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劉肇踏入空空的玉堂殿側殿時,只看到裡頭的奴才奴婢跪了一地,拼命地磕著頭。
他的臉色瞬間就蒼白了。
附近能調動的侍衛幾乎是亂作一團地四處搜尋,奴才們也都打發出去四處尋找,跟隨著歸荑一起入宮的宮女尋秋眼淚幾乎啪嗒啪嗒落玉珠子似的,急得六神無主。
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幾乎整個宮裡都知道端和郡主失蹤的事情,包括此時正在金安殿中靜靜授課聽文的關父子,班大家和眾位在朝中舉足輕重的官家小姐。
初次膽敢有侍衛在授課中擅自闖入搜查,一問才知是那位新晉的端和郡主失蹤了。
不少人面面相覷,不動聲色地交換著彼此才能看懂的眼神。
鄧綏微微蹙眉。或者說,自從上次竇南箏成親那一日,君騭逃跑消失後,她心中已經開始坐立不安。
但是,沒有消息,興許就是最好的消息。
只是,那一日鄧家城裡城外不動聲色的巡查,縝密到如此地步的暗捕,他究竟是如何逃脫的?
長久的思索之下,她不禁生出了一種可怕的想法。然而越是深思,越發可疑。
他該不會……是潛入竇家了吧。
他消失那一日,正巧也是竇南箏大婚。趁亂躲進竇家一日兩日,也不是不可能,可是然後呢?餘下那麼長久的時日,他是如何躲過搜查的?
「那位端和郡主,你可見過?」不知誰壓低了聲音問道。
另一個人搖搖頭,說:「聽說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因為身體不好自小養在雒陽外的國寺里。別說見了,過往,我聽都沒有聽說過。」
「親侄女嗎?不是表家侄女?那豈不是和竇副將一樣?」
「太后娘娘宮裡的掌事宮女倒還和欠著我堂兄幾分人情,我聽那邊鬆了些口風,說是太后娘娘對這位表小姐可是喜歡得緊,前一段日子,像是住在竇五侯爺府上,侯爺出征去了,太后娘娘置哪兒也不安心,就接到自己宮裡了……」
「原是與太后娘娘同住嗎?這麼說,也是同陛下朝夕……」
鄧綏聽著這些閒言閒語,倒也不十分在意。只是看著坐在一旁的陰慎柔,神色似乎越來越不好了。
「儘是些長舌的……」陰慎柔咬著牙,聲音不大不小,頓時喧鬧聲似乎小了些。
馬家三小姐似乎想到了什麼有趣的事情,瞥了一眼陰慎柔,說道:「怎麼,難道你覺得,竇家大小姐沒能成為皇后娘娘,你就能是不是?且不說如今的陰家也便如此了,即便是如二十年前的盛景,只怕以你這脾氣,陛下也是難以忍受的……」
「你說什麼?!」陰慎柔拍案而起,怒不可遏,「你給我再說一遍!」
「我說怎麼了,現在竇家出了個二小姐是人盡皆知的事情,你也就可以省去千秋大夢了!」難得逮著個讓陰慎柔吃癟的機會,馬三小姐便也硬著腰板和她辯說起來。
「我陰家光景不復往昔,你以為你馬家便是能與竇家分庭抗禮?你的堂兄前幾日才自盡獄中吧,看來,你們馬家急著要與竇家五侯爺結親來攀關係,不也是春秋大夢?」陰慎柔冷笑一聲,看著馬三小姐臉色慘白一片,心中多了幾分報復的快感。
關夫子不禁輕輕咳嗽,與班大家對視一眼,神情複雜。
「不過是失蹤了一個郡主,倒像是要把整個宮都翻過來似的……」有人看著窗外來來往往的侍衛,禁不住嘟囔。
「噓。」立刻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阻止她繼續說,「說話小心點,馬家和陰家的小姐嘴上還能圖個痛快,咱們這些,可是最好別亂說話。畢竟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女,保不准……」
「保不准什麼?」那人似乎還有些不明白,只覺得門外的侍衛急匆匆來去,聲勢浩大。
「保不准……便是未來的皇后娘娘。」那人一字一句地說道,對方立刻噤聲,不再談論這位竇家郡主的事情。
然而因為這一場混亂的打斷,今日的授課,便也就到此打住了。
在回府出宮的路上,鄧綏卻遇到了一陣騷動。有小廝掀開帘子來報說,有奴才請求覲見郡主大人。
遠遠看去,那奴才似乎有些面熟。鄧綏下了轎攆,走近兩步,險些踉蹌了一下。
屏退侍從,君騭的臉色很快就由唯唯諾諾轉為了淡然,看著鄧綏說:「幸而你今日走的是這一條路,看來,我的運氣還沒有用完。」
鄧綏倒是沒有他那麼平靜,壓低著聲音問道:「你最近躲在何處?此時怎麼在宮裡?你可知……我有多麼擔心,我真怕你……」
君騭驀然打斷她,問道:「你想當皇后嗎?」
鄧綏怔忪了一瞬。
「如果沒有竇家那位小姐,你,可以當上皇后嗎?」君騭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她看。
鄧綏心裡冒出危險的想法,不自禁地揪住他的袖口說道:「你藏在竇家對不對?」然後想了想,目光更犀利了幾分:「你,接近了那位竇小姐,對不對?」
心中的惶恐不禁加大,鄧綏皺著眉頭,搖頭道:「不要做傻事,不要去傷害她。君騭,我只想要你好好活著。」
「當我發現那個孩子存在的事情,就知道她必定成為你最大的隱憂。」君騭嘆了口氣,腦海里驀然浮現出那個孩子爛漫的笑意,說,「不過你放心,我從沒想過要殺了她。」
這有些不像君騭一貫的做法,從前的他,只要是對她稍有不利的人和事都會毫不留情地抹殺。他年紀雖輕,但素來為她沾染的血腥,卻是濃厚無比。
曾經,在他垂死絕望的時候,她背著整個鄧家庇護著他。從那以後,他便決定拿起刀劍為她一生廝殺。
鄧綏聽到他說不會傷害那位竇小姐的話,不禁鬆了口氣。
然而他卻神色有異。
「我只是想要和你道歉。」君騭轉過身去,輕輕說道,「一生為你擔盡罪孽,這原本,是我許下的諾言。但是,如今有了例外。」
鄧綏眼底閃過一絲驚訝。
「你不是問我最近躲在哪嗎?我剛好想到了一個不錯的地方,估計就算是鄧家,一時半會也沒法找到我,更沒法把我揪出來。所以特意來請你幫忙的。」還沒等鄧綏說些什麼,君騭便懶懶地說道。
「什麼地方?」鄧綏疑惑地問。
他勾起嘴角:「暴室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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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歸荑不顧阻攔衝進公堂的時候,正巧看到他們將青釉狠狠按在地上,高高舉起朱漆木板準備狠狠揮下。
幾乎是破口而出的一句:「住手!」
大抵是她聲音嘶吼得過大,那行刑的人真的停了下來。
竇棧在看到她的一剎那卻面色暗沉得像是糊上了一層黑泥巴似的。還沒等他說什麼,歸荑先發制人一句話震驚四座。
「我認罪!」
認……認什麼罪?!
竇棧整個人都氣哆嗦了,半晌沒說出話來,良久才狠狠拍了幾下驚堂木,說道:「胡鬧!你這是胡鬧!來人,把郡主給我帶回……」
「我是共犯!」竇歸荑拍拍胸脯大義凜然地說道,瞥了一眼一旁同樣呆若木雞的言官,皺著眉頭一跺腳,說道,「看什麼看,快記啊!」
君騭和她說過的,她說的話一定要被一旁的文官一筆一划寫下才作數。
文官恍然提筆,簌簌地揮筆在木籤下記下她的供詞。
「竇歸荑,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麼?!」竇棧怒不可遏,走下堂來抓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說道,「你偷了朝月璧嗎?你殺了人嗎?你可知道,你剛剛說出來的話可以判你斬立決!」
「青釉姐姐做過什麼,我就做過什麼。」竇歸荑扶起青釉,抬眸看向竇棧,說道,「不管是偷朝月璧也好,殺人也罷,你想要給我們安上什麼罪名,就安吧。」
我們。她剛剛說,我們。
簡直可笑!
「竇大人,這證詞已確然,共犯也認罪緝拿,現下,倒是可以結案了……」文官不卑不亢地提醒道。
竇棧猛然大袖一揮,怒然回首望向文官道:「結什麼結?!這案子疑點頗多,大人,還是謹慎些為上。你說呢?」最後三個字,語氣竟然真的像是在詢問對方一般。
而那位大人畢竟不是木頭,輕輕放下筆諾然道:「疑點著實頗多,頗多。」
「我再問你一次,你給我想好再回答……」竇棧坐回位置,咬著牙,目光凌厲,「你,可是……」
「是,我是同黨。」歸荑字字鏗鏘。
竇棧的眼神如熔爐,幾乎要將她熔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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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宮,承明殿。
竇棧之父竇篤賜座於南側,太后娘娘高居殿上。殿內服侍的侍從多數都被屏退,整個大殿顯得有幾分空然。
如今,大將軍竇憲前往關外駐守,副將南箏和侯爺竇瑰也領兵在外,而竇景在南箏大婚後便前往封地視察。如今朝中,太后娘娘的至親重臣,唯有殿下的竇篤。
「於是,棧兒便先將她押入牢中了?」太后沉吟,看不出喜怒。
「本是一樁小事,臣素來獨攬此擔,籌謀推進多年,眼看有些眉目就要揪出梁氏的餘黨,可是這下……」竇篤皺著眉頭,拳頭不禁握起,為這麼一個不知世事行事荒唐的侄女而氣憤。
「不若,便先不管她。進了暴室獄,還不信那個梁家的小雜種不吐出些什麼東西來。那個丫頭,跟著受些苦也好,免得日後不長記性。」竇篤咬咬牙斷然道。
太后淡然瞥了他一眼。
輕輕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小口,說道:「歸荑的性子,和她阿爹,那是一模一樣。只怕,你這樣逼,是長不了什麼記性的。」
竇篤眼中戾氣更甚。猛然一拍桌案稍以泄恨:「那可如何是好,如今罪名已定,勉強放人豈不是又成了那些賊寇手裡的把柄,又是彈劾請奏。我可還記得上次那個姓馬的,險些把我和三弟的兵權都削了幾分……」
幸而後來,太后庇護,將他在獄中解決了。
茶杯緩緩放下,太后理了理袖口,思索著什麼,良久,說:「比起讓那梁氏女拉著我們竇家的孩子一起陪葬,自然是,寧願兩個都放過。」
話說得輕巧,可如今,放人也需要個名目啊。幾乎都定案了,難不成,還要翻案?
竇篤絞盡腦汁,苦惱不已。太后卻輕輕乜了他一眼,氣定神閒道:「別無他法了,你且同棧兒說,這件案子,不用他審了。」
竇篤驚了一瞬,這件案子若是落在別人手上那還了得,一定會立判竇歸荑與那叛女同為死罪!
看到竇篤訝然站起,太后問了問身側的婢女:「什麼時辰了?」
「回太后娘娘,戌時方過一刻。」婢女回答。
「應是快要到了。」太后垂眸,竇篤蹙眉,說:「太后娘娘,此案決不可交予外人審,還望三思!」
忽然有通傳的奴才弓著腰走近,太后方才派他去雒陽城門守著,此刻,看來是有消息了。那奴才到太后耳邊不知說了幾句什麼話,太后嘴角微微揚起。
「傳他進來。」太后娘娘輕輕咳嗽一聲,擺擺袖子。
竇篤看向門外。
一個披著厚厚裘袍的人步履靜默地走了進來。身形高瘦,感覺有幾分莫名的熟悉。然而裘帽籠蓋了他的頭,看不到他的面容。
太后氣定神閒,說道,「孰是孰非,生殺取捨。從現在起,哀家,全都憑你。」
竇篤眉頭蹙得更深幾分。
那人將披風輕輕解下。
跪拜在堂下,說:「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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