事情,也不知道他們手下究竟撬開過多少人的嘴巴,但我知道的是,下一個被撬的,會是你們。」

    「是嗎,所以,才會放棄我們嗎?反正是已經救不了的人,乾脆當作墊腳石好了,原來是這麼打算的。」熏尤苦澀地嘆息。

    「反正只是救不了的墊腳石,那麼,我現在又來見你做什麼呢?」君騭冷笑一聲。

    熏尤愣了一下,爾後氣喘著咳嗽了兩聲。

    她掙扎著想要坐起來,無果,卻聽到君騭輕輕地說:「可聽說過戰國時期矛盾之故?」

    熏尤沒有說話。

    「以彼之矛,攻彼之盾。」他輕笑道:「可不僅僅是件可笑的事。」

    熏尤似乎並沒有明白他在說什麼,他卻伸出手,扶住了牢獄的門廊,一字一句說道:「招供吧。」

    她蹙眉。

    「說出那個孩子是誰,在公堂庭審的時候,當著言官史吏的面,招供出那個孩子是誰。這樣的話,你和那個人,才有可能活下來。」

    要她招供出小公子來換得苟且偷生嗎?

    不,他明明知道絕不可能。

    他瘋了嗎。

    「招供吧。」他卻依舊淡淡地笑著,說,「以彼之盾,守彼之矛。」

    -

    -

    歸荑最終被軟禁起來,幸好方才在大殿上說出的話只有竇棧和劉肇以及幾個奴才侍衛聽到,否則,真是要釀成大禍。

    劉肇命貼身護衛行夜牢牢守在屋內,不許歸荑出門半步。

    怕她餓著,擺上了滿滿一桌的方才,若是平日裡,她一定手腳並用吃個精光,可如今,她竟是一點胃口也沒有。

    不對,不對!為什麼要阻止她作證!堂兄竇棧就算了,為什麼表皇兄也和他一個鼻孔出氣,難道,他也不是和她站在一邊的嗎?!

    怎麼就聽信君騭的話了呢,應該去求太后娘娘的!

    「騙子!都是壞人!」歸荑委屈極了,跺著腳苦思冥想。

    「郡主大約是誤會陛下了。」行夜瞧了瞧她,最終還是面無表情地提醒道,「他並沒有偏幫誰,他只是單純地為郡主著想罷了。」

    「為我著想就應該支持我!」歸荑蹙眉道。

    行夜沒有再說話,歸荑也沒有出聲,一時間,屋內安靜無比。


    許久,歸荑腰板挺得都酸了,剛想要活動一下,卻聽見行夜不痛不癢的問題:「郡主知道,剛剛郡主大人在堂上那句話是什麼意思嗎?」

    歸荑沒有說話,卻把頭扭了過去盯著他。

    他沒有再說話,她想他大概是真的在等自己的答案,於是認真地回答道:「是要保護青釉姐姐的意思,是要澄清事實的意思,是要公正評判的意思!」

    「請恕屬下無禮冒犯,郡主大人,錯了。」行夜垂下頭,姿態謙卑,但是聲音卻不卑不亢,幽深如谷。

    「您剛剛在大堂上說的話,是要與整個竇家為敵,的意思。」

    歸荑忽然愣了一下。

    「郡主大概還不清楚,您對於陛下來說是怎樣的存在。但是,請一定要記住,不要做會讓自己陷入危險的事情。那樣的話,陛下會十分為難。」行夜字字珠璣,語氣肅穆。

    窗縫裡吹進一片枯葉,輕輕地落在窗台上,在塵埃不染的屋內,分外醒目。

    -

    -

    竇棧回到暴室獄的時候,守門的奴才明顯感覺到他整個人的氣氛都陰鬱了,戰戰兢兢地為他開門,生怕做錯了什麼事情。

    然而一個奴才湊近他耳邊說完某一段話的時候,陰鬱的臉色頓時一掃而光。

    他揚起一抹邪佞的笑意,拍了拍那個奴才的肩膀,說道:「是個明白人,既然如此,便入公堂吧。」

    青釉被架到公堂上的時候,看到了幾乎被拖著進公堂的熏尤。

    竇棧的臉色似乎十分不錯,一旁記審簿的文官朝著竇棧點點頭,於是公堂審問便開始。

    「堂下二人,對於國盜之罪和殺人之罪,可是招認?」竇棧慢悠悠地問道。

    「不認。」

    「認。」

    青釉錯愕地看向熏尤,熏尤面色有些蒼白,但是一雙眼眸卻爍然清明。

    「熏尤,你……」青釉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然後才咬牙道,「你知道風若姐姐嗎,你若是知道她如今……」

    「罪女認罪。」熏尤鏗鏘地打斷青釉的話,瞥了一旁的文官。

    青釉臉色瞬間蒼白了,竇棧細細觀察著青釉的臉色,臉上是詭譎的笑意。

    「大人。」熏尤依舊面無表情地問道,「如若供認出共犯的話,是否能免罪女一死呢?」

    青釉如遭五雷轟頂。

    「這個嘛……」竇棧似乎有意延長青釉受煎熬的時間,慢條斯理地說道,「得看你招認到什麼程度了……」

    「足以讓大人將那個孩子緝拿歸案,這樣的程度,可否換得罪女一命?」熏尤並沒有看青釉,只是低著頭,一字一句地說道。

    青釉猛然站起,立刻有人又將她狠狠制服,青釉全身顫抖著:「熏尤,不可能……你……絕不可能!」

    「這樣的話,興許是可以的哦。」竇棧笑得更歡了。

    熏尤緩緩抬眼。

    不知為何,那樣的目光,竇棧心裡陡然騰出一絲不詳的疑雲。

    她語氣清冷如秋:「與我們共犯的那個孩子,曾在五侯爺府常住,後來,又入大將軍府,現金,應當是在宮裡。」

    似乎明白過來她要說什麼,竇棧陡然全身被針扎過一般,陡然拍案而起:「給我堵住她的嘴,現下立刻亂棍打死!」

    熏尤嘴角扯出一絲笑容,幾根棍棒用力地砸向她的背脊,她嘴角頃刻沁出血絲,卻卯足了勁一個一個字說得清楚。

    「她叫,竇歸荑。」

    猛然吐出一大口鮮血,亂棍之下,她狠狠地抽搐起來。

    她的嘴被堵上,連吐血也不能再吐。青釉心碎欲絕,卻被人狠狠按住分毫不能動彈。

    終於,她不再掙扎。

    她的目光與青釉對上,然後,緩緩地暗淡下去。

    如同璀璨的星辰隕落一般哀傷,卻又夾雜著希冀與安寧。

    她原本就只是一把利刃。

    折了便折了,終歸還是守住了該守護的人。

    竇棧將桌上的東西清掃而下,頓時一片稀里嘩啦亂作一團。他側過臉看到文官毫不停歇的的手,臉上青經暴起:「撒謊,放肆!」

    棍棒聲終於停下,青釉爬到熏尤面前,摸著她已經冰冷的雙手,陡然淚如雨下。

    「給我拖出去,碎屍萬段!她說謊,說謊!」竇棧怒氣凜然地說道。

    青釉全身一震。爾後,緩緩地回過頭來,朝著竇棧一個叩拜。

    「罪女同認罪,招供同黨,竇歸荑。」

    「給本官亂棍打死,還愣著做什麼!」竇棧幾乎暴跳如雷地吼出聲。

    「竇大人。」文官朝著竇棧作了一揖,瞥了一眼青釉,平靜道:「這是唯一的罪人,若是打死,線索便斷了。況且,大人方才承諾,招供同黨,便留性命,朝綱審訊之法不可亂,還望竇大人秉公。」

    竇棧臉色白了白。

    然後,跌做回位子上。

    瞥了一眼堂下的青釉,咬著牙說道:「杖責三十,拖下去。另一個,懸顱十日,以警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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